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雷音瓮那种危机感再度浮现,身边仍是最初的兰开斯特们,面对的同样是一无所知的困境。倏忽出现的陌生人,正将这场大逃亡引向危险边缘。“也可能是转机呢?”
未经历惨痛的Alex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在暗世界入侵前,猝不及防的我们,起先也将他们过度妖魔化。从铁布利希、世界之子到圣维塔莱,全部设想成禽兽思维的暴徒,结果接触下来却都是寻常之人,只是所从事的职业相较古怪罢了。我无法说他错也无法说他对,毕竟这些从前的敌人,现在许多人成了生死相托的伙伴,然而多备几个心眼总是必要的。望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眼神,我重申了这一点。“你觉得女人是什么?她们是不受控的,不会按你意愿作出反应。过去你对卖不粘锅萨姆的态度,我就体会到了。你显得很轻视,并认为可以控制局面。虽然女人气力弱于男性,但其实两者相差并不大,放在生死相搏的环境下,很难说谁会最终胜出。”
我狠狠捣了他一拳,叫道:“而身为女人,我最有发言权,你就和当初的伊格纳条斯一样!”
“可这家伙,最终还是让你与小苍兰干掉了,难道说他不曾全力以赴抢夺心脏?”
“对横皇而言,他真正想处决的是雅典娜,因为她是背叛者。而我与弥利耶,就泛属可杀可不杀的行列了。只因起初没有触及他根本,而他又是个极度迷恋美女之人,故而一次次放水,并对我尤为纠结,不止一次唾骂我不懂他的心思。”
我叹了口气,问他要过支烟,端在手中把玩,道:“所以这家伙自大得很,他甚至想好了会在什么地点干掉我,更喜闻乐见我乞怜求饶。而他恰恰没想过,女人是不甘受命运摆布的野兽。”
“其实,回来后你对异世界只字不提,大部分都是死胖子在转述,我只知道一个结局,但是过程很模糊。”
他伸手替我点燃,问:“所以咱们不该去逮她?放任那人胡来?”
“横皇是个极度自恋的变态,他醉心于被美女鞭挞、羞辱甚至刺杀,对濒死体验回味无穷,并相信自己每次都能侥幸。而那些屡遭玩弄的女魔们,无不怀着刻骨仇恨,心头念着将他掏心挖肺。因此她们有无数次机会,而横皇只有一次,他不能有失误,失误便代表死亡。”
我指着幽暗过道深处,意味深长地说:“你呀别一听是个女人,就喜不自禁,能跑来这种鬼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追击她是必然的,但可以缓一缓,先以找着范胖瘦子为主。或者,你先将她假想为你最讨厌的那种满口大国感的人好了,相信我,这堂课是免费给你开的。”
“满口大国感?哈哈,没想到女人间丝毫情面都不讲,都以最恶去揣摩对方。你可真能循循善导,如此看来还是男人更大气些。路线你来定,我都听你的。”
所谓满口大国感,便是指那种一开口动不动就是地区局势怎样混乱,种族矛盾难以避免,环境污染毁灭地球,全球霸主地位必须维护的人士,素来就是Alex调侃的对象。他们只会将问题复杂化,却毫无对应的措施,并以此作为敛财的手段。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者缺一不可,如此才能算真正的爱国者,寄心于民间疾苦的慷慨之士。我其实也拿不出方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好在这鬼地方是办公场地,墙头各种指示图标写明确,并且怪铃铛随处可见,却也不算难找。我们走走停停,不断与范胖马洛保持通讯,逐渐釐出原委。那就是他们此刻停留在一个叫F分区的大型仓库内。“既然是仓库,没准星屑云晶的炸弹会在那里。我接着找捷径,你问问他俩有什么发现。”
Alex正在一侧墙头研究设施平面图,自言自语道:“我们目前在E分区,应该很近了。”
然而范胖马洛的答复令人很失望,他们延循Alex的方式也找到那种短棍般的开关,但当环境通明后,瞧见的却是大批来不及运走的矿坑原石。这个F仓库显然是个出货口,而不是武库。至于逃跑的那人,她往办公区域走了,若不出意外,我们会在中途相遇。他们正待详说,突然传来沉闷的轰响,俩人随即离开媒音筒,脚步声开始往远处而去。“等等,别轻举妄动。”
