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上了孔雀蓝彩釉的残砖,在这所管道般的破旧建筑内随处可见,马洛正端在掌中摆弄。见我们面面相嘘,便走到背阴处,将砖换了个角度要我们再去看。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片石块在众目睽睽之下,瞬发之际消失不见了。我不由恍然,凑到最近详端,彩釉砖表皮不断跳着毛孔粗细的色斑,将自己的颜色模拟为周边环境,其状惟妙惟肖,不细辨极难看破。而当马洛将残砖抛到办公桌上的杂物堆里,那便彻底不见踪影了。一切正如范胖所说,这种烧砖融入了帝皇鲼身上的某种物质,已形成拟态的外观。所以不死鸟平面图上的留白,实际是整部建筑里的中枢区域,它被故意设计成这样的目的,便是防备帝皇鲼失控发难。因此也间接说明了一点,那东西自身是辨不出拟态状态下的其他生物!马洛费劲地从文件堆里寻得它,找来桌头镜面台架狠命去砸,残砖便化为一堆齑粉。这只是普通的粘土质,细腻的白泥中掺着颗粒饱满的蓝色杂质。瘦子顺手掬起,我正欲发问,是不是将它覆到皮肤上也能起到拟态的效果?他却笑而不答,只在指间一捻,颗粒化为粉末撒落在脚背上,除了鞋面斑斓已是凡物,任何伪装都形不成。“因此我俩认为,这是某种特殊工艺,却又十分简单,只需获取那只鲼身上的某些东西,就能随时让人也变得拟态。”
范胖打包里取出他那只三棱色显影相机,拨弄着赛璐璐片,肃穆地说:“我们人类分辨颜色和物体外形,主要是依据透明的光,因此煤炭脸儿的奥秘便是光学原理。当自然光打在它身上,便被折射出更多分化了。而能轻易看破它的,唯有獍行!”
二十五年后,一家叫森都利亚的公司依据帝皇鲼原理,设计出著名的光学迷彩。而最早见识到这种厉害异常的外星科技之人,我等却如尘土般碌碌无名,甚至世人压根就不知道。“你们狼穴派的行李员怎那么厉害?好像博士生似的。”
风铃也是听得满脸迷醉,将嘴一撇,悻然道:“而我们的行李员,就是打杂的,有时找不到人,就临时街上拉一批。”
“有些话我还想问你,你自称弥利耶却不具备锐眼?胡蜂里所有人都这样吗?这是每个夜行者起底要求。老范说獍行能看透,是因真正的弥利耶比常人多了一倍的视锥细胞。”
我抱着风铃的脸,仔细打量她的眼睛,叹道:“而更多有关狼穴的事,我若详细说明,恐怕你会听得更迷糊。我现在有些理解勿忘我姐妹的话了,她当初也想将一切告知我,这事急不得。”
“我可否认你当姐姐?你虽表面看上去凶巴巴的,但真的很温柔,胡蜂里从没人待老子这么友善过。”
她却也不理会我的话,指着四下乱飞的羽蝶,说:“我就想学操纵它们。”
我喑叹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获得指挥羽蝶的代价,是得先死一次,沦为半妖才行。她肯定不在乎,就像当初踏入雷音瓮懵懂的我,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可她还是个半大少女,怎经受得了那么惨痛的代价。回想之前我还是整群人里最年幼的一个,现在身旁拖着个比自己更小的小孩,顿时有了些沧桑感。想到此,我努力定了定神,道:“我当不了你的姐姐,因为不久之后我就成男人了,而且还是那种特别无聊的老男人,丝毫吸引不了你。”
她闻讯大吃一惊,忙看向四周的“行李员”,见每个人都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不再作声。或许,一个新的误解在其脑海中产生,真正的弥利耶是可以性别切换的。“来日方长,有些事你哪怕不主动提,将来也会知道。太多讯息冲进大脑,你不疯了才怪。”
Alex俯下身扶着她的肩头,叹道:“你是多么幸运,尽管你在纽约州有个点心师老妈,但还有另一个不为所知的老妈,她是位坚强且不凡的伟大母亲,至始至终深爱着你。”
