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困局,魏广德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关系到在京文武官员的荷包,可是马虎不得。 临近年底,官员们自然也最关心这个,因为不仅牵扯到自己的薪俸,还有宫里的赏赐。 这日和陈矩约了处馆子喝酒,不意外的就聊到朝廷缺银子的事上了。 仗着酒意,魏广德也开口问起来。 陈矩在司礼监,虽然户部的事儿未必全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宫里肯定要过问银钱的事儿。 别忘了,西苑的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要朝国库伸手拿银子的。 就魏广德从保安州回来这半年时间里,知道的就有两次,从户部提走三十多万两白银。 用来做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修炼那是真的耗银子。 嘉靖皇帝修的是道教,道教是由东汉张道陵天师传承黄老思想,并结合原始的鬼神崇拜而创立的一种本土宗教。 道教秉承“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的教义,在修道以求自己能长生久视的同时还要有责任去度化别人。 然而正所谓“度人先度己”,要想去度人首先自己的道行需要修行到一定的程度。 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靠诚心是不够的,还需要“财侣法地”四个因素。 既然叫财侣法地,财被摆在第一位,自然也是有道理。 财:就是钱财,修道要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是很难修道的。 古人讲:无财不足以养道。 有的人会说,“法”才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真法,你修炼不是也是一场空。 法是很重要,可你要想修行你就必须要拜师,拜师是要收钱的,为什么? 因为师傅修炼他也是要花钱的,要不怎么有上面那句,“无财不足以养道”。 每个师傅教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要找一个可靠的师傅,教你一个好的方法,你才能够顺利的修行下去,没钱财自然找不到好师傅。 至于其他的侣和地,对于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来说,貌似就很稀松平常了。 侣是指一起修道的伴侣,在修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伴侣的扶持或者激励,你是很难能够长久的修行下去的,因为很容易出现疲惫,你的心会感到孤单,就不容易坚持下去的。 不过只要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执着的心,其实有没有伴侣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侣可不是代表男女阴阳那种,而是一起修道的人。 最后的地,一道圣旨下去,只要这地在大明帝国的控制范围内,别管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皇帝的。 财侣法地是修行的四要素,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连顺序也不是随便排出来的,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哥,年底了,这俸禄和年节赏赐户部那边......” 魏广德并没有把话说完,就是起个头,陈矩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俸禄好说,户部和各衙门都早已提留起来,岁赐稍微麻烦点,说是皇帝的赏赐,可全都是落在户部头上,现在方钝头发已经快抓没了,呵呵.....” 陈矩也没藏着掖着,把知道的都说了下,“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实在没银子了,从太仆寺拿就是了,反正都是朝廷的银子。”
说起明朝财政制度也是比较有特点的,魏广德刚刚开始学习明廷制度的时候一度被复杂的财政制度搞的抓瞎,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也只有钻研赋役制度的时候也是碰了满头包,还只是大概有所了解。 和后世财政部统一对国家收入进行管理不同,明代中央财政制度的一大特征就是财政管理的分散性。 户部虽然是中央财政管理体系中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但它却并未能管辖大明帝国的所有财政。 除了户部之外明代中央部门中工部、兵部、太仆寺、内府、光禄寺等都具有财政管理功能。 虽然户部可以监管大部分衙门的收入,可是因为工部、兵部、太仆寺拥有独立的财源,收支自成系统,不受户部的管理干涉。 工部财政主要来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银以及竹木抽分收入;兵部收入主要为在京官员的柴薪、直堂银,收储在兵部武库司,由兵部发放给在京官员;太仆寺收入主要为各地的俵马折银而来的马价银。 而内府、光禄寺的财政收入则主要由户部、工部负责管理,但其开支却不受户部管理制约。 其中太仆寺是所有衙门里收入最丰厚的,也是垫资最多的部门,毕竟你衙门里就那么大的消耗,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财政结余,然后被皇帝和其他衙门用各种理由借走,而后果就是明朝边军没有足够的马匹可用。 太仆寺是明代负责马政畜牧的机构,因此太仆寺掌握的重要财政资源就是马户,草场,马匹等大量的马政资源。 弘治年间的统计,太仆寺掌握的养马人丁超过了六十八万,而田地则超过了十六万顷。 由于中原王朝一直以来深受草原部落的侵扰,因此马政属军国大政,备受历代统治者重视,朱元璋就曾说过:“马政国之所重。”
那么太仆寺作为专管马政的机构怎么会转变成财政管理机构,又是怎么变成明朝最有钱的一个部门的呢? 明朝实行两都制,因此太仆寺也有两个,北京的太仆寺管理直隶、河南、山东等地的马政,南京太仆寺位于滁州,管理南直隶的马政。 按照制度,太仆寺就是一个专门为朝廷提供马匹的机构,实际上并不具备财政管理职能。 只是大明南北各省养殖的马匹差距巨大,南方喂养出来的马匹并不适合作为战马,自然价值大降,实际上是亏本状态。 由此,南方蓄养战马成了亏本生意,不止是马户,南京太仆寺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于是有了马匹折色,南京太仆寺不在提供马匹给朝廷,而是改为“马银”。 这马银来源也是复杂,不仅有马匹折色,还有草料银、马场租金等等。 而马银的数量,也从成化二年仅3万两,上升到正德八年时一年18万两,此后继续增加,到嘉靖七年达到一年36万两,而现在,据说嘉靖三十四年马银收入46万两白银。 可以说,太仆寺常盈库已经是大明朝廷最后的准备金。 至于常盈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陈矩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或许,只有太仆寺卿才清楚准确数字。 但是陈矩也悄悄告诉魏广德,“别看朝中百官都担心朝廷因为没钱而发不出岁赐,但实际上太仆寺常盈库里银子多了去了。 户部的老库已经空了,没有了,可是太仆寺还有个老库没动,那老库嘉靖十三年时封的,现在太仆寺的马银都是堆放在新库里,这也是皇爷根本不担心银钱不足的原因。”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都输朝廷没钱了,可是嘉靖皇帝依旧我行我素朝户部要银子使,敢情人家早知道朝廷还有个小金库在那儿。 “这银子存在那里就不花销了?还有,知道这事儿的不多吧?”
