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度仅半个电脑机箱大小的朽烂树干,以我这种玲珑身姿想要藏身其后亦无法办到,更何况是身高近四米,披着蓬松五彩羽毛的末裔?这东西出现在幽暗廊柱建筑群前,醒目得跟个红绿灯似的,哪怕动作再快,也不会无端消失。但怪就怪在,它落入妖树残骸背后的一极瞬,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不知哪里又传来沉闷怪音,犹如几十口铜钟悬在头顶被敲响,震得地表开始剧烈晃动。我被震得晕头转向撞及廊柱,巨柱发出脆响,竟裂出道半米长度的裂缝来!我这颗人头是肉长的,不是打磨工艺机器上的金刚钻,怎能将巨柱磕裂开?哪怕是豆腐渣工程也比它考究得多。望着满地碎渣,我狐疑地抓过一把拿在手里掂量,原来竟不是花岗岩,而是赤陶!世上怎会有人用这种易碎材料搞装修?简直就是胡来。随着钟声大作,楼廊间一片混乱,无数赤陶断垣自当空砸下,瞬间又多出不少刁钻角度,人们同时也更显狼狈,左躲右闪纷纷闪入死角,然后紧贴石壁大气不敢出。丧钟敲响十余下后便戛然而止,同时坑缘前博尔顿信手抛洒的石屑洋洋洒洒坠下,他大惊失色,忙拖过我腕子与他的手表碰在一起,原地打转的时针咯噔一下,又开始了走针!“实在太难理解了,这次它不仅没有回溯,而且重新开始了正向流动!”
老贼面露死灰,不由喃喃自语:“难道说留给我们就只有十分钟?是要在那之前突破天窍?”
希娜冲出廊柱,一把将小苍兰遗体驮在背上,示意立即动身。这盘旋而上的廊柱共分八层,目测高度超出三百米,每跑一层就等于绕葬地一圈,哪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用时最少也得两分钟。虽然它是个罩盘形,越往上间距越短,但不论怎么努力,十分钟内绝对上不了顶层,基础用时起码需要半小时。除非我们人人都像末裔长着对大翅膀,方能济事!事到如今,除了跑再无其他念想,既然老妖喜爱玩失踪,中途应该不会制造事端,也算是大幸。狂奔中的我们,眼前是乱跳的赤陶地砖和胸肺的胀痛,我很快眼前发黑,被颠得口吐白沫,双腿像灌了铅汁。长跑是我的弱项,小时候我总免修跑步科目,原因是心脏太大负荷过重,可以速跑而参加不了马拉松。起先公认最拖后腿的博尔顿,窜得跟只耗子似的。他原本也由我背着,但见座驾气血不畅脸色发灰,便要求放他下来,不久便将我甩出一大段距离。我不得不放缓脚步,侧头去看,这才刚绕场半圈,离爬上二层还远着呢。“你怎么样?”
稻草男孩瞥见,打远处绕行回来,示意我上他的背。“我感觉自己都快死了。”
放在之前我挺忌惮与他贴得这么近,毕竟修士中招时那副狰狞凶残表情仍历历在目。但此刻什么都不顾了,便跳将上去。稻草发一声喊,脚下生风,不时回头与我说些逗乐的话题,见他面不改色,我不由伏在肩头问他伤势怎样。“起先感觉肋骨全断了,许是半妖之力被保存下来一部分,现在骨头又接上了,但硬得像铁板一块,让人喘不上气来。放心,我没事,咱们再坚持坚持就到家了。”
我也希望他没在勉强,毕竟要我下地继续,那是一万个不愿意。过去翻杂志曾看过篇刊文,说的是人在长跑时,要学会分散精力,那样才能坚持下来。此刻最能分散精力的就是与他说说话。但这话绝不能是小苍兰那种抱怨唠叨,需懂得方式,也就是投其所好。回想大学时,身边总有几个不善社交又嘴笨的同学,每当他们恋上一个女孩时,往往喜爱去做些毫无意义的事。例如随叫随到帮着干体力活;例如为她花大钱送许多东西,再或是贿赂对方亲友。但这样往往不起作用,时间一久被当成佣人或ATM,全无感情可言。而当这种人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心仪对象在留言板上与别人调情,则会气得难以名状,同时又无可奈何,只会愈加卖力地讨好女孩。时间一久心理便出问题,最后往往就会走极端。此刻的我,早已深谙女性的优势,又亲眼见过同学的惨痛经历,便有意帮他舒缓压力。“稻草,你在角碉下发狂时,潜意识里是不是将我当成妓女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被控制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不其然他一口否决,同时侧转脸来,问:“你还在生气?可我已再三道歉了,现在我只想做任何事以此补偿。”
“不,我没在计较这事,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我故意撩拨发丝,轻叹道:“你也知道,我体内的死魂露被蒸发,这副模样持续不了几天,很快就将恢复原貌。但我已无法适应并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对你而言相识仅仅一天半,但我感觉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你让我有一种负罪感,我偿还不了这一切,所以我有时在想,如果能趁着这具身体还没变回来。。。”
“诶?那是什么?”
