“自陈道常病愈之后，便沉迷于神仙之说，再无心生意。 成日里神神鬼鬼，还深信不疑。 任由你从地上捡起一块顽石，随便编篡些无从考究的神仙事迹，便能骗陈道常高价购得。 经年累月，陈道常收了一屋子的废料杂物，纵使陈家家底还算不错，可没了源流，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估计陈阳平也是担心，等他下山归家之时，陈道常已经将家中钱财，全数挥霍于虚无缥缈之事。 等继承到手中，富庶人家变得家徒四壁，说不定还得欠上不少的外债。 这般情况，任谁也受不住，他总不能后半生，抱着父辈收的一堆破烂过活。”
桑千秋也有一颗八卦的心思，对陈家之事了然于胸。 楚笑烦回味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品评人家之事，只得无奈说上一句：“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
楚笑烦仅是随口说说，但桑千秋却无比清楚，这四个字，究竟是何等的厚重。 “哈哈哈，贵客光临，余开济姗姗来迟，真是罪过，还请桑庄主、楚大侠见谅。”
二人长吁短叹之际，却见一身高八尺，身着沉紫鹰纹袍，连腮短须、虎目鹰眉的中年壮汉，行至二人面前。 毋庸置疑，此人便是诸余“琼林”之主，四海名刀榜第十一位，已故宗师“快刀仙”石开山独传弟子，“九变环刀”余开济。 余开济声音粗犷、容貌狂放，身上的豪侠气质，不输桑千秋半分。 楚笑烦乃是“琼林”熟客，而余开济第一眼给他的感觉，便是实在不像是“琼林”楼主的样子。 与李满天的市侩、南宫忆的精明相比，楚笑烦在余开济身上，见不到半点商人的样子，似这类人，在“琼林”一般都是护法的职位，当不得楼主，也不知主楼是何考虑，竟然派余开济担任诸余“琼林”之主。 而且，余开济的实力也是非常骇人，未入“琼林”前，他便是散修中，天资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辽州风雨湖一战，九大寇蔑视群雄，其任意一人，都是十一重天的绝顶境界，与余开济一致。 且九大寇为祸多年，身经百战，凶名赫赫，彼此配合默契无间，九人齐聚，一度曾是江湖公认的宗师之下无敌手。 直至，余开济独夫斩九寇，踏着刻写着“宗师之下无敌手”的尸骨，一战成名。 而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以余开济如今的实力，在“琼林”主楼之中，当个掌金护法都绰绰有余，也不知，为何会在诸余这处小地方，当了并不是很合适的楼主。 “见过余楼主。”
桑千秋、楚笑烦起身相迎。 “实在是不胜酒力，刚且睡下不久，没能第一时间，来拜会桑庄主与楚大侠，着实是惭愧。”
楚笑烦游历江湖多年，能明显感觉出，诸余的“琼林”，与大多数地方的“琼林”有所不同。 一般像楚笑烦这种，在“琼林”账面上留名的贵客，都是被其以“爷”相称，乃是生意人的特色。 但诸余“琼林”，倒更像是江湖上的朋友结交，一口一个大侠。 不过，关于称呼这一点，合适即可，“琼林”也没明确规定，要如何、如何。 若是似余开济这样的豪侠，也称呼楚笑烦为“楚爷”的话，反倒会让楚笑烦觉得不自在。 楚笑烦并不喜欢，看见人变成鬼的悲哀。 楚笑烦好奇道：“也不知是何等的英雄人物，能与余楼主通宵畅饮？”
“非是英雄人物，而是个老主顾。”
余开济摇头否认，解释道：“桑庄主也识得，便是那陈道常，昨夜他来寻我喝酒，老主顾我也不好拒绝。 自打病愈之后，陈道常是越来越魔障了，昨夜醉意上来，他竟然还向我询问，龙虎如意的传说是真是假。 唉，着实可笑。”
楚笑烦疑声道：“龙虎如意？那是什么传说？”