当说完这些,法国小青年转身疾走,他打算从F仓库出去,将陷入苦战的其他暗世界菁英带进来。我们轻松对话的基础,是由那些人苦苦煎熬支撑换来的。我刚想唤住他,Alex已走得不见踪影。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要我们在这极有限的时间内,破悉车厢的全部秘密。“走吧,咱们该办正事了。”
范胖打包里翻出四只荧光喷漆筒分发给我们,道:“法国小子比我们任何人都机敏,身手好脑子也灵活,而且又是幸运骰子,理应不会出问题。”
我随着三人快步疾走,端着Alex摘下的设施指示图和风铃的手札,蹙紧柳眉研究。她见我在昏暗中看得津津有味,越发觉得神奇。很快一干人等来到走阶前,我手指这漆黑的一百五十米长廊,问是不是之前她乱闯时故意破坏了电闸,小妞将手一摊,说不是她干的。原来她虽进山四天,但最初两天出洞在附近镇上过美食节,第三天才划船进来,今天刚刚抵达不死鸟,费力找了一圈全无斩获,若不是瞧见我们正在摸索,也许待到傍晚就走了。“那你不还要买电脑吗?找不到簿子就没有佣金。”
望着这个傻妞,我是又好气又好笑。结果这小妞洋洋得意的回答更是叹为观止。她说这点自己也想到了,所以打算在车厢里翻翻抽屉,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值钱玩意。结果除了一堆破烂外只发现那把M1911。因此她打算回去时,在公路上当蒙面大盗,去打劫沿路车辆抢几只钱包,总之不能白跑一趟。我的天哪,这哪还是獍行?根本就是个土匪!趁她年纪尚小还能挽救,我决定树立风铃正确的人生观,说:“弥利耶是夜行飞贼没错,但从不打劫天下苍生,咱们干的是替天行道,是光明磊落的侠客。哪能干这种蝇营狗苟之事?合着你乱来,所有弥利耶都将受牵连。”
而范胖马洛趁机将批发来的义气和讲义气对她一通灌输,她眨了眨杏眼,似乎懂了。“我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你们来看,”我指着指示图让众人聚拢,叹道:“从你们的F仓库,到我们下来的浴室,就是根弯曲的直线。我可以将它理解为电缆般的管道,也许无法打折,即便这样也只有E和F两个分区,其余的都在哪?”
“这张图只说明现在走过路过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外围区域。你别看当代又是镀膜玻璃又是彩塑钢的,那只是建材材质轻捷,实际跟老时年间的建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二、三十年代的设计尤其讲究工整严谨力学合理,因为那是个大基建时代,到四十年代中期等于将整百年的建造都完成了。眼下这段没有电,则说明发电设备没运行呢。”
范胖如是说。“等等,0254单元的火煤机不是已经工作了?难道你是说拳王炸楼毁了发电工场?”
“Mistress,”马洛也学着范胖的模样,恭敬地欠了欠身,既然他目前的身份是“行李员”,便要言行一致,以免在风铃面前穿帮。瘦子指着我们的头顶,道:“那是两回事,不死鸟矿井的火煤机只负责照明,矿工作息范围用电,你看其他地方有光吗?我敢肯定,这底下的发电机组更庞大,并连接着重型设备,所以才叫枢纽。不过这事你也别想得太复杂,这里毕竟不是远古陵寝,而是人来人往上班的场所,所以需要设身处地去想才能明白。”
“你是说这样的设施平面图还有另一张?那它在哪?”
我将破纸往风铃怀着一塞,问。“当然,可能还不止一张,更多都会有。”
范胖得意地将双拳在空中一击,指着面前漆黑的走阶,说:“车厢车厢,顾名思义,就是划分区域的包厢。E和F是出去的走道,当然最不重要。譬如咱们脚下,为什么修着增强摩擦的障碍石条?那就是派推矿车用途的。而真正的工作单位,如不出我所料,理应就在眼前这条走阶之中!”
