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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酒席后,魏广德送走陈矩,这才回到书房,拿出之前那封南京书信。
虽然头有点晕呼呼的,可魏广德还是要拆开封口,看看信里的内容。 说实话,在李遂弹劾俞大猷以后,魏广德就感觉南京官场氛围有些诡异,怕是结果不会很好。 果然,在他抽出信纸细看后,不由得叹口气。 徐邦瑞在信里说了,岑用宾不打算收手,坚持要弹劾张科,一起被盯上的还有郧阳都御史陈志先和御史刘以节,而陈志先和刘以节似乎是徐阶那边的人。 看来,那些人是不打算束手待毙,而是打算向裕王府,向徐阁老展示肌肉,让他们知道鱼死网破大家都不会好受。 他们的目的,魏广德也大概猜到了,应该是想利用这个办法,为他们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方式。 毕竟,他们现在也怕。 胡宗宪在老家,都能祸从天降,即便是他自己有些不安心,可徐阶的反击很是凌厉,直接就是向搞死他的方向下手。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已经怀疑,恐怕徐阶背着裕王府在江南怕是还搞了许多小动作,所以把人逼急了。 有了这个想法,魏广德倒不打算马上给南京回信,而是需要时间思量一番。 张科犯事,无非两个下场,要么召回京师入都察院,要么就是罢职闲住,等待起用。 现在不是裕王府要不要掺和进去的事儿了,而是严党残余把裕王府拉进了这场纷争中。 一开始张科的事儿,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不敢玩见招拆招这一套了。 整个江南,现在围绕这南京官场,似乎有一场裕王府并不清楚的角力。 想想之前,徐阶连续对江南官场出招,大肆调整江南官员,当时魏广德还以为是针对严讷的动作,说不得其中还有隐情。 甚至那些人,或许以前是倒向严嵩的,而之后则选择了严讷。 说白了,现在江南的乱局,就是徐阶想要抢地盘,布置自己党羽而引发的争斗。 直到现在,魏广德才真正意识到南京那里发生了什么。 徐阶要清算严嵩旧人,而这些人为了自保选择投靠严讷,而严讷在和徐阶的斗争中失败。 这些人不甘任人宰割,选择了无差别反击,以展示力量。 好麻烦啊。 魏广德不由得感觉官场还真是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着了道。 不过貌似这些人毕竟不在朝中,力量单薄,这么做很大概率也只是为了示威之后后徐阶进行和谈。 魏广德想了想,这次确实不能急于下场参与,而是应该通过裕王府向徐阶施压,让他尽快结束这场乱斗。 嘉靖皇帝想要当下局势稳定,裕王何尝不是如此。 南北两京官员斗起来,动摇的才是国本。 魏广德是真没想到,弹劾两浙巡按御史张科,或许就是他们在向他发出一个信号,希望裕王府能介入此事,居中进行调停。 忽然,“调停”这个念头一下子出现在魏广德脑海里,就再也挥之不去。 魏广德猛然间坐直身子,随后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们知道皇帝和裕王的需求,要稳。 在徐阶暗中想他们出手,连续向他们发难后,才把求和的希望从徐阶那里转移到裕王府来。 “该死。”魏广德在心里骂道,自己当初太想当然,居然没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魏广德也意识到,江南那边官场的水,貌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 这些内情,怕是身在江南的勋贵都不曾注意到。 否则,徐邦瑞的信中断然不会没有提示。 要平息这场风波,就必须让徐阶停手,双方讲和。 别以为徐阶是内阁首辅,好像就可以用权势压服下面的官员,那不过是痴心妄想,除非嘉靖皇帝无条件支持他的决策,下旨剥夺那些官员的官职。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是不可能让徐阶的权势太大,那会影响到皇权稳固。 所以,为解决支持风波,就必须由裕王府向徐阶施压。 有了这个想法,魏广德不由得开始为裕王府考虑,怎么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当然,还要兼顾他魏广德的利益。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一定要去职,不然这个挑衅自己的人留在官场,以后每次看到这个名字都会让他不舒服。 而其他人,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还有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 岑用宾弹劾张科,而陈联芳和陈万言弹劾俞大猷。 第二日,魏广德早上离开家门后再次直奔裕王府,他需要先和李芳商议一番,至少对他的一些猜测,需要让李芳安排人打探确认。 万一这次自己有想错了,徒惹旁人笑话。 在一处厢房里,魏广德把自己的猜测详细和李芳叙述了一遍,李芳听后也是眉头直皱。 虽然他掌握着裕王府的情报网和关系网,可对江南那边的情况,实际上知之甚少。 裕王府更多的精力,其实都集中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 不过魏广德的一番分析,倒是能解释很多之前的疑惑。 “我安排人查一下,之后再密报殿下得知。”
李芳没有多言,这个时候说什么貌似都不好,还是先探查清楚再说其他。 “那我就先走了,校录馆那边还忙得很。”
魏广德冲李芳拱拱手道。 “善贷慢走,恕我不远送。”
李芳这会儿也在盘算着该怎么打听消息,直接问徐阶肯定不行,得从徐阶亲密之人,又想投靠裕王府的人当中去查才好。 魏广德到了校录馆,又是忙得脚不沾地,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不过到散衙的时候,魏广德也没有收到裕王府有人过来。 “善贷,善贷,等等。”
正要爬上自己的马车,魏广德就听到馆里有人在喊他。 停下动作回头一看,是张居正。 “叔大兄。”
等张居正靠近,魏广德向他拱手道。 “昨日那事儿,善贷知道了吧?”
张居正也是还礼,随即问道。 “昨日?何事?”