不知是稻草男孩无比狡诈还是特意装傻,明知故问道。“还能是什么,你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当然是与你上床啦,真是坏死了。”
闻讯他浑身一激灵,气息开始变得弥乱,但很快恢复镇静,颤声说:“你不必如此,你带给我此生的惊喜,早已超越了全部。我不是无耻之徒,嗅着你的发香,与你彼此间对话,我便很满足了。也许你觉得我惺惺作态,我真有想过留在这个鬼地方,伴随逝去的另一个你,以此寄托遗憾。因此我不畏死,所以,你也应该乐观起来。”
“我怎可能乐观?这漫漫长路,不论我们怎么挣扎,只会越来越糟,这根本是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同时我又是个贱人,寡恩薄情,每次目睹挚爱的人离去都会撕心裂肺,但很快就会恋上他人。从Alex到小苍兰,还有你痛恨的紫眼狐狸。”
刚挑逗起来的希望,有时必须揉烂,否则你会给对方一种巴结顺从之感,反倒显得很做作。“你还太年轻,思想并未定型,不懂得世道艰辛。本来,处在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但天底下所有霉运都盯上了你,因此善变也没什么,我都能明白。邪恶,有些你能够理解,有些则不然,它们会以各种形态出现在生活中,你必须学会面对,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博尔顿说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老妖,但又说不上是什么,你怎么看?”
我在其脖颈间亲吻了一下,问:“你发狂时曾说,有一张脸,那是它吗?”
“不,不是怪鸟,那张脸属于一个男人,他站在黑暗中,双目熠熠发光,有一对铜黄色的瞳孔。这家伙也可能不是人,反正不是咱们这个时代的。他戴着十八世纪的双角帽,脸上兜着风巾,黑暗尽头似乎是大洋,海风中席卷着腥气。尽管他不发一言,但四目相对后,让人内心最黑暗的一面甦醒,并肆无忌惮地想要宣泄出来。”
他抚着脖子被濡湿的皮肤,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总之这不是幻觉,他可能真实存在过。但我不想再撞见他。”
正说着话,我们窜上二阶楼廊,忽而望见跑在前方的几人,全都停在一个折角之间。冲着表情,不像是在等我们,不知究竟在干嘛。“难道是前方哪里塌了而过不去?”
我拍拍修士肩头跃下,接过他提来的刮刀,开始快步过去看看。环顾四周一切正常,再往下去看廊底,那些赤陶柱子在颠簸中垮塌一地,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原来支撑楼层的,是白森森的刺猬巨骨,不知是什么巨型生物的残骸,每条柱头就是一根尖刺,活似盘蛇的骨骼。“莫非这条冗长的歌剧院廊楼,其实是条巨蛇,而我们正行走在它的骨架之上?”