我急得一蹦三尺高,只得搁下铃铛,一把扭住Alex问他查得如何。那种灵异话题爱好者,神秘事件的专题播客,天生就比别人好奇,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去观望,往往就将要了老命。总之他们离开了,我与法国小青年已无法再像之前气定神闲,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赶在他们出事前阻挡冒进。“你来看,E分区在这端,而F仓库在画线的最深处,足足超过了三百米,他们理应是找对了地方,但我不明白它为何被设计成那样。不论会不会遇上那女的,咱们都别率先开火,总之一句话,别将她逼得无路可选。”
他掏出水果刀还我,同时塞过来一把信号枪。自己则挺举步枪,朝我点点头,开始踏入未知的前方。越过几段迴廊,我们闯入一条倾斜的漆黑走阶,长度约一百五十米,有个弯曲的弧度。这地方显然被人搞坏了电闸,短杖般的铁棍也点不亮四周煤气灯。它有个镜腔般的外形,不论泄污铜管还是房门都嵌在墙头的圆面上,感觉活像走在电缆内部。而脚下磕磕绊绊的,被修了许多增强摩擦的障碍石条,冲着外观很像中古时期的酒窖,无法釐清是派何种用途。Alex将手扶上我的肩,说只需穿过这条走阶,咱俩便抵达了F仓库,我只管前面带路,他随我摸黑滚爬,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我应了一声抬腿走人,丝毫不敢懈怠,既然那女的要去办公区域,这条长廊是必经之路,没准会在附近伺伏。我打起十万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向前走出三十米,接着又是三十米,逐渐逼近弧度的拱面。只听得头顶一声怪叫,我俩慌忙背贴背左看右望,原来是只野猫大小的獾正趴在管道深处啃吃耗子,见到人来便丢下颗血淋淋的老鼠脑袋,逃得不知去向。我生平最怕耗子,见这团血污落在鞋面上,惊叫一声跳上Alex的背,吓得瑟瑟发抖。他自当长吁一声,便端稳我的屁股,笑着说索性就这样背着走吧,指不定前面还有更多耗子。本就是没有人烟的废墟,早已成了禽兽们的巢穴,也许男人就喜欢女人神经崩溃的模样,那样能体现他的重要性。记得儿时家里只要毒死老鼠,只有我老爸敢拿着报纸捡到垃圾袋中去丢掉,我和我的俩个姐姐便朝着楼底挥舞手臂,大声喊着你是我们的英雄。每当听见这种赞美,他会故意摆出个大力水手的架势,说这根本不算事儿。我含着浅浅微笑,正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突感腿部灼热起来,忙伸手掏口袋。很快,一只奇形怪状的圆球金属品被端在掌中,里头的黑色液体正在沸腾起泡!我记得这东西,虽然距离远但可确定它曾被抓在狄奥多雷的手中,老妖站在不死鸟重工业区的封墙前,已预感到四周遍布陷阱,便打破西装里取出,拿在手中把玩。可是,它何时被揣进我裤兜里的?这样的发烫沸腾又意味着什么?“糟了,原来那只老妖没走,他并不死心,还想着谋杀你呢。”
Alex只望了一眼,便大惊失色,他来不及解释,开始大步流星地飞奔,同时嘴里骂骂咧咧,大抵都是人妖殊途,说话都跟放屁一样,也许狄奥多雷所说的将来,指的就是几分钟功夫。我让他不必失措,洞顶上方的白垢脚印不会骗人,那老妖确实已离开了。再者说,他可是拥有了大科兽突的闪灵,其实力深不可测,连横皇都不知被甩出几条街。照Alex的描述,显然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辈,又岂肯放低身段去搞伏击?“但他临行前都说了,倘若哪天瞧见猫血在翻涌,则说明他正在逼近,你给狄奥多雷留下两次人生的污点,他是不取你性命誓不罢休的。”
Alex将我在墙角放下,掏出短雪茄点燃,搓揉着脸道:“你让我想想,返金线里交流了很多,一时半会难以整理。我感觉他走时,似乎已放下了心魔,尤其是最后那句,Alex和小苍兰,祝你们走运,口吻十分轻松。”
“这东西是血?”