他的理论依据,就是风铃的手札,这张破纸上标有浴室和仓库,形同拨盘电话的话筒听筒,而她要找的黑色咏叹调,被画在一个编号为“A”的方块中,位置在提把中央最底下。这间接说明,咱们要到达那个位置,还需穿过B、C、D三个分区。我让他俩闪至一旁,拖过小妞当靠垫,缓缓移出第三瞳,将绿线铺撒出去。平滑如绸缎的它们在獾逃跑的铜管前十多米扭结成团,猛地打了个弯开始变得弥乱。我的心抽了几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也太容易了吧?范胖马洛果然是对的,要以公司员工的角度去理解这所废弃建筑,一旦釐清脉络,万事皆变得豁然开朗。那种久违的恶心感紧接着开始侵袭大脑,我顺着墙坐倒在地,向他们挥挥手,表示自己要休息一阵。马洛见我满头虚汗,便蹲坐在一旁,手忙脚乱地翻包,想找东西给我缓解。“85年时在北卡,曾发生过一宗抢劫案。三名重罪犯劫持了十几个人,与警方对峙了好几天。他们中只有一名抢匪较有人性,对人质们,尤其是女人质照顾有加。然而,他却是第一个先死的,几名女人质利用了这点,借口要在厕所报答他将这家伙割喉了。随后她们夺走枪,被其他抢匪发现遭到枪杀。最终当警察冲进银行,只有四名人质活了下来。”
瘦子取出一瓶矿泉水提过来,嘴里说着这则十多年前的旧闻。我正纳闷他缘何要说这种事,他见范胖和小妞已闪进墙体背后,便凑近我耳旁低语道:“那个留短发的女孩,可能并不傻,她只是缺乏经验,甚至没走出社会,别因为喊你几声姐姐,就被她外表骗了。”
“怎么说?她哪里异常了?”
我喝了几口水,问。“我刚才所说的这个故事,就是在提醒你,往往人心肠越好,越容易成为牺牲品。为什么?因为人性之恶,会反过来利用这份善良。我适才见她趁人不备,偷偷将你扔掉的手枪捡了回来,然后揣入怀中抱着你胳臂撒娇。对她而言,我们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所以风铃会尤其戒备。你别看外面的人在经历一场战争,其实我们也在经历另一场战争。”
“你是说,她不仅仅在图谋那本黑色咏叹调?而是想夺取更多东西?但她那么年幼。”
“不,恰恰就是因为她想获取翡翠之华的本子,才会高度警戒,原因你也说了,就是年幼。作为我们成年人是懂得分享与合作的必要性,但小孩不懂,你不论付出什么她都认为你在沾她便宜。那种年龄段的少男少女正处在叛逆期,丝毫不懂感恩的。随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她开始变得焦虑,会想方设法,并不择手段地摆脱你,甚至害大家万劫不复!”
“老马,这不太可能吧?你是不是在记恨被成年后的她暴打这件事?或是那种长相?”
“嗐,老马我非但没这么狭隘,相反还在替她做打算,那就是外面的人闯进车厢后,跟着又该怎么办?她的雇主可是翡翠之华,当暗世界知道这件事恐将对她不利。你能确保拳王等人就不会绑票她?”
瘦子长叹一声,将我扶起身去追那两人,道:“跟你实说了吧,咱们几个都很善良,哪怕明知世道黑暗,依旧会骗自己说‘明天会更好’‘也许人之初性本善’,只有法国小子是个例外,他是真正在社会最黑暗的一面中沉浮过来的。这些话,就是他要我转述给你知道,并且说你才是真正幼稚的那个。刚听到时,我也感到很吃惊。”
“这小子还记着这事呢,”我微微一笑,在马洛脸颊上亲了一口,说:“还是谢谢你,不过别为我担心,我坏起来十个Alex也追不上,至于那小妞,我自有办法拿捏!”