“天底下哪有这么巨大的蛇?哪怕恐龙时代也不曾有,天晓得那是什么。不过你扶着我点。”
稻草男孩摸索着上前,将手臂架上我的双肩,开始东张西望。他还保有部分视觉,理应与我的第三瞳类似,也是靠绿线勾勒出物体外型,此刻正在竭力分辨。“恐怕我得暂时失陪一会儿。”
由修士砸烂的双拳渗出的黑绿色蜚髓,正慢慢浸透双肩。起先这种东西涂满全身,慢慢让热风蒸干,我倒不觉得什么。而现在粘液滴得遍体都是,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扑鼻而至,顿时熏得人脑仁发痛。这已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却又无法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我只得苦笑一声,指着人群说先去釐清他们为何停下不走。不等他回应,我连连干呕地迅速脱身,很快窜到她们身边。希娜正抱着小苍兰遗体,和其余两人失神地望着前方,嘴角抽搐不已。顺着视线看去,便见到黑暗之中有张巨大的脊背挡在廊道中央,将路堵得死死的。而这东西,正是不久前消失在朽木背后的末裔!“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可保证眼睛一刻都没拉下。而且,我观测过你们前方,什么都没有,正纳闷你们为何停下不走,这家伙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距离如此之近,鸟人只消转个身,跑两步便能冲到面前,将我们碎尸万断!而今它却站得笔挺,像尊木雕纹丝不动。“前世的冤孽啊,怎么就给咱们撞上这种东西?”
博尔顿哆哆嗦嗦躲到我身后,指着背影叹道:“这东西将大家误会成砍去它手指的罪人,正等着我们亲手奉上磕头纳降!”
“厌头罗吗?可你也见过匣子,它那么小,怎能盛下它的趾骨?参照这种体魄,每根手指得有象牙般粗细!”
我回头扫了他一眼,问:“你为何会将战俘手指与它联系起来?”
“密纹啊,虽然咱们谁都未见过实物,但总听说过手指上刻有喜克索斯字块,你别高声嚷嚷,难道怕它听不见?”
博尔顿气急败坏捂住我的嘴,指着那东西光秃秃的胳臂道。果不其然,鸟人双臂刻着无计其数的符号,甚至也包含所谓的“禁入”,它们打小臂一直蔓延到手掌,在指关节部位被狠狠截断了!“既然这东西不伤人,你觉得它可以沟通吗?”
希娜挺举长矛,示意我们缓缓上前,问。“恐怕不能,若这东西听得懂人话,早就做出回应了。我能感受到它很愤怒,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
女招待也抖开飞镰,端好了架势,说:“我觉得它之所以没大开杀戒,许是担忧将人全宰了,线索更无处可寻,找不回趾骨!厌头罗没准对它而言,比心脏还重要!”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大喇叭稻草男孩高喝一声,问楼廊既然完整,为何人全都停着不走,说完便大步流星而来。这一声晴空霹雳,不仅惊掉了众人半条魂,也惊扰到了鸟人!这东西随即转过身,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猛地窜到跟前,破豆荚般的怪头只距小屁孩半尺之隔,三颗篮球般大小的眼珠一下子探了出来!在球体的背面,生着盘蛇般的软骨,正上上下下扫视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人群。毫无察觉的稻草男孩仍打着哈哈,等来到跟前也被震在当场,手指鸟人战栗不已!“它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一路走来没见窜进楼廊哪。”
话音未落,修士便被正直者狠狠踹了一脚,便立即收声闭嘴,掏出刮刀端稳,摆出个钢铁玫瑰的阵式严阵以待。末裔缓缓抬起手掌,似乎在向众人追讨自己的手指,连连发出啼鸣。“这是误会,我们压根就不曾伤害过你半根羽毛,而且你那阴爪,可能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人窃走了!”
小屁孩见三颗眼珠正绕着自己上下翻飞,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你大概是吕库古家的祖先吧?听着,我是他们旁系,也应该算是吕库古族人!”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立即刺激到了鸟人。它狂啸一声抖开全身羽毛,体积瞬间激增了数倍,顿时将宽阔的廊道堵得密不透风!再看那眼神,恐怕是打算要拼老命了!“住手!你这么大的个头,却在欺负比蚂蚁还小的我们,不觉得丢人吗?”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甩了巨大眼珠一记带血耳光,怒骂道:“拿走你趾骨的,正是吕库古家的某人!”
