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眠州的客栈等待茶羡鱼归来的十二虹，完全没有意识到少女已经孤身闯入了虎穴。这位事务缠身的商界贵公子，谢绝来客，紧闭厢门，正埋头清点来自洪荒各地商铺雪花一般云集的汇报单。他端坐在塌前，秀眉紧蹙，狭长的金色双眸冷清剔透，盯着笔下的墨字认真而专注，额角那枚红莲妖冶艳丽，长开不败，更衬得男人眉目如画。“徐公子，茶姑娘有危险了。”

突然，从身后传来默默一句男声，十二虹笔尖一颤，下意识转身，只见一身纤尘不染紫白相间长袍的吴止雅，正静静站在大敞的窗台前。他面无表情对十二虹说：“吾感受到了断尘印受到攻击时，传递的魂力波动，应是茶姑娘遇到了险情。”

十二虹那张倾国倾城的媚脸瞬间白了三度，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吴止雅的前襟，“在哪？！鱼儿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吴止雅淡淡瞥了一眼十二虹身后，几乎在听闻声息后瞬间出现在房间里的罗容季，嘴唇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公主殿下怕不是劫星转世，如此命运多舛（chuǎn），真真是劳烦了各位大人一路护主。”

罗容季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他一双血红的眼珠此刻就像浸泡在血海浮沉一般可怖，压低嗓音冷冷道，“吴大人，罗某现在没时间跟您废话，您知卦象通天机，定是知道茶羡鱼现在在何处，烦请告知。”

吴止雅一点怒气也没有，他不慌不忙，优雅的拂开十二虹的手，走向罗容季，深棕色的长发随步伐摇曳闪亮，吴止雅停在满脸布满杀气的黑衣男人面前，双目平视，一字一顿说——“付出代价。”

“若想要吾带你去救她，付出代价给吾。”

黑漆漆的长廊里，茶羡鱼跟着向前飞行的扫帚一路小跑，也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复杂的暗道，带路的扫帚终于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停下。铁门上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只挂着一副布满油污的画，描绘着一个头戴金纱，正举着彩色羽毛扇掩唇微笑的美女。扫帚对画上的女人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大护法，我带今天的鱼饵来了。”

茶羡鱼看到，画上的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珠“咯噔！”

一下转动了，吓得茶羡鱼寒毛倒竖，紧接着，一个女人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咯咯咯”传出来，“哎呀哎呀～山鬼最近怎么回事呀？竟然抓了一个黄毛小丫头进来……啧啧啧，工作如此敷衍，看来是该向团长通告一声了～”扫帚态度谦卑，连连称是，“护法大人批评得是，山鬼那小子，最近飘了。”

“大护法，向您商量个事，我押送这小丫头挺没意思的，反正今日任务结束了，要不我也进去，顺便亲自监督人鱼进食。”

画上的女人举着扇子摇了摇，露出一片血红的唇瓣，媚眼上挑，惊讶至极，“真稀奇，你不是从来不愿进去看的嘛～今日终于想通啦？”

轰隆——铁门向左缓缓移开，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个画中女人又尖又媚的笑声。“进去吧，下不为例。”

“那条雌的，是个不听话的倔骨头，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你去想想法子。”

“遵命。”

扫帚领着茶羡鱼进去后，沉重的铁门再一次轰隆隆的合上，女人的声音也消失无影。茶羡鱼站在一个空旷的光秃秃黑乎乎的岩洞里，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凿得又宽又大的石质水池，水池的岩壁很厚，布满刻痕和抓痕，看上去像经历了打斗。茶羡鱼走近一看，池子里一波又一波荡漾着，是又腥又臭黑漆漆的浓浆。“人鱼呢？”

茶羡鱼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奇怪，她受伤了，应该只能待在水里活动才对……这会儿跑哪去了？”

扫帚也立在水池边，弯下那张满是竹笺的头往水面好奇得张望。“这，这是水吗？怎么这么脏……”茶羡鱼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乖乖！这说是垃圾池都不为过！不仅臭气熏天，水面还浮动各种不明成分的残渣碎屑，黑色的水粘稠得像混合了墨汁的醋一样……茶羡鱼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水池里竟然有人鱼。哗啦！！——震耳欲聋一声巨响，从水池里犹如破竹之势爆破出一个巨大的水花，茶羡鱼“啊！”