这人哪,一旦心里有了蓝本,便会气定神闲。回头想想,Alex的话不无道理,他可是个打十二岁便开始混孤儿院的叛逆宗师,人生轨迹极其复杂,见惯了各种丑陋嘴脸,任何精打细算的图谋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小妞的破绽,便是将自己演绎得太傻缺,并且在几个关键点都出戏。对于一名才认识三分钟的年长女人,她怎可能全心全意去信服?若真心崇拜我,当得到风铃这个花名,理应会有所表露,要么讨厌要么喜欢。然而她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瞬间冷场;只有那种肆意狂笑,行为出尔反尔,才符合一个十六岁小孩的常态。我与马洛很快来到门洞前,那是道被做进墙体的圆腔,窗玻璃已被风铃砸了。我拿厚实皮包扫除犬牙状的残渣翻将进去,见俩人打着手电没头苍蝇般乱照,企图搞清环境,便一把拖住也想加入的马洛,喝停抓瞎的俩人,站在破口前定睛凝视。作为一家设备齐全的公司,总会遇上突然停电的困窘,那么自然会储有应急电力,既然火煤机仍在运作,必将确保这一点。不久之后,我在这个六边形的怪屋侧角瞧见些稀奇玩意,便径直走上前去。那是一组六个老式灭火机般的筒罐,热水瓶内胆般的材料制成,贴着涅斯托比都灵标签。而在另一堵墙头有六个圆孔,大小深度全都符合。我示意三人上前,将灭火机填塞进去,然后把住闸刀往下一拉,四周开始跳泡,约摸几秒钟后,走阶变得一片血红。“狼穴派果然专业,不愧是老子的姐姐。”
风铃上前挽住我胳臂,撒欢了一阵,然后环顾四周,大惑不解地问范胖说:“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到处盘着电线?”
“解电气胶间或者工程处,门头不是贴着牌子吗?真是什么都来问我。”
范斯并不在意这是哪里,正托着下巴研究灭火机,说:“这个钢瓶被压入了浓缩气体,每个都很沉,材料好像是钛合金的。奇怪,那种年代连不锈钢都十分罕见,怎可能会有专用于航天的材质?”
“手感是很沉,我估计电解气全部耗完,至少够使上好几天。但这部分电力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维持普通照明。”
马洛手指凌乱的桌台,说:“都别闲着,到处翻翻抽屉,既然这是紧急配电的工作间,肯定会有设施图纸什么的,如此一来真正的发电厂便能找见。”
我往破沙发上大咧咧躺倒,看着三人翻箱倒柜。作为Mistress是不会与下人们一同劳作的,便无聊地点起一支烟。几番吐息,我发现自己又会吸烟了,不觉感到悲哀。如此看来我正在慢慢恢复真身,只希望别太快,要我接受早已忘却的外貌,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姐姐,你为啥管他叫眼镜?”
风铃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我,指了指马洛,问。“在你出现以前,我是整群人里最小的一个,被你叫姐姐感觉好像七老八十了那样,实在令人不爽,你还是称呼小苍兰好了。我说,你所在找的地方,才是这所破建筑的重中之重,我们等于是在为你打工。你倒好当起甩手掌柜来了,赶紧去翻,别借着说话偷懒!”
她撇撇嘴爬起身,卷起袖管打算忙碌。我又故意唤住,让她坐到我边上。这招对小孩特别有效,打一下摸一下,让她搞不清你在想什么,威势与仁爱全沾了。“算了,真要你去翻,也是越找越乱,索性跟我说说翡翠之华吧。你与他通过话,感觉下来他是怎样的人?”
我继续采用这种口吻,即鄙视又抬高,说:“一般而言,像你这种岁数的,往往比起成人更敏锐,可能会比我们这种老古板,搜集的面更广。”
“感觉没什么特别的,人不错,每次通话四周都寂静无声,听嗓音是我老爸那种岁数。”
老爸的岁数?这家伙今年十六,算她爸四十岁得子,那么今年也就五十多,翡翠之华可是个与老吕库古同时代的化石级人物,这怎么可能?该不会连这单私活,也是别人信口胡诌?想到此,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问:“风铃,你可知道他是上世纪末出生的?活到今天起码有一百多岁了,别是什么人假借他的名义,专门哄骗你这种未成年替他干坏事吧?”
“老子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没准人家用变声器呢?那个人千真万确就是翡翠之华。这么说吧,他是另一个组织的固定客户,她们里的蜜蜂和蜂鸟是老子的朋友,而这单私活就是这么来的。这个老头在弥利耶里知者甚多,许多人都与他有来往。”
小妞思虑片刻,便打开她的小包,从一大堆零食里翻出张破照片,说:“他们全带着那种戒指,这总不会出错吧。”
我伸手接过先是聊草地扫了两眼,很快便专注起来,照片上是个矍铄的白发老汉,牵着一匹马,手指间有个铂金大戒指,图案清晰异常,是一朵造型古典的莲花。我立即唤来马洛,指着照片,问:“你也来辨一辨,这会不会就是骆驼皮上的图案?”