鸟人死也没想到,眼前的小不点竟敢主动抽它,一下子抖开破豆荚,狂吼一声贴上来,那颗怪头与我鼻尖仅相隔十厘米!我的脑海中猛然记起,在被轨道之袍缠上前,曾见过一幕离奇景象,初代女魔法鲁克斯连蹦带跳地尾随一名烟雾脸的高大男人,闯入最初的雷音瓮。那是个十足的狠人,他将自己十指跺去,续接上厌头罗趾骨。正是靠着这双阴爪,才轻而易举地在破尘北斗前挪开了终极瓮门!我能应付它,也只有我办得到!在场所有人里,唯有我能读懂雷音瓮各道墙头的团块!冲着鸟人那扭曲的神情,或许已明白我知道趾骨的去向,它继续怪吼数声,逐渐安静下来,浑身散发出一股硫磺酸气。我见它已被镇住,不由长吁一口气,人几乎吓得瘫倒。“獍行姐姐,没准它也爱美女,你赶紧给它说说,放咱们逃命!”
博尔顿拧了下我的翘臀,暗暗竖起拇指,但很快见我朝他伸出手,吃惊道:“什么意思?我哪来的趾骨给它?”
“在意图不明的情况下,得设法跨出第一步。你们有什么发亮的粉末,或类似的妖法,能让我当空写字与它知道,现在都掏出来吧!”
众人这才顿悟,便手忙脚乱地翻着各自背囊。女招待从黑短夹内取出丧妇们的木灯,又问小屁孩要过一些金粉般的碎末,擦火点亮交给我,说端着它徐徐挥舞,阴火会在空气中燃烧数秒,足以让这怪物看清团块排列组合。虽说大脑像部翻译机不断跳出图形,但真要写却万分困难,总之我花了将近一分钟,列出了两组团块,也不知它是否看得明白。末裔嫌我拖拉,一对足爪不耐烦地在原地踩踏,等读完全部符号,不知为何又暴怒了!它猛得张开豆荚脑袋,将我半个身子吞了进去!“完了,看来它不爱美女,只当吕库古小姐是夜宵。跟着换刑徒,没准它更喜欢男人!”
耳边朦朦胧胧传来博尔顿的唉叹。双眼划过两道紫色光轮,视线变得清澈发亮。我不知身在何处,好似站在一棵猪笼草底部,四周都是流淌的汁液,空气中荒诞得飘着一股甜味。在花团锦簇的植被上端,浮着半张脸,那是个湿润的人类外貌,不知男女,虽不惊艳却又很慈祥。怪脸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个词,我仿佛又回到女魔的当初,脑海中返金线亮起强强弱弱的信号,它们汇集起来就是一句话:“跑!快跑!”
脸上火辣辣地疼,令我睁开了丽眼,再一回首,见自己躺倒在稻草男孩粗壮的臂弯中。四周都是各人的长吁短叹,他们打着手电查看我是否还有气。那东西已不知去向,只在空荡荡的楼廊间飘着几根羽毛!“怎么回事?难道我被它咬死了?”
我手指前方,问众人道:“它走哪去了?”
“不知道啊,一切发生得太快,这老妖吞了你半扇身子,竟在原地消失了!”
小屁孩凑上前来,急切地问:“它没将你糟蹋了吧?还好,脑袋还在。”
“我不明白它是什么构造,但这老妖与之前咱们所遇上的各种凶煞都不同!它应该是慈爱的,无害人之心,而且也没逼问我趾骨去向,只喊出了一声跑!”
“别管怎么回事,先把人架上出发,让它白白耽误一分半钟,越发没可能按点穿透天窍了!”
正直者一把背起小苍兰,招呼众人全力冲刺,道:“沿途再慢慢计较!”