桑千秋解释道：“那是诸余世代流传的一首打油诗，具体是多久之前，已经无从考究了。 龙蛇起，虎豹出，天公怜悯诸余苦。日月汇，天星现，十年元胎乾坤出。山岳崩，清光藏，龙虎交泰应命生。一人心，万人齐，大道如意长生中。”
“这打油诗背后，可有什么故事？”
楚笑烦细品许久，这诗句若是单独拆分尚好理解，但放在一处，就显得有些晦涩，缺少主题，故而有些不明所以。 “不清楚。”
桑千秋摇头，解释道：“关于这首打油诗，留下的传言不多，但无论是哪种，都提到了龙虎如意。 相传，那是仙人下凡留下的法器，其中蕴藏着长生之道。”
“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没想到陈道常精明半生，竟会毁在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上面。”
余开济皱眉说到：“他也不好好想想，就算龙虎如意真的存在，能是他陈道常配觊觎的吗？”
“历经生死，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桑千秋微笑道：“若是陈道常轻易看透了生死，那山上那些大德高僧，岂不是白修行了一辈子？”
“我见刚才，陈道常与其子一同出了‘琼林’。”
楚笑烦问道：“莫不是昨夜饮酒之时，陈阳平也在？”
余开济摇头道：“六道士，是天亮后才来的。”
交谈之际，早饭上齐，余开济饮酒一夜，此刻也起了食欲，便吩咐孙友再上些佳肴，一同进食。 三人相谈甚欢，并约定明日至虚之人寿辰，于天望山再见。 拜别“琼林”之后，桑千秋与楚笑烦便直奔府衙而去，向府尊禀报，春秋魔尊应悲歌现身诸余之事。 至于府尊准备如何处理，就不是二人应该操心的事了。 楚笑烦本还有些插手的意思，但听桑千秋说，府尊乃是闻人世家出身之后，便放弃了。 闻人家作为大燕第一武林世家，在短时间内调来足以抵御应悲歌的高手，应该不难。 此番入城，着实是让楚笑烦大开眼界，小小诸余城，非但有桑千秋、余开济这种绝顶高手存在，连府尊都是出身不凡。 加上赢过大燕太祖的瞻华真人，还有善渊教与玄牝衍天教的事情，诸余城足以称得上是虎踞龙盘。 除了桑千秋这本地生人外，以余开济与闻人希的本事，不应该出现在诸余这种地方，还有射箭引诱善渊教与玄牝衍天教来此的绝顶高手...... 楚笑烦，不相信这是巧合，诸余一定有什么秘密吸引着他们。 尤其，是在听到龙虎如意的传说后！ 历经何赤明父子的楚笑烦，对“长生之道”这四个字，十分敏感，自己推断的没错，“圣人”绝对与灵宝观，亦或者说与诸余有关！ 只要弄清迷雾之下的真相，“圣人”就一定会浮出水面。 可惜，两个顶在台前的合作伙伴，而今身负重伤，楚笑烦身份敏感，行事不敢太过激进，一时之间竟寻不到什么足以挺进的突破口。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礼斗法会，寿宴当日。 灵宝观门，自夜间子时敞开，即将继任观主之位的贾高谊，顶替了禹元心的职责，天还未亮，便带着一众道士，在观门前迎接今日到来的善信。 不多时，贾高谊便遥遥望见一众快意庄中人，排成长龙，向山上走来。 桑千秋与楚笑烦行走在前，廉言、秦远、卓玉堂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三架两人在前、四人在后，硬撑而起的轿子。 而三架轿子之上，分别是最为娇弱桑瑜婉，以及重伤未愈的启辰星、伏化羽。 堂堂七尺男儿，竟与弱女子同类，二人自上轿，便不约而同的紧闭双目，好似昏昏睡去，但实则是自尊作祟，羞于见人，不敢看周围之人的目光。 实在是身不由己，但凡启辰星、伏化羽能下地行走，哪怕是慢如龟速，二人都会选择慢慢磨过去。 再怎么吃力，也总比在众人的拥簇下，丢人现眼要好。 轿子落地，启辰星、伏化羽在门客的搀扶下，被放置在两台崭新的轮椅上。 这两台轮椅，乃是青伯谊丈量了二人身姿，赶制而成的，可以在保证行动自如的同时，避免牵扯到伤势。 贾高谊主动迎上前去，笑着作揖道：“天尊庇护！贫道得信之后，便担心诸位安慰，以至提心吊胆，直至此刻亲眼得见，方才放下心来。 二位道友，看起来行动不便，不知伤势如何？”
