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慧一家三口到达露露花园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多。阳光已变得不再温柔，满目尽是白色日光下的姹紫嫣红。陈嘉民从后车座上拿出背包。诺诺吵着要自己背，但陈嘉民不肯。这黑色背包里装着中午的饭和汤、饮料，以及他的宝贝单反相机。亦慧则轻装上阵，只拿着手机。她今天不穿高跟鞋与裙子，只穿白色T恤与牛仔裤加球鞋，经典简洁但又极衬她苗条身材，看起来仿佛只有二十多岁。花园入口处用红砖砌了一面墙，砖色故意裸露在外，但又牵引着爬藤植物将红色墙面填满，又红又绿，对比强烈。这爬藤植物是能开花的，它们或含苞，或开放，娇艳欲滴的似一片粉红色的云霞飘在半空中。“好多玫瑰哦。”

亦慧觉得墙上的花像花店里卖的玫瑰。“这些不是玫瑰，是月季，真正的玫瑰带香气，但没这么好看。”

诺诺说。亦慧有些惊讶。她都不懂的东西，儿子居然会懂。她正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儿子便说：“《园丁日记》里面有写。”

家里有这本书吗？她没有印象。家里的书房有一面顶天立地、占满整面墙体的书柜，她的书占了一半，陈嘉民的书则占据另一半。她的这边，尽是些商业、金融、管理方面的工具书，而陈嘉民那边，更多的是小说、摄影、园艺与烹饪类的书籍。两边井水不犯河水，从不越界。她不看陈嘉民那边的书，陈嘉民也从不碰她的。想来诺诺应该是在陈嘉民书架上拿的书看。小孩嘛，喜欢看有彩色图片的书，能理解。亦慧摸摸诺诺的头，表扬了他几句。又指给他看那花墙下堆砌的石头。她虽对花草无感，但也看得出园主的精心设计。那些石头零零散散地堆放着，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大有枯山水之意境。“细节很棒。”

她对嘉民说道，就要穿过花墙进园子。陈嘉民喊住她，让她等会，他去换票。门口的换票点十分隐蔽，是个小岗亭。乍一看还以为是间年久废弃的小木屋，上面攀满了藤蔓。陈嘉民拿着票回来时，亦慧问道：“进去还要买票啊？多少钱一张？”

“这是私家花园，进去虽然不用钱，但要预约，每天有限制人数的。”

亦慧突然就想起她的工作来。公司前不久才“盘”下来的那家商场，如今正令她头痛。这商场人流量太少，各商铺前门可罗雀。人流量是商场的一股活水，有水才得活。像他们绞尽脑汁，三天两头地搞一些噱头活动，才提升了那么一点点人流。而这荒山野岭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园，居然还需要限制人流？难道这就是“饥饿营销”？心里想着，脚步却不停，就穿过那道花墙踏上了花园的碎石子小路。嘉民还在墙的另一边，正褪下背包，边说：“等一下，我在门口拍几张照片。”

只见他手在背包里掏着，似乎捞不到相机，又将背包拉链开到最大，往包里头张望。最终抬起头，一脸丧气。“忘带相机？”

亦慧见状，问道。“嗯。”

他将背包拉链合上，背回肩上，“我记得早上已经拿出来了，放在书包旁边，想等最后再放进去，结果还是给忘了。”

他一脸闷闷不乐，亦慧安慰道：“用手机拍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我还想试试刚买的微距镜头。”

“这次先踩点，下次找时间，我们再来一次。”

亦慧道。她想着亦可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心里暗暗计划下一次约会。“这里真不错，如果天气不那么热，我们可以找块草地，铺块毯子坐下来野餐。”

她又道。听到亦慧满意这次出行，嘉民那忘带相机的懊恼，也因此消散许多。一家人走在碎石子小道上，看左右两边错落有致、郁郁葱葱的植物，耳中听虫鸣鸟叫，心中愉悦。园主对园林设计很有见解，植物看似凌乱，实则十分有章法，连带花卉颜色搭配，暖色冷色对比这些，都能看出些功夫。一路上，诺诺总是问：“爸爸，这种花，我们阳台上是不是种过呀？”