在随后的颠簸中,我将自己所见所闻向他们倾吐,对末裔的了解越多,博尔顿越不知它所谓何物。他只记得,那本古籍应该是银版书的拓片,某一则叫“秘银纹章”的图画里,出现过这种豆荚脑袋的怪鸟!总之想弄清它的本质,只能等脱险后去到月露人档案馆里查阅!它为何一边喊人快跑呢?一边又要堵塞廊道浪费大家时间?末裔显得忧心忡忡,却不开口,这亦表示此刻的我们正深陷危机之中,并且是肉眼能够见到的那种!但它又会是什么?仅仅只是半分钟后,我便知道了鸟人的用意。此刻的楼廊底部,蛇骨般的尖刺塔柱正在朽烂,它的坍塌速度远远快过大家的脚步,眨眼间便窜上二阶,不出两分钟,便能追上我们!这一切绝不是难以解开的谜团,末裔也想要大家活着离开,但它顾不上我们这些拖油瓶。我只得陷入冥想中,但脑袋一片空白!“你们看,那鸟人出现在五层的廊道里,它根本没在飞,而是像刚才那样,平地间忽然冒了出来!”
女招待手指对面盘旋而上的深廊,大声叫道,然而却又很迟疑,不断揉眼要众人去辨,问:“是我眼花还是幻觉?它怎么感觉体态小了许多?而且外形也跟着变了!”
“你没眼花,我也看见了!它的确是在缩小,而且越化越像老虎了!”
博尔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跳到修士背上,骑着脖子开始指点江山。末裔此刻的体格,可能在两米上下,一身五彩羽毛褪尽,露出光滑发亮的肢体,那是种哺乳动物。它也同时注意到了我们,不由愣了愣,啼鸣了数声,忽然将身一拱,化为了星辰!为什么是星辰?因为我难以理解,总之它的肉身成了碎末,变成一团流光掠影。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我只能换位思考,假设我遥遥领先于别人,想让他人知道自己是如何办到的,应该会在原地做出示范。那么,这东西一下子成为粉末,没准就是在做示范。它必然是极其简单并且不必狂奔便能办到的!恰在此时,骑在稻草男孩脖颈上的小屁孩大叫起来,他让所有人看对角四点钟方向。在楼廊六层某个折角,正在汇拢起一个亮点,无数星辰像被喷壶狂吐,渐渐显露出轮廓。只不过十来秒上下,末裔体态又起变化,越来越接近人形!“垂坠之镜?老天,这就是我在镜世界里见过的光门!原来老妖果真懂开口袋宇宙,它采用了我们难以理解的手段,才建造出这座雷音瓮!”
想到此,我失声大呼:“我终于弄懂了它的暗示!”
在粉身碎骨被吸入掘墓人面罩后,半妖也好,女魔也好,都不再具有形体,而是作为一种拥有意识的能量存在,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升维。人类作为低纬度生物,其本身被框死在肉体之内,必须接受生老病死,以及各种意外造成的伤害,有些能愈合有些终身落下残疾。而精神类的生命,例如灵魂、幽灵等等则完全不受限,摸不着也看不到。范胖曾经说,没准那是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只是要接受一次次洗礼淬炼。雷音瓮的葬主,就是这种生命,它比起人类高阶,且能自由操控自己以各种形态存世。正因为末裔的非比寻常,因此它采用靠肉眼见不到的光镜,在蛇骨廊道内开启了无数个暗门,靠节点跳跃来移动。这导致了其体态会被撕裂成分子化,再由另一端重新凝聚。所以你会感觉它仿佛被撕开,无端冒将出来。在量子力学中有个现象叫量子纠缠,不论相距多远,两地的量子会同时作出反应。其实对它们而言,根本不存在距离长短,这是人类强加给它们的概念,虽相隔千山万水,但存在无形的光门,以至于永远在一起。末裔是敌是友且搁一边,他与我们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那便是急着想要出去。此刻的廊底,已不再是赤陶柱头坍塌那么简单,地坑中心乌云密布,不断闪现出黑色链形闪电,并逐渐汇成巨大风暴漩涡,将目视所见的一切吞噬进中央黑洞之中,雷音瓮即将彻底消失,已开始进入倒计时。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曾流遍血泪的每一座瓮房都将随之崩塌,七分钟内化为乌有。这便是末裔将我吞进豆荚脑袋中,急着想要表达的含义!“每个人的存在都具有特殊意义,在宇宙成型之前便已注定。”
希娜显然已知晓我的打算,却又带着一丝困惑,问:“但是,水从哪来?”
“水?”
女招待显然还未领悟,她急急忙忙掏出最后一罐夏眠,问:“我这有水!”