启辰星笑得很僵硬，语气倒是五体投地：“青老医术超绝，贫道意识安然无恙。”
伏化羽淡然道：“青老神医，而今只需静养即可。”
二人口风一致，明显是被青伯谊制的服服帖帖。 “如此便好。”
贾高谊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礼斗法会已经布置完毕，诸位还是第一批到来的善信。 三师弟既然在，便由你带着诸位善信先去落座吧。”
卓玉堂上前一部，作揖道：“是。”
贾高谊关切一句：“三师弟可曾受伤？”
卓玉堂微笑道：“师兄放心，已经无碍。”
“嗯。”
贾高谊微微颔首：“那便，麻烦师弟了。”
“理当如此。”
卓玉堂再转身时，已是一副迎客的模样，他对众人做了请的姿势，柔声道：“诸位善信，请随贫道进观。”
颔首还礼，卓玉堂扭身入观，众人紧紧相随。 行过三门，原本仅有法坛伫立的广场，此刻已经被黄布木桌、以及各种法器包围。 毕竟是第一批善信，众人随便寻了空位落座，静等法会开始。 也幸好今日天气尚佳，阳光和煦、不见风起，驱散了大部分的严寒，不至于让人坐在位子上受冻。 众人手边放置的，便是快意庄前几日带来的福饼，而福饼旁边，则是铜制的小香炉，因为时辰未至，香炉中粉末还未被点燃。 至于寿桃与酒水，那得等到晚些寿宴之时，才会拿出。 除了快意庄外，大部分的二十五宫，都出自诸余城中，应当会选择一同前来。 所以，别看眼下空旷，等人满为患，不过片刻间的事。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二十五宫便悉数到齐，二十五位大户人家，大都人丁兴旺，轻易便将诺大的广场占满。 见人已到齐，贾高谊吩咐观中弟子，为众人上茶。 灵宝小观，尚是第一次举行如此盛大的法会，人手不足是难免的问题，此刻上茶的众多道士中，有不少都是快意庄的门客，临时装扮的。 桑千秋两日前，便派了一批门客上山帮忙，被贾高谊简单训练一番后，于此时撑起了场面。 上过茶后，见时辰将至，贾高谊又命观中弟子，点燃了众人身边的香炉。 那熏香燃起后，发散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呛人口鼻不说，还有一股难言感觉。 不过，这倒不能怪灵宝观不用好货，楚笑烦跟着师兄参加过不少法会、醮祭，也算是见多识广。 事实上，不论是大派还是小门，他们祭祀时所燃的熏香，都不能算是好闻。 不多时，整片广场便被烟尘环绕，法铃声起，铜锣清脆，由贾高谊立于法坛之下起头，观中道士伴着鼓声韵律，开始朗声唱经。 至于唱得是哪本道经，请恕楚笑烦耳拙，着实是听不出。 毕竟观中道士，有不少是快意庄门客滥竽充数，上上茶、点点香这种举手之劳，教教就会，可唱经这种看家本领，想速成，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会，也得撑起场面。 贾高谊吩咐这些门客，跟着韵律哼哼便可，也不用太大声，主要是配合衬托出，唱经得庄严肃穆。 而楚笑烦等人身边，理所当然的，被安排了都是快意庄门客假扮的道士，此刻唱经一起，便好似一堆蚊子在耳边转悠。 一时半会儿还好，可这唱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将楚笑烦吵得头昏脑胀，不胜其烦。 故而，等到唱经结束时，着实让楚笑烦松了一口气。 时辰已到，却见天尊殿门由内而开，禹元心身着红衣道袍引路在前，栾昊英、夏洪身着青色道袍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