我将圆球凑到眼前,颠来倒去看。半透明罩子里黑色玩意显得很稠厚,但说它是液体,我却难以赞同,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某种细密的晶体或沙砾。恰在此时圆球震荡了几下,我的胳臂不由自主朝背后一拐,余光散瞳下便瞧见有个灰影扶墙站在不远处!我感到掌心涔涔汗出,便开始暗中发力,Alex感到手指一紧,便迷惑地扭过脸来。手电薄光下,四颗铅青色的眸子彼此相望。他搞不懂我要做什么,便朝前探了两探,见我不回避,便迟疑地将脸凑上来。我顺势抱住他,任由其亲吻脖根。“是不是在这种环境下,显得特别有情调?你一害怕脸颊就泛红,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我身后四点钟方向,也就是之前獾逃跑的铜管下,正站着条影子。”
我凑近他耳畔低语道:“你去确认下,是不是范胖嘴里提过的短发女人,先别惊动她。”
闻听后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双手却愈发抱紧我的肩背,借着亲昵长时间打量那头角落。约摸十来秒后,他缓缓捧起我的脸,鼓动着唇形无声回答说,那头黑得离谱,不打手电什么都瞧不见,虽然难以分辨,但铜管底下确实有轻微细碎的杂音。“现在该怎么办?如果真是短发女人,咱俩是放任她走远还是设法擒下?”
我正待回答,耳畔边传来一片杂音,似乎是某桶水被踹翻了。墙角那条灰影不仅没有慢慢离去,相反竟转过身,踩着清脆步伐朝我跑来!这架势,敢情不是咱们要逮它,而是它预谋扑杀我们!我惊出浑身冷汗,慌忙将他尽力推开,指着走阶尽头的门高喝:“不好,你赶紧跑,立即去找到范胖瘦子!”
话音未落,我已开始拔腿飞奔,低头迎着那东西撞去!既然它喜爱一反常态,我也擅长玩这一手。“那你怎么办?万一它真是狄奥多雷呢?”
Alex也同时向门廊飞奔,不时回头大呼。“别忘了我是弥利耶,未来也可能会是踏星者,先顾着你们自己吧。人一旦聚拢就回来增援,我来设法堵它!”
转瞬间灰影已来到面前,我借助冲力将身压低,一个飞铲打它胯下划过,然后手脚翻飞照着来路狂奔。灰影扑了个空,便连打几个空腾翻,紧紧追来!你问这是要往哪里去?在过来的途中,我见写字间有扇玻璃门侧开,里头角度刁钻,实在是个便于躲藏的战场。适才对冲之际,那灰影明显矮我一头,绝不是闪灵。而且它体姿轻捷,也不像是铁仙女。我打算寻得先机,搞清对方身份再说。如能力克就活捉,不能便再找机会,这便是兵法所云的拖刀计!转瞬之间,我闪身躲进办公室,开始钻入其中一组桌椅下!与此同时,灰影也赶到,正迟疑地站在玻璃门前分析着地形。伴着一声清脆的机括声,这东西拉开了枪保险。由此判定那是个人,而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范胖马洛究竟什么眼神,这像是被围追堵截的模样么?那人没趁势结果了他俩已是上上大吉了!”
