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院入口到正大门的路边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那两人便是为了争个先后，在这段距离上你追我赶，谁都不肯让步妥协。林飘的性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细腻，要说她真能看开一切，全不在乎，却也并非如此，一旦要强起来连宁兮都得礼让几分。偏偏就遇到了顾益琛，同样是一个认起死理来非要一条路走到黑，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否则也不会离家出走，年纪轻轻就在律政界做出惊人成绩来。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较上劲儿来的？宁兮趴在车窗上，苦思冥想，除了那次晚餐两人碰面表现出如出一辙的惊人反应外，她还找不到这两人的渊源，索性就趴着看戏好了。林飘和顾益琛较着劲儿，相互追赶着就要走到路边，忽然间，顾益琛停下脚步，林飘没有任何准备，还一股劲儿地往前冲，立刻就超出了一大段距离。正当她得意洋洋时，听到顾益琛极其轻蔑的话语，“幼稚！”

林飘顿了几秒，不敢相信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顾益琛款款走向她，清风得意地笑道：“你看你，不年幼，却幼稚，不年长，却耳背，这么近的距离都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趁早去耳科检查检查，严重了可是会耽误工作的。”

“你！”

林飘气得抬手直指着他，整个脸涨红不已。“你的好姐妹已经在等你了，赶紧去玩吧，小朋友。”

无视她的愤怒，顾益琛得意一笑，提着公文包大步离去。林飘就那样抬着手，指着他，身子随着他的离去而转动，好半天过去，仍是一个“你”字哽在喉咙里，最后不知是不甘心还是什么，猛然跑了几步，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这个欠人手机不还的无赖！王八蛋！”

喊完了，也不动，站在太阳底下，面朝着顾益琛离去的方向。宁兮看完了戏，慢悠悠地下车，来到林飘身边，这一凑近，却惊奇地发现她居然在哭，眼泪流淌得湿了整个脸庞。除了军训淋雨暴晒时见过她哭，这要数那之后的头一次！“飘飘？”

宁兮唤道，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林飘抬起手，用胳膊捂住鼻口，分明是想要控制的，却忍不住嘤嘤地抽泣起来，然后一点一点，越压制越爆发，最后成了放声大哭。法院门前虽说人不多，可林飘如此大的声响依然引起不少往来人的关注，宁兮便把人带进了车里，载着她去了个人少却广阔的地方。路程中，林飘的情绪渐渐稳定，到达目的时，她已经不再抽泣，只是整个人闷闷的。宁兮不问也不说话，陪着她漫无目的地走。终于在水边停下，林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决定辞职了。”

宁兮注意到，她呼吸时，整个气息都是抖的，听她这么说，大概能猜到她辞职的原因，便也不刨根问底，只关心她的去向：“那你想好了接下来做什么了吗？”

林飘摇了摇头，“我爸让我去他那儿，给我安排了法务的工作，倒是也和专业对口，可我不太想去。”

“你想做什么？”

林飘深呼吸一口气，似难以启齿般，“我想去做律师。”

宁兮有些惊讶，大一就开始普及职业规划，当时林飘态度坚定地表明绝不会当律师，说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去路，要么进法院做相关文职，要么就去做法务，总之不会当律师，女孩子嘛，干律师这一行太辛苦了。一直到了大四上学期，校园里开始出现各类宣讲会，她都是这个态度。如今却转了性，难道是因为顾益琛？果然就听到她愤愤不已地说：“兮兮，你不知道那个顾益琛有多可恶！尤其那次和你们一起吃了饭以后，他简直是变本加厉！故意把我手机撞掉地上，屏幕摔坏了也不赔我，你说他过不过分！”

“所以你不想再见到他，就要辞职了？”

“嗯。”

林飘又情绪低沉地应了一声，长叹道，“在法院里遇到他，我肺都要气炸了，却要顾及到上班不能发作，你知道我的脾气，这么忍下去我迟早要憋出病来。”

宁兮了然地点头，只提醒道：“等你做了律师，成了同行，是肯定会和他遇到的，甚至会有所接触，那个时候难道你就能发作出来？别忘了，他可是前辈，还是有所成就的前辈。”

