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虚真人身着明黄法衣，自天尊殿而出，五位道童跟随在后，却见那五位道童手中，分别捧着斗光焕采大圆镜、青龙桃木七星剑、朱雀凤凰朝仪剪、白虎戥点两生秤、玄武天蓬大法尺五件法器，以对应五斗、五行之数。　　法器之中放置油灯，点燃后务使长明不减，含生生不息、焕采元辰之意。　　至虚真人行至法坛，五位道童将手中法器，按照五行之位，放置在米斗之上，而后躬身退去。　　“本命元辰上前。”

至虚真人长袖一挥，点燃了法器之中的油灯。　　听得敕令，观中道士自二十五宫中，各引出一人，手提鲜花、素果，以五斗天象方位，将法坛围住。　　见众星归位，至虚真人自袖口取出三支紫金香，内力一动便将其点燃，而后持香，向四方天地各自拜了三拜。　　至虚真人每拜一处，所向方位的二十五宫代表，也随之一拜。　　恭敬将燃香插尽香炉之中，至虚真人并指点向身前米斗，真气喷吐，欲将二十五宫的名单引出。　　在真气的催动下，斗中辟邪谷物微微流动，却不见名单踪影。　　至虚真人见名单久久不出，以为是禹元心埋的太深，便又加深了些内力。　　谷物流动愈发明显，至虚真人猛地提腕，露出一角白边，与之同时，一道紫黑从名单之下钻出，顺着真气牵引，直奔掌心而去。　　至虚真人神色一惊，但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变指成爪，将紫黑拦腰擒住。　　那紫黑入手滑腻，乃是一条尖眼毒蛇，被擒住之后，其上半截身子，便顺势缠住了至虚真人的手臂。　　毒蛇开口，两颗獠牙上沾染着橙黄的毒液，猩红蛇信吐出，发出“嘶嘶”声响。　　不过眨眼间，毒蛇便将至虚真人臂膀死死缠住，稳住了身形，而后獠牙泛光，对着至虚真人脖颈，狠狠咬下。　　法会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至虚真人不想因此前功尽弃，故而不动声色，他高居于法坛之上，居高临下，若不做出太大的动作，其他人根本就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　　至虚真人心念一动，双眼神光闪烁，竟凭空射一道青雷，落在獠牙之上，炸裂无声。　　毒蛇一口利牙，被青雷崩得粉碎，粘稠鲜血自蛇口涌出，溅射在至虚真人法衣之上。　　致命凶器虽除，但至虚真人仍然放心不下，左手掐住毒蛇七寸，与右手并作一处，稍动劲力，便将毒蛇身首分离，藏于袖中。　　至虚真人面沉似水，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在礼斗法会之上暗杀他，但眼下要紧之事，是将法会顺利进行下去，毒蛇也只能等法会结束之后再说。　　再度并指，真气澎湃引出名单，至虚真人默诵五路《赐福真经》，而后将名单放在香炉之上焚烧至尽。　　礼斗法会按部就班的进行，台下众人，除了一些内功行家外，大都未察觉到法坛之上的异常。　　在青雷炸裂的那一刻，楚笑烦敏锐察觉到，法坛之上，有一股极为恐怖的毁灭之力，一闪而逝。　　因为那力量消失的太过迅速，楚笑烦还以为是自己的五感出错，便侧头看向身边的桑千秋，想向其求证。　　桑千秋察觉到楚笑烦目光，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得到了这般回应，楚笑烦清楚，自己的五感并未出错。　　半个时辰后，完成拜斗的至虚真人走下法坛，也不等五位道童上坛取下法器，便快步离了广场，向天尊殿走去。　　在一旁候着的贾高谊、禹元心、栾昊英、夏洪四人，最先察觉到至虚真人法衣之上的血迹，本想开口询问，却被至虚真人厉目制止。　　四人不敢忤逆师尊，无奈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　　礼斗法会结束，贾高谊还要安排之后的寿宴事宜，暂时不能离开，便用眼神示意三位师弟照看师父，禹元心、栾昊英、夏洪当即会意，动身去追至虚真人。　　贾高谊上前，朗声高言转移了众人的视线，“礼斗法会结束，寿宴很快便会开始，还请诸位善信再等候片刻，莫要着急。　　我灵宝观历经六百年风雨，前后观主共......”　　就在贾高谊长篇大论之时，桑千秋与楚笑烦早已悄然退出人群，向天尊殿而去。　　天尊殿中，见至虚真人归来，陈阳平捧着道袍动身相迎。　　“师父，法会可还顺利？”