我喑叹一声,向对面桌头的镜架望去,反光中映出一双涂着指甲油的手,端着把M1911,正向我慢慢靠近。这果然是个女人,可奇怪的是,我却从未见过!按常理判断,她受到惊吓持枪追击,目的不该是为了击毙我,而是生怕遭伏击。只要有轻微响动,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旦枪响,在空旷冗长的迴廊间,将传到很远,将立即惊动附近三个人,他们无需苦寻,便会往这里追击。倘若有人不冷静肆意点射,那么一场血战将无法避免。我微微抬起头,向那个方向扫了几眼,很快见到镜面反光之外的东西,不由哀叹一声,同时也做好了溜之大吉的准备。这是因为,女人的枪膛上装有灭音器,我虽不玩枪,但对此物异常着迷,自己就能找来材料制作,也算是行家里手。灭音管肯定出自她手,而且还是临时弄的,那是随处可寻的一截铅管,在里头绕着两轮铜丝阻碍气爆膨发,只要有材料,十分钟便可搞掂。M1911别名叫短勃朗宁,采用点四五口径,含弹七发,是迄今为止仍在使用的老式手枪。我不能让她继续靠近,那样会被夺取腾挪躲闪的空间。想着我打裤兜掏出颗螺母,指尖发力弹向一只废纸篓,随即耳旁传来“噗噗”两声,那婆娘毫不犹豫地开火了。见她中计,我加快手脚,并开始在桌椅下穿梭不停,爬的同时人也镇定了下来。只听得风吹草动便随便开枪的,明显就已心慌意乱,并且还是经验不足的新人。真正的杀手双目如炬,会朝着杂音处和声源方向各击一枪,然后等待破绽将我揪出来。像现在我如花蛇在底下乱爬,她架高的视线全被杂物遮挡,是根本找不到北的。很快我挨到写字间尾端,几个滚爬翻进过道,便开始绕行八字奔逃,同时朝身后打出一发信号弹。“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娘们。”
陌生女人侧身躲避在铜门前炸开的信药,重新填了个弹夹,开始快步追来。同时嘴里骂骂咧咧,大抵是说信号枪只能填一发,我应该理智地举手投降,万一惹怒她便不会留情,枪弹不长眼,她管不住手指,我便将枉死云云。助燃剂确实只有一发,但谁说我想烧死她?比起信药好用的东西多得是!很快,几十只羽蝶奔赴而来,将这女人兜得满头绿光,趁她晕头转向之际,我扎向拐角的一间厕所,随后将目视所见的各种清洁用具顶住门,自己退到了便厕挡板背后,屏息观望!陌生女人很快挣出飞蛾滋扰,径直来到门下,开始疯狂顶撞,见自己弄不开,便去找来消防斧,打算劈开强行闯入。由于我是以逸待劳,端得分明,不由挠了挠头,被诧在当场。眼前这名女子,留着垂耳短发,前缕挑成青紫,涂着个深黛烟熏眼影。她戴着黑色骷髅风兜,整张脸盘显得更小,可能她追得有些疲乏,便拉下透了几口气。这不拉还好,一拉更确定了我的判断,果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十分会打扮了。虽然比起储藏小屋半夜爬来爬去的那位显得略略微胖,但整副骨架,身高体貌,以及眉宇间的神采,正是那个黑长发!“安娜?这怎么可能?”
短发女似乎没法透过门板瞧见我身在哪里,只是一味地拿腔作势。这家伙不是未来的Alex吗?怎么还没离去,她是在哪抽空理了个发,简直莫名其妙。时隔不久我恍然大悟,便发出天籁之音,让门外的她别蛮干,我打算投降了。这确实是安娜,不过不是那个她,而是与我处在同一个时代,十年前的安娜!别人不可能许多年都是一个发型,正因为留着垂耳挑染短发,我才没第一时间将她认出!这便是天竺菊曾提到的,我还未遇见的陌生人,如果安娜在此,则代表另一个金发女孩也在附近。想到此我发出楚楚可怜的嗓音,让她冷静千万别开枪,同时喊响她的名字。“什么安娜?老子才不叫这名字哪!”
见厕所房门开了条缝,她谨慎地退入死角,要我将信号枪先丢出来,然后才可以谈其他。我急于想知道此人由来,便照她说的做,闪将出来。哪知这婆娘抬手便是一枪,铁莲子在我头顶半寸门框处炸开,慌得我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我万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见我如此,所谓的“安娜”笑得前仰后倒,便将破枪往腰间一别,得意洋洋地点起支烟,大步流星上前,支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没想到你这娘们长得还很标致,我最恨这种装无辜的眼神,干脆再给你来一枪好了。”
“不,你先放开我,因为我就是你的未来。”
我知她是在虚张声势,但仍是喑叹一声。有句话让我说对了,过去调侃勿忘我是个疯子,所以女儿也必然继承她的基因,这本是句玩笑话,没料到现在成真了。这家伙简直比她老妈还可恶。见她眨巴着眼,我便朝迴廊指了指,道:“我那些朋友,很快就会赶来,到时你很难走脱,不如和我说说你是谁?”
