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兮摆手，本意是要拒绝，然而脑海中倏然一亮，她便讪讪地收回了手，琢磨数秒，更加觉得这事儿委婉不得，只开门见山道：“滕总可否借点钱给我？”

果然滕誉一听，便是满脸不解。宁兮依旧有些尴尬地笑道：“我知道确实唐突了，况且也不是个小数目，不过你放心，这钱我肯定是会还的，现在是做周转用。”

等联系上了二哥，这些钱很快就能还上。滕誉垂眸思忖片刻，也打开了天窗问：“我不明白，如果你需要钱的话，为什么不找廷渊要？以他对你的在意程度，我相信他一定不问二话直接给你了。”

这话从滕誉口中说出，着实让宁兮惊讶不已，顾廷渊对她究竟有多在意呢，到她看清自我内心对他产生的感情这一刻，她反而更加看不清他了。“你们吵架了？”

见她沉默不语，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沉思，滕誉试探着问。宁兮弯唇笑了笑，眉眼却是低垂，遮住眼底不明的情愫，只道：“没有，这事儿是我的私事，我只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滕誉听罢，沉思数秒，似是明白了，问道：“你要多少？”

宁兮说了个数目。滕誉点头道：“信息给我，我很快给你划过去。”

宁兮忙不迭从包里翻出银行卡，所幸随身带着纸币，又仔仔细细誊写了一遍，认真恭敬地递给了滕誉。滕誉还没接过手，已对她的书写赞不绝口，“这真是我见过写得最美的汉字了。”

“实在是过奖了，等你见过历朝历代的书法大家的真迹，不，还不用真迹，只是拓本都要惊叹不已了。”

“你对书法很有研究吗？”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妈妈是白琳。”

滕誉蹙眉，片刻舒展开，“是近些年书画新家的那个白琳吗？”

宁兮点点头，神色中有些自豪，又有些腼腆。“难怪，古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妈妈的书画能在当今时代受人青睐，你受她的教导影响，必然也不会逊色。”

滕誉恍然大悟道。宁兮只腼腆地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为了表示对滕誉的感谢，她提议请他吃午餐，却被他婉拒了，一是要尽快划账给她，二是午间已约了饭局。猜想这番话并非托词，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必然是每一顿饭都提早有人预约的。离去时，宁兮再三道了谢，终于还是把心中顾虑说出了口，“滕总，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把我向你借钱的事情告诉他。”

滕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所说“他”指的是谁，轻轻一笑，道：“你放心。”

……钱到账后，宁兮立刻联系了秦沣，再划入他的户头，秦沣提议晚上一起吃个饭，她拒绝了。再怎么迟钝，如今发生了转让股权这样的事，宁兮也知道秦沣对她的心思并非上下级那样单纯。秦沣也不气馁，只道改日有时间再约。手头有了不少份额的股权，那曾是她进入成源的终极目标，不成想这样快就能实现，忽然间就有些乏味，也不知是因为宁铮官司的事情还是什么，连带着对这份工作的热情都消减了不少。宁兮喝完可乐，从快餐店出来，看着往来的忙碌人群，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随意逛了几步，就觉得无味无趣，便去了停车场。还未走近，就看到车子上似靠了一个人，尽管停车场光线不够明亮，她依然分辨出了那人正是顾廷渊。他果真是厉害，任何时候想要找到她，都易如反掌。看到她出现，顾廷渊大步向她走来，没有犹豫。两人在途中相遇，谁都没有说话，地下停车场里沉默相对。宁兮看着他出色俊朗的脸，尝不出心中滋味，她觉得她应该生气的，可她一点儿火药味都嗅不到，昨夜她掀开窗帘看他时，她的心砰砰狂跳，可这会儿正面相对了，她的心却平静不过。品了半天，发现她对他大概到了视死如归要怎样就怎样罢的地步。谁让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先爱上他了呢？呵……无人说话，宁兮掏出车钥匙，开了锁，接着提步就走。顾廷渊竟是没有阻拦，甚至没有任何反应。正在系安全带，副驾驶有人坐了进来，利落地系好安全带，一言不发地靠坐着。宁兮顿了顿，复又恢复正常，发动引擎，缓缓地驶出车子。依旧是一路无言，不知去向，本能似地，车子往律所的方向驶去，到了半路，宁兮觉得自己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的，一把打转了方向盘，向着遥城内唯一的湖驶去。那是一个内陆湖，虽说是湖，却似海般广阔，一眼是看不到边的，只依稀可见尽头处渺小的建筑物以及缩小版的山群。沿着湖边走了段路，下午的风并不平静，反而越发狂肆起来，像是下雨的前兆，宁兮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一直跟着她却不说话的顾廷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终于，还是她先开了口。顾廷渊走上前，注视着她的眼，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道：“如果你是在气我那天所为，我跟你道歉，是我一时失控，没有管理好自我情绪。”