“诶?居然还真是,这应该是名门望族的纹印,兽皮记书尾端的图案就是它。”
瘦子仔细辨别后又提给范胖,俩人皆点头称是,便问那小妞说:“这个老汉就是翡翠之华?”
“不,这个是星期一先生,翡翠之华对外联系都是通过处理人,并且他是个看不见的人。”
看不见的人?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精通獍行秘技,善于隐藏真身?可这家伙若深居简出,为何拥有那么大排场,特地高调地聘用处理人?这两者岂不是矛盾的?“老子感到很奇怪,既然你们是从狼穴来的,怎会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刚才我见你们查我手机,将号码抄走了。”
风铃撑了个懒腰,问我要回照片,指了指马洛胸前。这小妞果然在装蒜,原本是我在套话,现在成了她在盘问。我们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中,故意扮呆作傻。而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忽然摊牌了。“这张图,除我们几个之外,一会儿进来的任何人都别给他们知道,看过就当没看过,全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这种试探,岂能难得倒我,我让小妞将照片在鞋袜里藏好,郑重地说:“这个人很神秘,几乎全部的暗世界人马都在找他,你有义务守护他的安全。听着,有些事你可能理解不了,我们破了一个叫修罗之松的超级妖阵,也许打破了时空的平衡,所以现在许多事都出现了偏差。例如你所说的什么胡蜂分支,我们过去听都没听过。”
“老子当然会注意,但你为何非要解释得那么多?总之别给人知道就是了嘛。”
她回头见马洛手中捏着份图纸,便问是不是找到了,见他默默点头,便随着瘦子一蹦一跳出门去了。“咱们是不是演过头了?她好像开始怀疑起咱们了。”
范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何止是怀疑,打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们四人,只是她打不过我,只能故作乖巧。这就是女人间的小心思,反客为主,故意给我看脸呢,心理层面的暗战罢了。”
我朝着她的背影扫了一眼,叹道:“她比较忌讳我,因为深知我比她强得多,所以暂时不会做出格的事。而你们她就比较轻视了,可以利用这一点,总之别单独与她相处,见机行事吧。”
出得工程科破窗,见马洛与那小妞正拿着短棍敲击着墙体,不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亦代表说涂料的背后,全是实心金属制成的筒腔。我试着放亮罩子去透,满目赤红一片,即便有门也已被储备电力接通了。它现在是处在锁合状态还是开启状态?我虽不真切但已有答案。“门首在哪?”
风铃急得上蹿下跳,见我阴着脸,居然很低B的从破包掏出一捧牛肉干提来打算贿赂,迫切地问:“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咱们该做些什么?”
“三十年代有气阀门那种概念吗?我不太懂高新科技,对机械结构更是一窍不通。”
我故意不去答她,回头问范胖,说:“难道是后备电力无形中将它锁上了?要不将气罐拔出来?”
“气阀门的前提是附近必然有个锅炉,然后将蒸汽输导进墙面的各道铜管,那是五零年代开始航天军备竞争才有的产物。”
马洛脸色煞白,指着工程处叫道:“重新装填电解气瓶?万一彻底熄火了呢?这鬼地方毕竟被荒弃了半个多世纪,乱来不得。”
“不去试试又怎能知道呢?”
范胖扶着瘦子肩头,将身折返重新去爬破窗。见俩人离开,我故作深沉地点燃一支烟,默然地站在原地,盯着小妞上下打量。她查觉到我异样的目光,下意识去摸脸,又掏出小镜子乱瞅,问我究竟在看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心烦罢了,有件事我想不明白,那就是你。”
我将手一背,打算也给她看看脸。老实说,这一路我接触了无计其数的女性,始终在与各种人斗智,他们中绝顶聪明的占了大多数,我真的感到心累了。但这小妞是最后一道壁垒,我还是要这么去做。想到此,我叹了口气,问:“翡翠之华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或许还是个超级富豪,如果咏叹调对他十分重要,理应会找特别厉害的人马来取回。但为何却以发外单的形式在找承包商?我当然没在指你不行,而是你缺乏磨砺,与那种专业队伍相比,差距太大了。”
“姐姐,这个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可能老子比起蜜蜂和蜂鸟能干些吧。”
“诶?我记得之前,你似乎反感我们互通名字,为何丝毫不回避暴露自己好友的名讳?她们不也是弥利耶吗?再说回来,Plum也是个假名,你不可能用它去考驾证吧?”