至虚真人背光而入，故而陈阳平未能第一时间发现，法衣之上的血迹。　　“顺利。”

至虚真人声音冷淡，径直越过陈阳平，也不去接他手中的道袍：“顺利到胆战心惊。”

陈阳平神色莫名，不知寿辰喜日，自家师尊缘何生气，等他扭身与至虚真人身躯交错的那一刻，瞥见其身上的血渍后，当即惊呼到：“师父，你受伤了？”

“师父，你没事吧。”

“师父！”

陈阳平话音刚落，禹元心三人也恰好赶到，关切问道。　　至虚真人闭目无声，立于灵宝天尊面前，一动不动，无穷愤怒在积攒，殿中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致。　　禹元心小心上前，低声询问道：“师父，您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虚真人冷声漠然道：“发生了什么，禹大道长不清楚吗？”

禹元心遍体生寒，师徒近三十载，他还是第一次听师父与他讲话的语气，如此冷漠。　　那令人心颤的寒意，比那日禹元心跌落天望山，瘫倒在冰天雪地之中时的绝望，还要刺骨......　　其他三人，也感受到了至虚真人语气不对，以防万一，栾昊英转身缓缓向后，想将天尊殿门关好，却正见桑千秋与楚笑烦，跨门而入。　　栾昊英见到二人，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选择绕过二人，继续将殿门关好。　　“师......师父，弟子并不清楚。”

禹元心心颤口颤，身子忽然失去了全部力气，不自觉便弯下了腰：“弟子若有过错，请师父明示。”

至虚真人侧头，眼角余光瞥向禹元心，冷冷问道：“贫道未死，禹大道长一定很失望吧？”

禹元心闻言，顿时肝胆俱裂，变得面若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声道：“弟子有何过错，师父直言便是，何必说此诛心之言，伤及师徒感情？”

“直言？”

至虚真人缓缓转身，眼神漠然无情，俯视禹元心，质问道：“那米斗中的名单，不是禹大道长，你埋的吗？”

“的确是弟子所埋。”

禹元心神色茫然，不清楚自己千辛万苦取回的名单，为何会触怒师父。　　“承认便好。”

至虚真人长袖一甩，将身首分离紫黑毒蛇掷在禹元心面前，厉声道：“那你便好好回答，为何这条毒蛇，会埋在名单之下，并在拜斗之时，袭击为师？”

“啊？”

禹元心被这一问，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神色茫然，喃喃道：“名单的确是弟子埋下，但这毒蛇......，弟子与这毒蛇无关。　　师徒二十九载，弟子早已视师如父，又怎会用毒蛇谋害师父您呢？　　还请师父明鉴！”

“视师如父？”

至虚真人俯身，盯着禹元心的双眼质问道：“为师将观主之位传给高谊，害得你白白辛苦这么些年，你不恨为师？”

“弟子......”　　“闭嘴，我不想听你狡辩！你又不是圣人、天尊，哪来这般无私得胸怀？”

至虚真人声音冷厉之至：“别以为为师老了，就糊涂了。　　那法坛自搭建完成后，整个观中，仅有你禹元心上去过两次。　　第一次，你是去放置名单，那当夜，你禹大道长，为何又上去一次？还在上面，驻留许久？”

楚笑烦闻言眼神微缩，心中一震，那夜在他的感知中，广场上除了他与禹元心外，并没有第三个人存在，那至虚真人是如何得知，那夜禹元心上过法坛的呢？　　“弟子......”禹元心眼神恍惚，沉默良久后，垦声答道：“弟子与观主之位失之交臂，心中不忿，有怒火燃烧，便去法坛之上，受寒风吹拂，想冷静、冷静。”