的尖叫一声，下意识抬起胳膊护脸，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水溅了满身，惊恐失色，“怎么回事？！”

此时扫帚已经逃出好远，它扯着嗓子喊，“你傻啊，还不快躲？人鱼被激怒了！因为你打扰到她进食了！”

茶羡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定睛一看，水池中心有一个浮出水面，上身赤裸的女子，黑色如海藻卷曲披散的长发，一直蔓延到池边，手臂上布满赤红的纹路，她的双瞳没有眼珠和眼白，全然一片幽黑，嘴下一对锋利的青白獠牙，此时正双手紧紧掐住一只黑色活物的喉咙……那是一只不足一手掌大小的小猫！茶羡鱼看到人鱼加大了力度，手间那只小猫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得不停扭动身躯挣扎……她想也没想，从腰间“铛——！”

一下拔出破阵斗，朝水池中心的人鱼怒气冲冲提着一口真气飞去，“放开它！！！”

人鱼回头，看到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个对自己拔剑相向的人类，一时吃惊，抓着的小猫扑通一声落进了池中，茶羡鱼一看不妙，丢开破阵斗一个猛子扎进水池。她连呛好几口水，在水里挣扎，总算探出水面，一手高举着浑身湿漉漉的小猫，一手拼命向空中划拉，“扫把头！快帮帮我！”

扫帚背对水池躬着腰，一副不想听茶羡鱼求救的模样，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别喊我！我不来！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被人鱼吃掉……”“唔……咕噜咕噜……你快接住小猫……我、我不会……游泳…”扫帚一回身，眼睁睁看着水池里那个上下沉浮的小身影一点点沉了下去……正当扫帚在水池边悬空停着，不知所措发懵时，在空无一物的石洞里响起一道冷清的女声。“一个奇怪的人类。”

水池里掀起一波巨大的骇浪，人鱼现身了。那只漂亮的人鱼，毫无预兆的朝扫帚的方向游来。她的眼睛变成了正常人那样，眼波流转，黑白分明，獠牙也不见踪影，先前那副凶神恶煞要吞食小猫的模样也荡然无存。人鱼的臂弯里搂着一个湿淋淋的少女，而少女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嗷嗷叫唤的小猫。“是傻丫头！”

扫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它迅速飞过来，好像忘记了之前说过害怕人鱼的事，当着人鱼的面凑过去，屏住呼吸听少女的心跳。“死不了！还有气！”

人鱼静静注视着在空中上下飞舞，对着少女激动不已大声说话的扫帚，她沉默着，像回忆起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悲伤。人鱼一言不发继续游动，到水池边停下，然后把茶羡鱼用力推出水池。茶羡鱼“咚”一声重重砸到地上，瞬间就痛清醒了，大口呛出好几口黑水，她一个激灵爬起来，满脸迷茫，“小猫呢？！”

扫帚气不打一处来，飞过来朝她的脑袋就是狠狠一下，骂道，“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命都快没了还小猫小猫！”

“好痛啊！本姑娘的脑袋都要被你敲成豆花了！你这个暴力扫把头！”

“喵。”

感觉到裤腿被一团温热蹭了好几下，茶羡鱼止住和扫帚的拌嘴，赶紧蹲下身，抱紧那只大难不死的小猫，笑得眉眼弯弯，“原来你在这里呀！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啦……”“你好奇怪。”

嗯？茶羡鱼惊讶的抬头，先前那条攻击小猫的女性人鱼正靠在池边，撑着下巴，一眨不眨，一脸天真的望着茶羡鱼。她的眼神充满质疑和敌意，还混杂着许多茶羡鱼读不懂的情绪，那条漂亮又悲伤的人鱼，就那样在肮脏的水池里，朝茶羡鱼扬起脸，似笑非笑，说了一句让茶羡鱼僵到原地的话——“做个交易吧，人类。”

“你要是能救扶风，我就把我的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