宁兮怔了怔，数秒后才明白他说的是在大理的那天，却不知如何回应。照理说，她是该生气的，可此时回想起来，她一点儿气都没有，想起那天也不过是满满的自嘲而已。她低下头，脚尖划着地，不说话。顾廷渊看她这样，陡然之间好不容易梳理好的情绪又冒出来，险些就要不受控制地喷泻而出。他今天又跟去大理那天一样，像个愣头青似的，一涉及到这个女人，情绪就击败了理智，占据了上风，主导着他的行为。听到她又发烧时，他想也没想就退出会议，让人四处找她的去向。他从大理回来后就发现他再也打不通她的号码，她应该是把他拉入黑名单了，于是他安排人专程去到大理关注着她的行程。坦白说，作为一个男人，他没那么大度，无法做到明知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出行却视而不见。包括今天。秦沣力排众议要把股权转给她，如此明显的意思他就不信机灵如她会不明白，可她偏偏就选择和他作对到底，拿不出钱也敢大义凛然地签下字，至于那些钱……不知为何，顾廷渊眸色忽然暗沉。等不到他出声，宁兮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眸底的变化，他大概对她到了无言的地步了罢。“你下午不用工作吗？”

宁兮打破了肃冷的场面，找了个新话题。却在这时，顾廷渊突然逮住她的手腕，问了一个她压根儿想不到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嫁给我？”

大脑一片空白，持续数秒后，宁兮回过神，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言以对。顾廷渊看她这样，浓黑的眸色倏然变得浅淡，恰似一滴黑墨落入水中悄然散开那边，不知是释然或是什么，只见他薄唇微弯，露出惯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滕誉的钱，我已经打他卡里了，不过你还是应该要好好谢谢他。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吧。”

宁兮听得不禁有些发懵，怎么他又知道了她跟滕誉借钱的事？“他并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中午的饭局我也在场，他的下属回来向他汇报时我听到了。”

再这么一解释，宁兮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仿佛她是真正小心眼的那个人，他为她还了欠别人的钱，她却要刻意瞒着他。“钱的话……我会尽快还你。”

宁兮有些不安地说。顾廷渊淡然一笑，“你是我老婆，我的都是你的，说什么还不还？”

言罢，他握着她腕子的手松开，顺势为她拂开被风吹乱在脸颊的发丝，动作轻柔，恰如往常那样温文尔雅，细心体贴。随着他的手收回，宁兮心理仿佛空了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一并带走了，却又感到一丝轻松，可眼睛却莫名地酸胀起来，似有泉涌般泪水要冲出。她立刻扬起笑脸，用轻快的语气说：“晚上的饭局在哪里呀？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可是我下午不想去律所了，我想找林飘四处逛逛，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差不多就会过去了。”

“你去逛吧，到时候我跟你联系，你告诉我地址，我接了你一起去。”

“哦哦，那也行！现在我送你回盛全吗？”

“钥匙给我，我来开。”

坐进车里，不等宁兮去拉安全带，顾廷渊已倾身过来，照常帮她把安全带系好。他离她很近的那一瞬，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仅跳了两下就被她按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有出息，能控制自己的内心了。……下午三点半，遥城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宁兮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车子还未停稳，远远就瞧见宁兮和一个男的并肩走出来，可两人并不友好，似在较劲儿般，要争个你前我后。那男的不是别个，正是顾益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