“你看吧！我没有说错。”

至虚真人直起腰身，冷嘲热讽道：“狼子野心、欺师灭祖之徒，怀恨在心，便将毒蛇埋入斗中！　　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告诉你，为师纵使放权，不再过问观中事务，可观中的发生一切，也别想逃出为师的视线。　　上过法坛的，只有你，那毒蛇不是你放的，还能是何人？　　嗯？！！”

禹元心神色执拗，双目通红：“弟子......绝无害师父之心。”

说吧，禹元心便对着至虚真人磕头不断，每一次叩首，都在石板上撞出沉重的闷响，于天尊殿中回荡。　　至虚真人见之，冷眼旁观，也不阻拦，余元心肉体磕碰，并未用真气抵御，不一会儿，便磕出了血痕。　　陈阳平三人，也是第一次见师父冷漠至此，不由得噤若寒蝉，纵使心疼禹元心，也不敢出言劝谏。　　同门尚且如此，更别说桑千秋、楚笑烦这样的外人，他二人站在天尊殿中，都觉得难受，还谈何开口求情？　　桑千秋与楚笑烦，是坐立不安、进退两难，眼中满是无奈之色，早知是人家的内部的矛盾，他们两个外人，哪还会来凑热闹，不是自讨没趣？　　天尊殿众人静默无言，唯有禹元心的磕头之声，在殿中反复回荡。　　“咚！咚！咚！”

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让禹元心变得麻木，他呆板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额头的血肉早已模糊，鲜血染透了他的面庞与身下的石板。　　当沉闷的磕头声中，多出些许液体溅射的声音时，那每一下的响动，都磕在了众人的心头。　　除了，至虚真人......他的神色，依旧是冷漠无情，不会对眼前欺师灭祖的逆徒，报以任何的怜悯。　　“咚！”

叩出最后一声闷响，已然对疼痛麻木的禹元心，终于将自己生生磕晕了过去。　　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禹元心，夏洪心中抽痛，忍不住对至虚真人求情道：“师父，二师兄都昏过去了。”

“怎么？”

至虚真人冷冷问道：“你可怜这欺师灭祖之徒？”

夏洪咬牙狠心，直言道：“师父，众师兄弟里，唯二师兄为灵宝观付出最多，他的为人您最清楚。　　二师兄，绝不是会欺师灭祖之徒，请师父明鉴！”

说罢，夏洪跪倒在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栾昊英、陈阳平见状，也跪倒在地，齐声呼道：“请师父明鉴！”

至虚真人冷眼看着一众弟子，默不作声，也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事情忽然陷入了僵局，殿中气氛也变得愈发压抑。　　桑千秋有些不喜这种氛围，便开口劝解道：“真人，二道士的秉性大家都清楚，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对于桑千秋所言，至虚真人终于有了回应：“你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那真人又可有证据，表明毒蛇的确是禹元心放的呢？”

楚笑烦对禹元心感官不错，不想看他被平白误会，便开口劝解道：“凡事都应该靠证据讲话，真人仅凭禹元心上过两次法坛，便将其定罪，未免有些草率。　　难道，就不许那毒蛇，是法坛建成之时，便被人放置在其中的吗？　　还有，真人可敢笃定，法坛建成之后，仅有禹元心一人上去过？　　我想，真人也是听别人汇报，而知晓的。　　那人的实力，又是如何？　　假如，似桑庄主这样的高手，潜伏上坛，他能察觉到吗？　　我想，他不能！　　所以，仅有禹元心一人上过法坛的言论，便不再成立。　　在真相并未查清之前，真人便将禹元心定为欺师灭祖之徒，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听闻此言，至虚真人漠然神色略有缓和，但语气依然生冷：“楚大侠说得头头是道，不知对如何查清真相，可有高论？”

“这紫黑毒蛇，样貌稀奇，我此前从未见过。”

楚笑烦抛出疑点，询问道：“不知，可是诸余类种？”

至虚真人缓缓摇头，答道：“贫道自幼在诸余长大，从未见过此类毒蛇。”

“那此蛇，便是查清真相的第一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