“那又怎么样？只要不是上下级，他能把我怎么着？再说了，我不觉得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肯吃苦，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败他！”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说辞，宁兮总有一种别样的直觉，可看林飘如此，只得忍住了不说，“那你想好去哪个所了吗？”

“反正不会去你们所，我是疯了吗？分明就不想见到他，还要找个他在的地方去？”

林飘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他会帮我安排的。”

“可是放眼看去，再没有比我们所资源更好的了。”

“那又如何？”

林飘满不在乎，严肃异常地看向宁兮，“兮兮，别说我说话难听，这次你哥的事情给你们所抹黑不少。如果胜诉就算了，偏偏还败了，现在你们所的风评真是差很多，可以说有史以来口碑最差的时期了。”

林飘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她俩的关系，从不藏着掖着，她说这话时并无他意，可宁兮听到却止不住地自责起来。是她在官司败诉后，只想着外出散心，却忘了去考虑败诉带来的诸多影响。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注意到宁兮的沉默，林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话里隐藏的意思，忙凑上前去，挽住她的胳膊，撒娇似地说：“哎呀，兮兮啊，你不上班跑来找我是做什么啊？是不是今天跟你老公见面了，你决定要跟他和好如初了？”

宁兮抬起脸，却是给了她一记大白眼，“姐姐，你今天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非得膈应我才开心是么？”

“膈应到你了吗？可我说的是你心爱的人，难道你不应该开心吗？”

宁兮闷闷地哼了一声，掩不住的自嘲，“大概只要不提离婚，我们确实能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正如她所说，拿出联姻该有的样子，从今天他的反应看来，他应该是认同这样的说法了。林飘不知道她所指，赞同地表达自己观点，“一段成功的婚姻关系，确实是需要夫妻双方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每个人肩负着不同的角色，如果能把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好，那么每一段关系也都会维持成功，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啊，所以我也应该知足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喜欢他了吗？不希望他也能回应你吗？”

宁兮摇摇头，唇边浮现丝丝苦笑，“飘飘，我觉得我大概是等不到他的回应的，你说的对，他这样的男人，不是学校里的男生，无论是心理还是经历，都比我成熟太多，可能是我快马加鞭都赶不上的。”

“我说过吗？”

林飘摆出一脸问号，想要直接否认掉。宁兮不在意她的回复，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已经过了憧憬爱情的年纪了，面对生活，用的是理智，而不是你我这样的一股盲劲儿。飘飘啊，你说再过几年，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无所谓喜好，只做理智认为该做的事？”

“要不要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只是忽然发现走出学校，生活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原来是长了一张残酷的脸。”

林飘咬住下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相比于宁兮的经历，她的生活顺风顺水，对于生活的残酷，她实在没有发言权。……这天的晚会地点在溪地公园，山脚下那一片华丽的酒店群内。说是晚会，实则就是一场饭局。宁兮跟着顾廷渊进入包房时，桌边已围坐满了大半人，男女皆有，年龄亦有老有少，只是在见到顾廷渊近来的那一刹，纷纷起身相迎，可见顾廷渊身份之贵重。眼前局面和想象中出入太大，加之不少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宁兮隐约有些不安。反观顾廷渊却再自然不过，留了主位给他，似出于礼节，与在座最年长的那位礼让了一番，那人不肯换座，他便不坚持，在主位入座，随后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招呼她道：“来坐这儿。”

宁兮听话地跟过去坐下。刚才那位和顾廷渊礼让的长者趁此机会笑问道：“老三，这位漂亮的年轻姑娘是谁？你既带了来，想必身份重要，可得好好介绍给我们认识呐！”

旋即便有不少人礼貌地附和。宁兮从他们的言谈中看到了宁承远的影子，虽说过去这些年，宁承远不让她们母女过多地卷入商业往来，可时有在家中待客，便是这样的作态。短时间内，她是无法适应这样的氛围的。顾廷渊似看出了她的不安，抓起了她的手，微微倾身，温文尔雅地笑道：“确实该向各位好好介绍一下，这位是宁家的小女儿，宁兮，如今也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