“快收起来吧,真是丢人现眼,你难道还能在可乐里养金鱼?”
博尔顿抱着我的手臂,问:“万事俱备但独欠东风,这确实是个致命问题,你有什么打算?”
“这不是我该担心的,夜贝和羽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比谁都更了解它们,你们看!”
我高喝一声,抬手指引众人,在头顶四阶的某段廊柱密集之处,曼舞着两个绿点,它们是我之前派出的侦察兵。羽蝶是靠接收女魔生物指令网络化的信号源而采取积极行动的,在没得到指令时则无意识地乱飞。但它们聚集之处,往往就在雷音瓮各片水洼周遭。所以不必费力寻找,那个位置必然就有类似黑水般的存在。因此现在该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四阶,通过我释放出数以百计的夜贝,幻化成蝶,由着发亮的它们绕行,便可轻而易举找出垂坠之镜!众人听完不由拍手喊好,不用我开口便开始了全力冲刺,我由修士驮上飞奔,很快上到四阶。沿途她们对一个问题争执不休,那便是末裔消失之处。按说这也是光镜,为何咱们却要另辟他途?博尔顿认为是物质的不同,谁都不知老妖究竟属于何种生命,但人类是碳基生命确凿无疑,这或许就是大家无法走通它的镜门原因。“没准,尸魂们所说的踏着星光跳跃,也是这层含义!”
老贼眼中闪现出无限展望,喃喃自语起来:“起先听横皇扯淡,尤其他自称能捞回早已消失的东西,我还以为是夸夸其谈。现在看来,可能全是真事,真要是那样,凑齐银版书上下两册便不再是梦想!”
“前提是你先得出去,”我又顺手拧了把博尔顿的嫩脸,指着前方道:“一切如我所想。”
巨蛇刺骨的四阶廊柱密布之处,粗蛮山石间裂出了个心脏形的破口,数道黑水飞溅而下,在众人脚下汇成汨汨流淌的溪河。两只羽蝶正绕着它盘旋。我见黑洞风暴已彻底摧垮了廊底,开始冲击二阶我等曾站立的折角,便挺举刮刀割开自己右臂,长虫们嗅到新鲜空气便开始排卵,无尽的夜贝应运而生,纷纷投坠水中,仅仅只过了一分钟,歌剧院上空已是繁星点点,映亮了众人头顶。我抱着血流如注的手臂,无力地侧倒在水间。神鬼之力正打我身上逐渐流逝,刀伤虽在弥补,然速度越来越慢,愈合到腕子前便怎么都收不了口,从此便落下了一块月牙形伤疤。正直者见状急急上前,我指着她背上的小苍兰,让她不必顾我。随着手指绕转,羽蝶群妖娆起舞,为加快速度我将它们分为二部,各自闯入东西两头,沿着廊柱开始环行。众人虽说对我笃信无疑,但依旧心悬一线,毕竟未加以实践的理论,且自己也没见过,不知是否成章。我自不敢轻慢,摈除全部杂念,只催着蝶群加速。不久之后,左厢羽蝶在四阶中段失去踪迹,却在五阶的廊尾纷纷扑出!暗藏的垂坠之镜被发现了!这道无形暗门让幽绿蝶群贯通,逐渐显出形体。其状正是我与小苍兰生离死别的镜腔。众人来到跟前,却有些迟疑,但望见滚滚而来的风暴已是紧追屁股,便要求我女士优先,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然后才好效法。我自不当说,这种镜门早在掘墓人面罩内十分捻熟,便应了声喊,一头扎了进去!就这般,我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条大腿仍留在四阶,但前胸和脑袋出现在了五阶。这等景致,若发生在现实世界中,路人将被活活吓死,必断定我是女鬼无疑。众人喜不自禁,有样学样追踪而来,就这般我率领众人连闯四道垂坠之镜,终于踏上了旅程的终点—巨蛇刺骨长廊的至高点,那道漫射着无限刺目霞光的天窍前!百米之外,站着个浑身透绿发光的人形,肌肤如同果冻,显得很湿润,在它身后是那片亮如白昼的天窍,实难辨别究竟是男是女。但见其一头棕红长发如鬼魅般飘在空中。末裔就这样站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颔首沉默。难道在等我们汇集?我刚踏出一步,模糊人影便有了反应。它伸手一指,似乎禁止我靠上前去。