我露出招牌微笑,直视着她,道:“总之我对你们那个胡蜂组织感到难以理解。好了,别放在心上,我也是随口问问。狼穴派从不回避谈这些,另外,我的真名叫雅典娜。”
风铃显得有些尴尬,剥了一颗牛肉干吃将起来,双目骨碌碌打转,正在苦思对策。“我去看看他俩办得怎样了,你不妨先拿上这个,自己找找门道。”
为了验证推测,我打裤兜掏出天鹅绒,提到她手里,转身往工程处爬窗去了。“这个,就算将来出事也是她们泄露,反正赖不到老子头上,因此说了也无妨,你总不可能去找她俩麻烦的。”
小妞见我头也不回地爬窗走了,便停在原地喃喃自语。这种小孩间的友谊根本就是儿戏,风铃已明显感觉到我也在怀疑她,便急于将自己好友抛了出来,完全不懂伙伴是生死相托的后背。对待暗藏心思之人,如果你一切都做在明面上,她便无计可施。而后还敢不敢轻易给你看脸,她就需要思量了。我眸子间闪过一丝狡黠,心说老娘可真是无耻呢,放心吧,我还有数不清的大招正等着你,就看你接不接。电解气瓶旁站着范胖瘦子,正在等我慢慢到来,当人凑成一圈,我示意他俩故意发出些响动,自己回到那只沙发上坐下,双目直直透过墙体,窥视着风铃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接私活的人,她不会连门在哪都不知道。之前尾随兰开斯特们进仓库,显然是斗不过帝皇鲼,期待有人来解围。我慢慢有了一种感觉,金发的艾卡或许并不像她所说是其他的竞争者,目前正暗伏在某处。至于面罩女贼,反倒没有她那么多花花肠子。果不其然,她见四下无人,便在圆腔前东碰碰西摸摸,不时回头扫视破窗,确认我等正在陋室深处。跟着她将牛肉干包装纸折叠成细条,从中打了个结,装得若无其事抛到附近角落里,这便是在放风筝,欲图为他人指明去向。当做完这些,她擎起我那只金属球,贴墙开始移动,当到达某处,便停歇下来,将耳紧贴在一块沾满苔藓的水泥汀上。“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对她有些不公?那还是个孩子。”
范胖抽着Weed,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怎么弄开那道门了?跟我说说里头的内部构造。”
“在这片气阀门里,是个大厅般的地方,所谓的B、C、D三个分区正直面着进出口。它们被长廊分隔开,顶头有个半圆凹面,却是堵实心墙。如果参照她那张破纸,显然是不存在这么个地方。”
我拿手比拟着,突然朝她一指,道:“我相信Alex的判断,你们也最好理智起来。至于她是不是孩子?若她再大上两岁,就到我妈生我的年龄段了。”
两分钟后,我们特地挑选了一个她正竭力掏墙体背后的间隙,忽然爬将出来。风铃全没提防,脸色一片绯红。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冲着我大叫说适才金属球滚落在地,她似乎瞧出蹊跷,便让范胖马洛详端,这会不会是个按钮开关。“没那么复杂,”我径直走到圆腔前,手按墙头的两块黑色圆斑,将它们左右一分,伴随着白色蒸汽冒出,一道六边形的怪门缓缓打开。我得意洋洋地望着她,笑了:“其实我早知道要怎么打开,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天份,而显然,你令我失望了。”
范胖马洛迫不及待地冲将进去,她只得尴尬地爬起身,端着天鹅绒过来。我一摆手,示意东西先留在她手中,随后转了个身,将那张牛肉干折纸信手捡起,塞进自己裤兜。“你怎么随地乱丢垃圾呢?虽然这里是废墟,但这不好的习惯放在大街上就是五块钱!”