亦慧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在小孩子眼里，花就是花，草就是草，哪里区分得了那么多，就连她，也叫不出家里阳台上嘉民种的那些花的名字。哦，可能铜钱草，她还是能认得的。但没想到，诺诺居然说对了几种。亦慧心中稍微有些波澜——丈夫和儿子，似乎他们之间的话题，比她与儿子之间，来得要多许多。待走到岩石花园区域，亦慧可就扬眉吐气了——这些植物她认得，不就是前几年流行的多肉么？那段时间，亦慧总在办公室中下属们的办公桌上见到这些所谓的多肉，但印象不好。它们大多长得张牙舞爪，绿油油的一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掉一大片，空留一个俗气的陶瓷小花盆。但这些养在露天，镶嵌在石头缝中的多肉，似乎与办公室里的那些大不相同。它们矮矮肥肥，在阳光下显出原本的淡淡色彩。虽说这些都是多肉，但具体的名称，亦慧也叫不上来。找了半天，她可算看到一群颜色各异的迷你“石头”。一个“石头”分成两瓣，形似臀部。她马上想起来这东西的名字，便叫了出来，生怕被陈嘉民抢先了去。“屁股花！”

声音回荡在花园中。大家都笑起来。当他们走到白色花房时，已临近中午，阳光直直照在花房外的绣球丛上。亦慧也被这片同人一样高的绣球花所吸引，顶着烈日，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花房的外部和内部桌椅均为纯白色，落地玻璃窗打开着，风穿梭过房子，撩起那窗上挂的白色窗纱，颇具欧式浪漫主义色彩。这里倒是凉快，在这儿吃中饭正好。陈嘉民把保温饭盒和两个大小保温壶从背包里拿出来，摆在足有四米长的白色木头餐桌上。他把一层一层的饭盒摊开，先倒了杯奶茶给诺诺，又倒了杯牛腩汤。那汤还冒着气，像刚沸腾过的样子。他想把汤递给亦慧，但亦慧低着头看微信，眉间轻蹙。北区分店的值班安全主任正给她发信息汇报情况。这个店便是她刚才所烦恼人流量的那个商场，刚从别家公司手里接下来，从工程到营运到人事方面，问题诸多。安全主任名叫刘水陆，刚从集团别的老商场升调过来的主管，为人勤快但死板。现在他正发微信告诉亦慧：谭总来私巡商场了，他去上厕所正好碰见。这个谭老头，亦慧刚毕业就在他下面干，曾做过他助理。这老头的家人全在加拿大，平时一个人，休息时间没事干，就喜欢到每个商场巡。今天居然开了一个半钟头的车，从他工作生活的老城区，跑到新城区巡查。亦慧自诩工作狂人，但比起这个快要退休的上司，她自愧不如。不过，他要来查便查咯，再怎么着，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于是她对刘水陆说：“知道了。有什么情况，和张店总汇报。”

言下之意，便是暗示刘水陆，不要越级汇报。他的上级是店总，之后才是她。但这刘水陆回了一句：张店总微信不回，电话也打不通。亦慧了解这位下属，他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灵活。若不是因为如此，亦慧此刻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心机中年男，居然跑来告御状。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拨打了分店店总张辉东的电话。确实打不通，关机了。在正丰集团中，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都会由公司统一配发一部工作手机，每月按级别打入一定的话费，要求他们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亦慧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张辉东搞什么呀，一放假就关机，找不到人。即便不满，但在下属的下属面前，她还是为张辉东打掩护，扯了两句谎遮掩过去。但刘水陆马上又说：“老板也来了。”

“哪个老板？大老板还是三老板？”

亦慧绷紧神经。“三老板。”

亦慧心中哀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