魏广德疑惑问道。 “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弹劾俞大猷,南京兵部也复核支持那事儿。”
张居正开口说道。 京官里,谁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的关系,所以李春芳的票拟提的就是让兵部核实在定夺。 “知道了,大猷这次在惠湖兵败,没能全歼贼寇,确实应该受到朝廷的处罚。”
魏广德答道,面上也显出悲戚之色,显得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以一战输赢论英雄。”
张居正却是摇着头说道,“今日我老师递了话给我,虽然这次俞将军没能把仗打好,可他的能力,朝廷还是信得过的。 等陛下批红下来,老师那里会帮着疏通,必不会让人难看。”
“那有劳阁老关心。”
魏广德急忙又拱手说道,“叔大兄,有机会请带我向徐阁老问好,就说善贷十分感谢阁老仗义执言。”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何用分彼此。”
张居正笑道,“当初奸党当道时,我老师就佩服裕王殿下处事沉稳公允,所以一直和严嵩等人不对付。 现在奸党伏诛,社稷危难已解,大家更是应该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共创大明盛世之景。”
“叔大兄所言极是。”
魏广德笑道,“大猷一事,就请徐阁老费心了。”
离开校录馆,魏广德坐在马车上,想起先前和张居正的一番谈话,更坚定了他昨晚的判断。 徐阶私底下应该是在江南有大动作,引起那边的不满,直接导致矛盾尖锐起来。 在徐阶眼中冥顽不灵者,直接被徐阶想法设法调走,然后安插自己人上位。 于是才有了严系人马的反弹,也是纷纷上书弹劾。 只不过,徐阶在强行拿下重要职位时还是有些分寸,并不是把人直接罢职,而是平调甚至提半级,让人无话可说。 可是这样的调职,谁都知道他们还是吃亏了。 于是,弹劾徐阶党羽的中下层官员做为警告,张科不过是条被殃及的池鱼。 “明日就不去裕王府了,直接写份条子,让人送过去交给李芳就好了。”
魏广德心里想着,得把先前在校录馆外的谈话和裕王府交代一下。 西苑,嘉靖皇帝已经结束了今日的修炼,正在等司礼监把奏疏送来处理。 虽然他已经知道,每日的修炼对自己的身体貌似没什么好处,可他依然要做下去。这是他身为帝王最后的坚持。 “昨日陈矩可打听清楚了?”
陈洪还没到,嘉靖皇帝就斜靠在御座上,问旁边侍立的黄锦。 “皇爷,小矩子已经问过了,裕王府知道是以为俞大猷兵败被弹劾,所以没有要保的意思。 倒不是说他们对俞大猷有什么不满,而是认为将军出战,仗打赢了,朝廷该给赏赐,打输了,自然也要受处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所以,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俞大猷,都是对他好,给他一个警示。”
黄锦躬身把早上陈矩传回来的话告诉了嘉靖皇帝。 “哼哼.....” 嘉靖皇帝只是很随意的哼了两声,其实也能猜出裕王府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江山都是他的,要升迁俞大猷,到那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能这样,确实很好,至少说明裕王识大体,知道驭人之道在于奖罚分明,而不是任人唯亲。 “另外还有个理由,有些......” 虽然嘉靖皇帝轻哼,可黄锦看得出来皇爷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可说道一半就有点哑火,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看黄锦的样子,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于是,黄锦又把俞大猷家庭情况说了下,知道他四十多岁才成婚,长期在军营里,率领军队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可也因此至今都未有子嗣。 “此事当真?”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皇帝兀自有些不信,不过若细想,也会发现似乎很合理。 嘉靖皇帝之前观察过俞大猷,自然知道他这个官场升降机。 每次江南各地有人造反闹事,地方官大多都会举荐俞大猷出征平乱,可每每事后不久,俞大猷就会因为各种理由遭到贬斥,这也导致他这个仕途都是起起伏伏中度过,颇具传奇色彩。 试想,以他的官途,良配哪里看得上他。 和他联姻,还得时不时担心遭受连累。 长此以往,成婚时间拖得久了也属正常。 “皇爷,上午听小矩子说了以后,我让人查了下,确实如此。”
黄锦低声答道。 要说朝廷上下,真正以身许国的,除了皇帝,貌似这位俞大猷俞大将军就差一点点。 若不是最后结了亲成了家,那才是真正把自己奉献给了国家。 “把那份奏疏拿过来。”
嘉靖皇帝面无表情说道。 很快,黄锦把收在锦盒内的奏疏取出,放在御书案上。 “官兵围海贼吴平于南澳,继光将升兵大猷将水兵夹击,大破之,平仅以身免,奔饶平县之凤凰山,其众稍稍集势复振时,继光留击南澳余贼,独大猷所部参将汤克、李超,都司白瀚纪,传应嘉等引兵蹑平,后连战俱不利,平遂趋章林,掠民舟出海事闻。”
福建巡按御史陈万言奏平得脱系俞大猷等所派将领不当及追战又不力,法当重处。 广东巡按御史陈联芳劾俞大猷在广数月,肆民兵相继煽乱,束手无策,宜急择良将代之。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查实附议,请求处置俞大猷。 伸手,从御书案上提议御笔,嘉靖皇帝在奏疏后快速书写起来。 御笔亲批,革广东总兵俞大猷职闻,闲住,命福建总兵戚继光兼管惠湖二府并伸威营总兵事。 写好后,放下笔,嘉靖皇帝说道:“一会儿你拿下去直接用印送兵科,尽快发下去。”
“遵旨。”
黄锦躬身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內侍通报,司礼监太监陈洪带奏疏入宫请求觐见。 “收拾一下,让他进来吧。”
嘉靖皇帝挥手说道。 于是黄锦急忙收好桌上的奏疏,一边让门外內侍传陈洪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