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羡鱼向来就是极易听劝的性子，再听扫帚这么有理有据一说，倒也瞬间释怀。她立刻转身，朝水池里一脸紧张的人鱼郑重其事地拍拍胸脯道，“扶摇，别担心，我这就和扫把头出去想法子找到你的弟弟。”

“我，茶羡鱼！以人格担保，一定把你最珍视的家人救出来！”

少女话音刚落，扶摇那双原本绝望忧郁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几度。在腥浓的池水里，这条被人类伤害得遍体鳞伤的人鱼，激动得嘴唇发抖。她的眼睛颤颤巍巍闪着光，有些难以置信，又感激涕零，“谢谢……谢谢你愿意帮我……谢谢！嘶！好疼……”嗯？茶羡鱼注意到，扶摇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也弱了下去，侧头紧紧抱着胳膊，一副疼痛钻心的模样。她立刻跑上前，一脸关心询问，“扶摇？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茶羡鱼小声说，“你没有吃人肉，也没有吃小猫，伤势无法一晚自愈，就这样让伤口一直泡在水里，怎么不疼。”

说罢，从自己贴近胸口的暗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形状的玉净瓶，抿嘴笑眯眯的递给扶摇。“这是我师傅给我的跌打损伤膏，专治皮外伤，虽然不知道对你们族类有没有相同的效果啦……”话语一顿，似乎想到自己现在落单的处境，语气有些失落，“师傅说，这药是从蛮捷之地妖兽皮脂上提取的，效果好得不得了，把这药吹得神乎其神……还臭着脸吓唬我，不好好练功就再不给我涂这神药了，我怕留疤，就偷偷摸摸藏了一瓶，随身带着。”

“给你。”

茶羡鱼低着头，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肯定会有效果，你一定要用啊，我师傅绝对不会骗我的。”

扶摇望着伸出来的手掌里那枚静静躺着的小药瓶，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少女，迟疑了一会，轻轻接过，语气有些哽咽，“……谢谢你，人类姑娘。”

茶羡鱼缓缓眨了眨眼睛，“哎，别谢了！谁叫我是‘咸鱼’呢！既然大家都是‘鱼’，那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无需客气，对吧？”

扶摇听得一愣一愣，“欸？啊……是……”在铁门旁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扫帚，没忍住掀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对茶羡鱼冷嘲热讽，“真是泛滥的爱心啊，咸，鱼，姑，娘。”

茶羡鱼施展轻功跳过去，大咧咧一把抡起胳膊，搭在扫帚那颗毛茸茸的竹签脑袋上，满脸得逞的坏笑，“哎呦，扫把头你也不赖啊，竟然主动提出当卧底帮我救人……啧啧啧，这勇气，这魄力，真不愧是本姑娘的好兄弟！”

扫帚在茶羡鱼胳肢窝底下扭动挣扎，“唔唔！有话好好说……先放了我成不成？头都要被你拧下来了……”这时，从茶羡鱼怀里钻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身子，奶声奶气“喵喵～”叫唤着，茶羡鱼“咦？”

了一声，捧起小猫，一猫一人大眼瞪小眼。茶羡鱼一脸严肃，低声问那巴掌大的小家伙，“芝麻球，难道你也想和我们一起去救扶风吗？”

“喵～”小黑猫龇出一对小尖牙，一双漂亮的莹绿眸子噔得大大的，倒映出茶羡鱼的脸，尖尖的耳朵一耸一耸，尾巴拼命上下摇动，似是允诺。“那咱们一起走吧！”

茶羡鱼把小黑猫搁在肩头，小黑猫立刻一扭身，乖乖藏进了头发里，完美的与黑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少女的肩上蹲着一只猫。“咸鱼，现在咱们面临一个问题。”

扫帚在铁门上空晃来晃去，迟迟没有动作，茶羡鱼仰头，不解得问，“出不去了么？”

扫帚摇摇头，满头竹签哗啦啦响，“我独自出去倒行得通，可你怎么办？”

“我？”