我这才记起,若自己真是什么马特提利,该当是老妖死敌,它岂肯让仇人近身?或者说,它一步步将我们诱上天窍,是打算在这里开辟战场,收拾去我?若真如此,局势对我很糟,其余人等仍在追踪羽蝶,最近的逗留在七阶,更多的仍在六层徘徊。这对老妖来说,是个契机。想着我端稳刮刀,摆出个虚弱的架势,等待狂风暴雨骤降!哪知我再度误解了它,这家伙停在这里,似乎想问,你们又该如何穿透天窍?末裔生着一对大翅膀,它随便扇两下,便能轻松洞破口袋宇宙出去。而我们该怎么办?顶端廊道距离那片亮瞎眼的光斑三米之隔,并高高悬在头顶。不论是助跑还是跳跃,都难以启及。我又想以木灯写字问它索解,老妖探头望了望底下,见黑色风暴正如一锅沸水喷腾涌来,再不撤便无想转生,于是长鸣一声弃我而去,在空中绕旋半圈,消失在了视线之外!一群狼狈不堪的人在此后十数秒内纷纷爬上顶层,当他们望见实际的天窍,不由傻眼。费了这么大周折赶到终点,结果是道绝壁,这种国际玩笑开的,是个人都会气愤不平!“我本以为大概有道光门,哪知会这样。”
见状我收集起四散的羽蝶,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来回试探。结果小蝶们毫无斩获。我长叹一声,道:“我已尽了全力,再也无计可施。”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认为大家会白忙一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老妖远远领先于我们,却停着没走,或许也是种暗示。但还是让它窜走了,这东西将会为祸人间还是造福我等?目前仍不好说,但愿它别是第二个横皇。”
博尔顿背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全然不顾风暴眼正逐层逼近,喃喃自语道:“让我想想,好好想想。你确定它没留下什么线索?”
“它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就仿佛在嘲笑我们那样。”
我苦着脸,朝天窍的光斑努努嘴。“待我来看,”稻草男孩拨开众人,扬起那两个空洞的眼窝蹙紧浓眉。希娜见他神情古怪,不由手搭凉棚跟着一起找,很快便泪流满面,说刺得双目再难睁开。“这道光轮间似乎荡着一截绳索类的玩意,它应该是由外探入的。”
修士绕到另一侧,再三确认后说:“我很难辨别漆黑环境,绿线肆意乱跳实在难以捕捉。但太阳般的亮物却不刺眼,我怎么感觉所谓的天窍是一层水面呢?甚至连折射的波纹也能瞧见。”
“那绳索状的东西在哪?”
女招待眯着眼上前,掂量着四道飞镰,说:“既然你说是外界伸进来的,也就说明在另一端有支力点。或许是树桩或许是石块,只要找到准确位置,两道刀镰为一股,这样结成双股,不就是天然的架桥吗?”
“也许这便是你被拖来这里的使命,我觉得你刚才选择断后实在是草率。”
小屁孩一把将我推开,转到俩人跟前催促:“快动手,时间剩不下八十秒了!”
“垂入的绳索位置非常好找,就在光轮正中央,算下来距廊缘是四米半。”
稻草男孩让露娜放手去干,他随时可以指正方位。就这样俩人一前一后试将起来,哪知抛投刀镰压根没有想的那么困难,不过经手两次,便在天窍另一头搭住重物。女招待使劲扯了扯,确定是牢固了,又抛出了另一股,终于在天窍偏西位置稳妥,勉强架完了浮桥。她激动地难以名状,说自己先去试水,总得有人去另一头详观地形,也好帮着他人出去。不待说完便一瘸一拐攀上铁链,手脚发力在空中激荡,不消十秒便洞破了光轮。而留下的四人一尸,却在望洋兴叹,不知该怎么应付。浮桥是架好了,但并不是平行直线,而是个八字形。以身手论断,修士和正直者铁定能出去,我勉强也行,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博尔顿,和僵硬的小苍兰肯定上不去,这却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