“就凭那几个废物?索性我认真些,将他们狠狠杀掉不就行了?”
她满不在乎地朝我挤挤眼,拉下风兜,美滋滋地抽起烟来。这娘们年纪不会超出十六,还是个小屁孩,你要说她如何美貌却也寻常,说她不美却又玲珑娇小,介乎于这两者之间。持枪在手,小孩比起成人更加危险,她们做事不经过大脑思考,个性又特别冲动,随时都会失控,即便杀人也受法律保护。因此许多恶性案件,都是这个年龄阶段的人犯下的。此刻她将我当成人质,没准会挟持我去挡枪弹,如此一来非但搞不清她来此的目的,还可能会无端丧命,照此下去非常不妙。我得玩得比她更阴,设法为自己解套。“我认识你老妈,她是非常出色的弥利耶,你也是吗?”
我低着头,双目望着迴廊方向。“我老妈就是个无聊的家庭主妇,你怎会认识她?至于老子,是弥利耶没错!”
“那你更不该如此待我,因为我也是弥利耶,你叫什么?我名唤小苍兰。”
“檞朼掏出来验证,你说是就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在学中世纪用花名。我打赌你可能连手机都没见过,要不是刚才你和那男的搂搂抱抱提起弥利耶,我需要釐清,否则你早死了。”
她瞪着一对冷酷杏眼扫过我脸庞,轻蔑地说:“告诉你,引线人素来嫌东亚女人腿短胸平,她们在弥利耶里是个位数,我几乎全认识。死到临头了,还敢蒙我?”
你自己不也是东亚人?我听得无名火起。老娘再不堪,走出去身板也是有模有样,你有什么料?不足一米七的个头,乳罩里填着海绵文胸,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黄毛丫头,也敢学大人指手画脚的?虽然这么想,我态度上依旧装得恭谨,便指了指包,示意我想打开。她点点头,侧过脸不再理会。我忽然大喝一声,迴廊内扑来一片绿光,再度将她兜得头晕目眩,趁这娘们拼命拍打,我顺势从她腰间抢走手枪,然后将手一指,羽蝶纷纷落在我肩头。所谓的“安娜”惊得嘴都合不拢,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我得意地望着她,心想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找老娘练?想着,我露出招牌的迷人微笑,说:“咱们现在可以谈谈了。”
“你就是个恶毒的老娘们,招那些蟑螂乱飞谁都会慌,我早应该先打死你。有什么好谈的,想杀就杀,老子才不会向你这种躲地道里与情人约会的烂人投降!”
令我没料到的是,她见自己擒贼不成反被擒,居然眼泪汪汪,手舞足蹈撒泼起来,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我反倒被她搞得手足无措,只得卸去弹夹,将这把罪恶手枪甩得远远,伸手扶她起来。“我说,你这年纪难道不该在上学吗?为何跑这种鬼地方来旅游?你究竟是不是弥利耶?怎么我问的和你答的驴头不对马嘴?对不起我错了,不该骗你。”
见她涕泪横流,我很是不忍,便抱着她脑袋贴在怀中安抚。这一来她哭得越发起劲,将鼻涕全擦在我胸口。她这般闹了几分钟,忽然收停,两眼盯着我肩头的飞蛾,问:“你能指挥它们?怎么办到的?难道你是从狼穴来的?或者隶属旧党?可以教教我吗?我现在相信你是弥利耶了。”
与此同时,闻着哭声疾步赶来的兰开斯特们,也追进迴廊。我朝他们一摆手,示意已控制局面,让他们收起枪来。望着这个稚嫩小妞,我贼眼骨碌碌打转,立马计上心来,便掰着肩让她直面三人,谎称他们也都是弥利耶,只是不负责作战,而是辅助人员。“所以说,他们都是行李员?那么说咱们原来是友军?这太好了。”
小孩毕竟是小孩,随便哄几句,立即眉开眼笑,但当我再度问她名字,这小妞却板起脸来,说我不懂规矩。“你可知道她是谁?”
Alex摞起袖子,冲着她大喊道:“互通姓名难道会死啊?什么叫不懂礼数?你面前的这位大姐,就是将来的踏星者,专管你们这群不守序的家伙,明白吗?”