“在伥鬼马戏团，进出任何地方，都需经过壁画上大护法的检查。”

扫帚似乎有些头疼，解释道，“大护法，就是马戏团秘密安插在内部各地，情报眼线的总称。像现在铁门外那位，若让她看到，作为‘鱼饵’的你，不仅没被人鱼吃掉，还完好无损走了出来，肯定会迅速通知团长……到时间别说救人了，你自己都可能丧命。”

“那个，或许我可以帮到你们。”

在两人背后听到了对话的扶摇突然开口了，“既不惊动马戏团，又可以让鱼姑娘和扫帚先生顺利出去的方法。”

“那是……”扶摇露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人鱼一族，但凡千岁以上的前辈，皆可以歌声蛊惑人心，用于操纵航海者离开我们的海域，保护族人。我虽然不足千岁，但论歌技的话，马马虎虎催眠效果还是可以的。”

“太棒了！扶摇！这下就能出去了！”

茶羡鱼高兴得两眼发光，正要跑上前拉开铁门，扶摇赶紧从水里支起身子，出声制止了茶羡鱼，“等一下！鱼姑娘，我若是唱歌施咒，身为人类的你也会被催眠的！”

扶摇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咬破自己的指尖，招呼茶羡鱼过去，然后拨开少女碎碎的头帘，用血在她额间细细勾勒出一个繁复花纹的底图，这才如释重负，“好了，有人鱼血作为结印，就不用担心会受催眠影响了。”

扫帚一蹦一跳过来，探头，看着少女额上若隐若现的红印，“好法子。既然如此，那由我先出去，转移大护法注意力，你趁大护法没有发现你之前，赶紧往反方向跑，越快越好，我会跟上来找你的。”

茶羡鱼心脏砰砰跳，她用力攥紧腰间挂着的双剑破阵斗，眼神满是坚毅，“没问题。”

扫帚转身飞起来，疾速来到石洞尽头，用细长的竹竿顺着光秃秃的铁门有节奏敲了一通，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铁门缓缓挪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蹿进一股灰蒙蒙的浓雾。从忽远忽近的天边突然回荡起一个尖细的女声，打着呵欠，既娇柔又妩媚，整个石洞内都震荡着悠悠回音，“啊啦啊啦～怎么回事呀扫帚，你真是太慢了……看人鱼吃人就那么好玩嘛，叫人家都等到睡着了～”“大护法教训得对，小的下次绝不再犯了。”

扫帚一边沉着应答，一边低下身子，尽可能挡住茶羡鱼的身影，缓缓朝铁门外移动。茶羡鱼见铁门大敞，心一横，屏住呼吸，抓紧手里的短剑撒开腿往外跑，她跑出铁门的那一刹，耳边响彻一道愤怒的尖叫，“那个鱼饵跑了！！跑了！！她竟然没有死！！扫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留人……”茶羡鱼不敢回头看，她一手护住肩头的小猫，一手死死按在破阵斗的剑柄上，脑袋一片空白，紧张和恐惧扼紧了她的喉咙，她摇摇晃晃奔跑着，呼吸急促，风在耳边呼啸，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视野越来越黑，这条道路陌生而可怕，不知会通向何处，随着脚步上下颠簸，茶羡鱼有些头晕，但理智支撑着她拼命坚持，不敢松懈的朝前奔跑——耳畔隐隐约约传来美妙的歌声，断断续续，似玉珠落盘，就是可惜听不清楚。茶羡鱼额间的赤印在微微发热。甜美清丽的音符落进了耳朵里，就像上等的丝绸被缓缓铺落在金色花园的草地上，被微风挑起一角，柔软的触碰到身体的感觉。冰凉又纯净。四周纷纷扬扬落下壮观的梨花雨。茶羡鱼像在连绵的云端奔跑着，像在温柔的黄油里奔跑着，像在望不见尽头的热闹街道奔跑着，晕晕沉沉之际，有一双慈爱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甜美的歌声戛然而止，有一个声音轻声告诉她。“我的女儿，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