魏广德好奇问道。 “兵部、户部肯定是知道,兵部还管着太仆寺,只是没法直接张口要银子,张口也没用,人家不会给,只会按照年例每年拨给边镇十余万两银子用于购马或是补充军饷不足。 皇帝可以要,但是也很麻烦,内阁和兵部都会顶住,所以皇爷只问户部要银子,户部空了太仆寺的银子自然就要借出来了。 只是这是借银子,后面还要还的。 知道这个事儿的,六部九卿中应该也不多,传开了还得了,各部都有积欠,小阁老都不敢说这个事儿,毕竟那些银子都是朝廷截下来的军费,也是朝廷为经后可能发生的战事准备的军费,可不敢胡乱开支出去。 前几朝的皇爷也只能小敲小打弄点出来,都不会拿太多,大头还要存着,朝廷这边紧就紧点,只要能凑活过去就行。”
陈矩说着说着自觉失言,急忙提醒魏广德道:“我也是听干爹提了一嘴才知道,千万别说出去啊。”
想想也是,严世番多贪财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太仆寺的银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的职位或许触摸不到太仆寺的核心,但是他老爹严嵩不可能不知道,首辅大人啊。 但是太仆寺的银子,说白了就是大明王朝从成化年间开始就存起来的战争储备金,除了军事支出外,还真没有合理理由调用其中的存银。 严世番也不行。 户部在银钱不足的情况下也会去太仆寺借用周转,但是却是要还的。 魏广德识趣的急忙点头,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又拿起酒壶满上,放下酒壶的时候才咂咂嘴。 这会儿的魏广德有点迷糊了,既然朝廷一直有太仆寺这个后备库房,怎么明末那会儿崇祯皇帝会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魏广德咂嘴的动作落在陈矩眼里就变了个味儿,他以为魏广德是因为朝廷缺银子有什么想法了。 魏广德写策论出点子的名声还是很大的,经过徽王的一弹,许多京官又把他写策论的本事记起来了。 “你有给朝廷找银子的点子?”
魏广德不说,陈矩却不会不问。 听到这话,魏广德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之前就是担心当官了,第一年岁赐还能不能拿到手里,嘿嘿。”
他是有临时筹措银子的法子,那都是后世玩烂的招数,那时他是因为朝廷到这个时候真的就没钱了,所以才想着是不是筹措点银子把该发的钱拿了再说。 魏广德算了账,从离开九江到京城这一年来的支出,而他在朝廷所领的那点俸禄,妥妥的亏大发了。 别人做官都要赚银子,他做了半年官还在亏银子。 现在知道朝廷其实是有准备金储备的,只是不能公开,知道这个事儿的都自觉的封嘴,魏广德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要真能随便说出来,这会儿京城里文武百官肯定都知道了,眼睛怕是就盯着太仆寺那里了。 既然消息能一直瞒到现在,可见这事儿的重要性。 “外面只知道太仆寺有点小钱,具体多少没人知道,都以为是几千两的小数,所以才没人打主意,太仆寺自己也把消息瞒得紧,这么多年历经几代都没有传开。”
陈矩感慨一声,这是真不容易。 弘治朝那会儿还算好,朝廷收支大体能扛过去,虽然有赤字,可也不多。 正德朝亏空涨了很多,主要就是正德皇帝给边军的支出大增,打仗花出去的银子,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光是在正德皇帝那些年,长城沿线就少有遭遇鞑子侵袭。 “我们这位爷,一开始也是想励精图治,想要减少朝廷的亏空,可天不遂人愿,年年各省闹灾,根本支应不过来,唉......” 陈矩摇头晃脑说了几句,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酒足饭饱,把陈矩送上马车,魏广德才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马车上。 马鞭声清脆响起,马车缓缓前进,有点颠簸,可也阻挡不了魏广德还在思考的问题,太仆寺准备了战争经费,可为什么明朝最后还是因为财政崩溃了,直接因为缺少军饷无法招募足够的强军被流民大军和辽东的野猪皮给打败了? 魏广德哪里知道,二十多年后登基的某位皇帝,在位期间从太仆寺中抽走了上千万两白银用于皇子成婚和就藩支出,几乎把这笔无数代皇帝默默积攒下来的家底给抽空了。 其在位期间,从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的银两总额高达2200万两,除约四百万两用于添购战马、军饷和招募军队,本应由内廷承担的皇帝对参战将士的赏赐白银百万两也是由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 为此,他还专门下旨,万两以下赏赐由内廷支出,万两以上赏赐有常盈库支出。 知道了太仆寺常盈库的存在,魏广德其实还不怎么慌了,朝廷还是有钱的。 按陈矩的说法,大不了户部去常盈库借,明年税银收上来再还就是了。 可是,陆炳陆大都督那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他对李彬出手,也是怪事,也不知道在等待弹劾的时机还是在搜集证据。 此时,就在离他马车不远处的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里,陆炳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的问道:“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的位置都确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