这句寻常弥利耶必然会懂的话,却着实将她打愣了。望着那种表情,我心想这小妞不会是入了邪教了吧?怎么什么都不懂?接着又试探了几句,不由大吃一惊,感觉问题严重了。从小妞口中得到的回覆,弥利耶非但没有濒临灭亡,而且流派众多,彼此间常年混战,她是属于一个叫胡蜂的分支派别。而她所说的旧党,便是指应布罗斯的狼穴,算是宗派正脉,对她们这种低级獍行而言,是属于神一般的存在。最奇的是,她从没听过紫眼狐狸或勿忘我姐妹这个名号,并且两者间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她的老妈只是个纽约州的普通点心师。“算了,这种事现在釐清也没意义,你不是要看檞朼吗?不过我们不太流行支派产物,你有否听过朝露?”
我打包中翻出珠帘带上,说:“这才是真正的弥利耶出战时的礼赞。”
她垂涎地盯着看,说这种东西只有胡蜂的头目才配拥有,因此什么银色眼珠、安贡灰、鬼牙齿马、魅者之类的,全不必提了,跟她说再多这门外汉也不会明白。不过冲那表情已基本肯定我是领袖级人物,如此便好办了。想着,我摘下珠帘提给她,问:“我可以将它转赠给你,但我有个条件,你老实回答我,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大家是友军。”
“我是受一个名叫翡翠之华的老头委托,上这里来找一本黑封皮的咏叹调。”
她见我张了张嘴,慌忙解释道:“你别对任何人说,我接的是笔私活,主要是想买部新电脑。”
“翡翠之华?”
我们四人倒抽一口寒气,此人虽没有任何描述,但实在听得太过耳熟!其身份既是宝钻之人,又是阔绰公子哥,而且还是老吕库古商业伙伴兼军师!可世界之子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为何仍悠悠然活在人世?难道他曾在这鬼地方供职?“我从未见过本人,只是通过几则电话,他有七名处理人,经常对外发布消息,这笔业务的头款便是星期一先生支付的。”
为了证实所言非虚,她掏出手机给我们过目,果然同一个号码有过三次通话。趁其不备,我向马洛使了个眼色,他默记在心,偷偷写在本子上。“那你是怎么闯到这里来的?难道也是打吕库古公馆?不,这不可能。”
范胖撇撇嘴,没有再说下去。如果这小妞与我们走一路,应该会见识修罗之松、水银心瓣一系列惨战,那么对我是吕库古小姐将一清二楚,断不能将我与Alex理解成跑地道肆意偷欢的狗男女。由着这一说,她缓缓道出实情,原来这小妞抵达北卡山里已有四天,时间恰好略早我们几小时。她不是从孤山下来,而是打这条地下河支流划船进来的,不仅没到过丧钟见识飞毯,也不关心此地是水银心瓣的后门,更对我等一无所知。只因她这个分支派别的獍行皆不具有锐眼,在黑暗中摸索很久全无头绪,始终躲在周遭某个洞窟中睡大觉。“这个老头很阴毒呢,你就算给他办成事,多数也没命了。在附近水域,难道你没查觉很异样?这里可有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帝皇鲼!”
Alex走到她面前,指了指我,说:“我想你是误会了,咱俩并没在亲热,事实上已经注意到你,只是借机凑在一块商量对策罢了。算了,这事不提也罢,你那个金发同伴呢?现在人在哪里?”
小妞睁着木然的杏眼不可置否,说就她一人,哪来的同伴?同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反倒追问Alex金发女的特征,并恨恨地叫骂,肯定是翡翠之华对她信不过,另外招聘了人手。“My lady,咱们这边说话。”
范胖故意欠了欠身,做出谦卑的举止,将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个戴面罩的女人,也许就是金发女,只是精心做了伪装,让人无法识别?我可以肯定,蟊贼们刚冲进来时,我绝没见过这个人。”
“这件事我也曾怀疑过,但理应不太像。”
我们的窃窃私语被马洛听见了,他跻身上前,说:“我见过她正面,年纪二十五以上,兑换成十年前,也是个在校生。而那戴面罩的女士,不论举止谈吐都很成熟,特别是嗓音根本对不上。既然是命中注定的,终究会遇上。”
我想无可想,转身回到小妞身旁,问她为何不干正事反来袭击我?她便指向我裤兜。“你是想夺这只天鹅绒?可为什么呢?”
