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向欣中午刚接到儿媳的电话,说是晚上不回来吃饭。她挺开心,正好晚上又可以找儿子说些贴己话。上次难得母子两人吃晚餐,气氛还挺和谐,但后面闹得不可开交。她是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良药苦口。但确实,自己也有些忽视了儿子在工作上的苦闷。今晚,她决定要好好开导儿子。这工作,干一行恨一行。他当初若还继续在那家小公司里做,说不定如今更烦恼呢。不过,语气是要软些。如今孩子长大成家,母子俩独处的机会可不多了。于是,她走进厨房,把早上刚买的老母鸡收进冰箱,拿出前几天买的鸽子解冻,准备炖个鸽子汤给儿子补补。但到了下午两点半,儿子打电话来,说晚上开会,也不回来吃饭。蔡向欣失落透了。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寂寞过。逼仄的小房子,并不会因为寂寞而变大,只会变成一个空荡荡的,困住她的鸟笼。她有点儿思念黄洲县了。若在老家,在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她便会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去大姐家。大姐家不远,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在大姐家喝茶聊天看电视,外加逗逗大姐的外孙,一个下午很快就打发了。而在省城这里,她诸多不适。这个小区居住的同龄人,大部分是本地人,讲的本地白话,她完全听不懂。人家迁就她,讲的普通话,她又不大会说,完全不能沟通。三年半前夏栋刚搬进来时,她来过一次,没到两个星期,就落荒而逃。简直和坐牢一样。但就算是坐牢,也得咬紧牙根。这个当下回老家,只会让夏浩看扁,觉得自己离不开他。戏演到这份上,再怎么怕,也得撑到落幕。她走到入户花园。那两只猫正在睡觉,一只躲在猫爬架的木屋内,一只躲进猫别墅里的毛毛窝中。她看了一会,一点想逗的欲望都没有。她实在不能理解儿子和儿媳,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些小动物。它们全身都是毛,又不像人,两三天就洗一次头发。肯定很脏,说不定还有跳蚤。这样想着,她更觉得头皮发痒,扭头马上就要回客厅,却瞥见了猫别墅旁,实木鞋柜上的一个礼品袋。她伸手翻看,只见里头放着一个纸盒子。拿出来一瞧,上头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应该是英文。这盒子看起来像是鞋盒,她便打开一看,里头还真的摆着一双崭新的暗粉色高跟皮鞋。蔡向欣把鞋子从鞋盒里取出,放在手中仔细观察。是好皮子,柔软细腻,看起来非常漂亮,应该是羊皮。鞋跟是木头跟,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饱满的“咚咚”声。她是懂货的,一瞧一捏,便知道这双鞋的价格不低。毕竟她在老家同龄人中,大小也算是个时尚达人。她向来没别的爱好追求,就爱吃穿。对她来说,赚的到钱,用吃穿表现出来,是钱的最好表达。吃得精细,打扮得花枝招展,脖子上手腕中再套上几件首饰,蔡向欣便觉得她是人上人,出门倍有面子。所以儿子儿媳的穿着打扮,一向很不入她的眼。以前儿子在家,衣服都是她采购的,所以衣品有保障。自从他上大学离家后,穿的一年不如一年。儿子也就罢了,亦可可是个女人。女人就该有打扮的义务,别给婆家丢脸。她穿的太朴素了,衣服没什么颜色,天天不是灰就是白,像奔丧的,不喜气。蔡向欣也曾强制给亦可置办衣物,给买了些红的粉的,黄的绿的,但看样子她并不领情,还说什么“这款式也太少女,太年轻了”的话,听起来让人不快。蔡向欣自己都买过差不多的款式,这有何不可?也曾带过她去鞋店买鞋,但她左右就是不肯买,说什么“我自己要的话回省城去买,妈你别破费”之类的话搪塞。后来蔡向欣就不管亦可了,但每逢过年他俩回黄洲县,她总要检查亦可的新置衣物。不来这套,这儿媳甚至就有可能不买过年新衫,还穿着去年的大衣现眼,还美曰:“如今不像以前,什么时候想穿新衣,什么时候都可以买,不一定要过年。”
想起来就来气。去年夏栋他们刚回到家,蔡向欣就逮住了亦可,问她有没有买新衣衫。她说有,蔡向欣马上叫她拿来看看。她拿出了一件裙子样式的衣服,刚开始蔡向欣还很欣慰,乍眼看去,是很喜庆的红色。结果衣服展开一看,蔡向欣就傻了眼。那是一件古装,和电视剧里演员穿的差不多。“这是什么衣服啊?去影楼借的?”
“买的,汉服。”
蔡向欣憋着气,不说话。让她买点喜庆的衣衫,可没让她买奇装异服。不过,这次,儿媳买的这双鞋子,倒还不错。没想到她如今倒开窍,也舍得在穿上花钱。她提起袋子,把鞋子拿到客厅。这鞋子可不能放在这里让猫给糟蹋了。进了客厅,忽又想到,或许,这鞋子并不是亦可自己买的,而是夏栋送的。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酸涩。儿子可从未送过什么东西给她。亦可在春晖广场站走出地铁。她对这个地铁站十分有阴影。早上她便是在这个站,被撒泼的老太婆殴打的。一路搭地铁过来,她很怕再遇见那个老太,又怕被周围的人认出她的样子。直到跟着扶梯走上地面,她才放下心来。周围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从未把陌生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她站在和夏栋约好的,地铁B出口处等待他。刚刚打电话给他,他说要晚几分钟才到。还没来得及收好手机,姐姐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调过去那边,感觉怎样?”
姐姐开口就问工作。那可不咋样的。亦可刚想抱怨,转念间,却只说:“还行吧。”
姐姐那么忙,亦可不想再把负面能量传递给她。“我这边的凤轩酒家新出了一种虾饺,馅用的是虾姑,挺好吃的。我想着你爱吃虾,便打包了几屉。等会让你姐夫送到你家,记得吃。”
姐姐道。“我今晚在外面吃饭。就别让姐夫大晚上地送点心了吧,诺诺不也爱吃吗?给诺诺吃。”
“诺诺有。那你婆婆在家吧,你处理吧。趁着新鲜。明天就不好吃了。”
“嗯……”“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生日那天,我买了礼物,就放在你家鞋柜上。本来是要吃完蛋糕后拿给你,结果你婆婆一来,一打岔,就忘了告诉你。”
姐姐说,“你就没发现吗?”
“啊,我以为是我婆婆的东西,就没去动。”
“说起来,你婆婆是有说要住到什么时候吗?离婚的事怎么样了?”
亦可刚想说,便见夏栋笑嘻嘻地从地铁扶梯走上来,朝她挥手。她只得对姐姐说:“我改天再和你说,夏栋来了,我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