小妞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嘴角不住抽搐,看得出又要哭了。她已经明瞭,自己的任何小动作都被人监视着,面前的这个高大女人即便再是个傻妞,也比自己多吃了六年饭。“我不喜欢牛肉干,塞牙,给我你包里的列奥尼达就好。”
我上前扶着她的肩,缓缓朝气阀门走去,见她沉默不语,便叹了口气,道:“放心,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买上电脑的。”
“小苍兰姐姐,老子现在觉得像你这种成熟女人真是太性感了。”
她环抱着我的手臂,问:“你们一直在说的紫眼狐狸,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真的是我另一个时空的老妈?”
“她是出色的弥利耶。因你的缘故而仇恨整个世界,人已经疯了。带着那种扭曲她天天折磨我,同时又贪恋我的身子。她竭力想要避免你也踏上这条不归路,甚至打算隐姓埋名去当个花农。只有注视你那时,她才是正常的。但很可惜,她已经壮烈牺牲了。”
谈起勿忘我,我心头不由地滴血,望着这个稚嫩的小妞,那是她仅存的骨血,我岂会对她包藏祸心?想着,我动容地说:“风铃,也许你不明白,你与我之间存在着暂时釐不清的羁绊,她直到离去前唯一期盼的就是与你面对面见上一次,但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最后却说我便是她的安娜。”
兰开斯特们此时已弄开了某个分区的破门,正站在大厅的一角,望着头顶兴叹。我转到他们跟前,见那是张晒图设标纸,蓝底白线勾勒出一个飞艇般的古怪机械,以及密密麻麻的各种曲线。在图纸的底部,赫然刻着,飞毯一期几个大字!“这就是飞毯?看来咱们将一切都搞错了!”
范胖顿了顿脚,大叫道:“那戴面罩的自作聪明,她以为开启火煤机就能驱动飞毯,哪知道矿场用电根本不足以让它运行!”
所谓的飞毯,其实压根就不是原本料想的机轮,而是一部修在悬崖峭壁上的列车,载客量为五十人。困在丧钟周遭的人们,即便全闯进舱内,也离不开地下河。因为驱动它需要普通火煤机十倍以上的电力,某种叫做光气电的特殊能源。而眼前的这三个分区,完全不必像之前那样摸索,它们的用途一目了然,因为铜牌全嵌在门首上。B分区是操控水门码头的正常营运;C分区时负责产生某种高频,打破帝皇鲼天然干涉电波的修正单位;至于D分区,则是一间满是石头机器的怪屋,理应就是发电厂,将传统能源转换成光气电的合成。在这间大屋内,有着一部十多人手拉手也抱不过来的洋葱头般的大设备,连接着数之不尽的各类铜管,墙头的贴纸分别标写着冶金炉、锤头研磨、武库、皮卷筛选等等几十种设施用途的启用,而另有三、五个白色按钮,被列在一块叫Dount Kill Ctrl的牌匾下,看得我们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基于这个发现,外围正在拼死力战的人们等于在白白送死,若无法让洋葱头运作,任何喷压油嘴,万吨水压机全都发动不了,更别提什么星屑云晶炸弹了。这座叫车厢的地底建筑,拥有的科技足足跨越了一个时代,按墙头的各阶领班的职务细分表,翡翠之华赫然列在其上,他的真正身份,便是各个部门经理的CEO!事到如今,所有人必须再一次分工,范胖指着石头机器说那可能是原始电脑,他来设法解索;而瘦子则被派往武库,以他的知识面搞清臼炮与炸弹的关系;至于我,则向F仓库飞奔而去,为什么Alex去了那么久,竟音讯全无?我势必需要知道当下外面的情况。“等等,你走了,老子该怎么办?”
风铃一把拖住我手臂,慌作一团,说:“你刚才还在说你我可能是一体,就这样将老子丢下不管了?万一我要找的咏叹调才是密码本呢?”
“也罢!”
我咬了咬牙,一把拧住她领口拖到面前,叫道:“风铃,你必须相信我,就算我挂了也绝不可能害你分毫,所以你真正知道些什么,别再跟老娘打马虎眼!我不仅要帮你找到咏叹调,而且还将掩护你在大队人马涌入前离去,你必须完整无缺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