我从裤兜掏出金属圆球,端在手中把玩,同时头脑像部电脑高速运行起来。既然她不惜开枪击毙我想得到这东西,肯定知道它的由来和作用,我不妨以此为饵,从她嘴里撬点秘密出来。想着,我故作怜惜状抚着她的脑袋,指了指朝露,叹道:“这东西我不能像珠帘那样送给你。相信我它不好玩,猫血枷锁是某只巨妖为取我性命留下的信证,给了你它就直接奔你去了,这是一份死亡契约。”
“我从没想过窃为己有,只因这东西是翡翠之华家族的若文望之魂,原本打算用它去探测黑色咏叹调在哪。”
虽然我没细问,但这小妞自己全交待了。所谓的天鹅绒,其实是一种特殊的配饰华盖,它可以侦测到伺伏的危险,也能发现陌生人偷偷靠近,最厉害的是,只要与翡翠之华这个人有联系的器物,都会同天鹅绒形成无形纽带,它们就像是两块磁石,彼此吸引,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找寻到黑色咏叹调。如此看来,不论吕库古一脉,蝴蝶会甚至是横皇,都与这名神秘人物有着羁绊,因此他知道许多暗世界之外的秘密。倘若能找到他,没准会令我平步青云,哪怕最不济,也能问出如何解范胖体内宿毒的配方。事到如今,我打算与这个小妞达成合作。作为一名以诚信为本的年长弥利耶,我将实际困境无一保留地告知了她,这种事坦诚更好,她只要长着眼自己也能判断。也许因我特别诚恳,又不摆架子,另外她也需要我的协助,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份手札提给我分享,说这处鬼地方名唤车厢,实际是座建在地底钢管内的设施。它有三个突出部,一是我与Alex闯入的蛞蝓准备间;二是她尾随范胖马洛潜入的F仓库;还有一处在袋底池对岸,那里有个深雷场,至于派什么用途,她皆一无所知。见事情有了转机,我等尽皆大喜。而此刻的山铜矿井,正爆发着一轮轮的激战,帝皇鲼发现中计,返过身来开始屠戮众人。适才范胖马洛所闻听的巨响,便是拳王等人在炸电梯,此刻他与女兵韬略失败,正逃往第二道防线,即燃料仓库与面罩女贼汇合。我答应小妞帮她完成夙愿,交换的条件是手札必须给我们抄录一份。拿在她手形同废纸,勘察地形这种活是灵异播客最擅长的。她思来想去觉得光靠自己也办不成,便有些犹豫。嗯,很不错,这娘们招人喜欢。我素以为自己是整群人里出了名的傻妞,岂料破建筑里有个比我更傻的傻妞,而且已将我当作崇拜的学姐,我瞬间有些飘飘然起来。为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伴着吆喝翻身上墙,倒立在天顶间得意地望着她。小妞被吓得简直快滋出尿来,再不敢执拗半句,往地毯上一跪,结结巴巴说她名唤Plum,也就是杏子。“Plum?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像个Whore,它怎能与你相配?既然狼穴派才是你们的正脉,而你也希望成为真正的弥利耶,那就应该取个花名才行。这不是在学中世纪,而是传统,就像东亚人吃饭用筷子天经地义,千百年来一贯如此。我送你个花名,就叫风铃吧。”
风铃,也叫垂钟花,桔梗类草本植物,花语是感恩,妒忌,远方的祝福和温情之爱,对这小妞而言,再适合不过。虽然她没表达任何感激,但不久后便以风铃草自居。(由此节开始,短发东亚女称作风铃)“咱俩已破了这所车厢隐形的秘密了,你等来看。”
马洛欣喜地从包中掏出半块残砖,提将上来,说:“其实它的原理并非是隐形,而是拟态,将自身外形伪造成四周荒地,故而总感觉荡着水蒸气,肉眼难以窥透。这些建筑石砖,就是靠帝皇鲼烧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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