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鲁振谦没等她说完,便一把覆住她的手:“有我呢!”
沈弋垂下头,将手抽回去,默默地望着地下。 鲁振谦见状,也咳嗽着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咽了口茶,望着前方,说道:“你不用担心,等过几年我们成了亲,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我母亲也很喜欢你,到了我们家,便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了。那时候只要我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是么……” 沈弋喃喃地回应着,眸色却是忽然变得黯然。 嫁到鲁家之后,真的就从此天下太平了么?鲁家有兄弟三个,还有个已出嫁的二姑娘以及在阁的鲁思岚,论起复杂程度,一点也不比沈家差。从沈家嫁到鲁家,也不过是从一个勾心斗角的后宅搬到另一个勾心斗角的后宅而已,又怎么可能没有糟心事呢? 那会儿的她,上头不但有公公婆婆,有嫁得不错的大姑姐,还有大伯兄二伯兄以及两位嫂子压着,即便是鲁家上慈下孝,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未必没有磕磕绊绊吧? 想到未来,她的心情忽然灰暗起来。 原来她来时的忧郁是因为这个,因为对未来的茫然。 即使过几年情况会变好,环境会因为她的出嫁而改变,可是在出嫁前的这几年呢?鲁振谦并帮不了她什么,一切还得靠她自己,季氏需要她来帮忙扶持,沈芮需要她来打点未来,还有她自己的前途,也需要她来筹划。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为什么人生路长得就像看不到边似的。 她端起茶,就到唇边,麻木地喝了一口,一盒透着沁香的蔷薇花片,就在这个时候伸到了眼前。 “这是蔷薇花脯,是新出的点心,听说外头小姐们都很爱吃。回来的时候,我特地绕过去买的。”
鲁振谦半蹲在地下,扬起那张俊朗而飞扬的脸,温柔地冲她笑着。 看到这张笑脸,沈弋才将麻木的心忽而又融化成一湖春水,一圈接一圈地荡漾开了。 她是府里的长姐,照顾弟妹们照顾惯了,做弟妹们的榜样也做惯了,长到这么大,只有他会这么样变着法儿地讨她欢喜。 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也喜欢被人宠。 她眼眶一涩,忽然就有些泪眼模糊。 沈弋回到房里的时候,正好遇见季氏出门。她在门外让了路,等季氏先行,却不小心碰掉了手上的扇子。 季氏盯着她看了两眼,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神思恍惚的?”
沈弋一笑,抬手印了印脸颊:“天太热,晌午没睡,竟有些犯困。”
季氏闻言遂怜爱地睨了眼她,说道:“听说老爷回来了,我去见见他。你要是困了就让芮哥儿先吃饭,回头等我回来再与我同吃。”
沈弋点点头,目送她出门,才抿唇回了房。 季氏怀揣着心事,也未曾多留意她,出了长房,在院门外略顿,便就先拐到二房来。 华氏这里正在传饭,沈宓在跟沈雁拿羽箭投壶,季氏进门见状,便就笑道:“还是你们这里气氛好!”
华氏闻笑迎上,说道:“大嫂来的巧,不如留下一起用饭?”
左右也不过叫丫鬟们多走一趟的事,并不麻烦。 季氏因家务事常在各房出入,沈宓便是在场,也早少了那么多顾忌,这会儿遂也让丫鬟们收拾好了器具,走上来:“大嫂这会儿过来必是有事,你们俩在这吃,我去书房就成。”
“不必!我就是过来说几句话,回头还得去上房,不耽误你们。”
季氏摆手阻止,说着,拉了华氏到一旁,先是看了看门下,才张口道:“老四家的说有门合适的亲要给老三说说,不知道这事儿你听到了不曾?”
华氏乃是从沈雁口中听来,沈雁又是偷听而来,她当然不会承认知道。遂眨眨眼道:“还有这事?我不知道。”
季氏便就将日间之事和盘托出了,跟沈雁先前说的倒是十分吻合。说完她又道:“眼下家里的事虽说是我作主,可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独断专行的人,你是二嫂,你也来说说意见,到底我该不该撮合这事儿?”
华氏见到她来时,就琢磨着是为这事而来,眼下听着果然是来套她意见,便就摇着扇子沉吟起来。这事她既知了内情,就不能再插手,可若是明白地拒绝,很显然又容易得罪人,这么说来自然态度上就得留点余地。 她想了想,说道:“这个事情,我看咱们说了不算,首先还是得问过老爷子,然后再听听老三的意见。毕竟这是家里的大事,经过去年那档子事,可不好再弄出点什么差错来。”
“你说的很是。”
季氏点头,凝眉道:“可我想着既是老四家的亲戚,陈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往上五六代都是官宦出身,底蕴也并不低,那曾姑娘据说家里也是出过仕的,也读过书,人品总归差不到哪里去。”
人姑娘人品不差,可不代表这里头就没有猫腻!华氏微笑着,不咸不淡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人选,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缘份。”
季氏看着她,说道:“要不,你随我上老爷屋里走一趟?”
华氏微顿,说道:“就是不知道老爷这会儿回来了不曾?”
说着便往帘栊下正装模作样在那里抚花弄草的沈雁望了眼。 沈雁接收到讯息,遂“呀”地一声弹起来:“我的手!”
旁边的福娘和紫英立时围过来,华氏也立刻站起冲到沈雁身侧,慌不迭地将她按住的那只手拿过来看了看,只见上头不知怎地竟弄出道半寸长的血口子来! “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华氏一面斥着她,一面叫着人打水拿药膏。 季氏随后也走过来了,一看那帘栊下养的一盆莲花,立时道:“定是被莲梗刺给划到了!可要唤廖仲灵来瞧瞧?”
华氏道:“那倒不用,这么点小口子,上点药就成。”
说完她又歉意地道:“这可不巧了,老爷那里,还得劳烦大嫂先去走走。”
季氏也是无法。谁家的女儿不是宝贝疙瘩?虽是个小口子,可到底是千金小姐,换成是她,也定是先顾不上别的了。便就道:“无妨,你先看着雁姐儿罢,我先去探探老爷口风。”
说罢见着丫鬟们已拿了药瓶来给沈雁上药,便就出了门去。 等到她消失在院门外,沈雁神情便就松下来,不慌不忙抹去指上的朱砂,就水洗了手。 朱砂是她早就让扶桑自沈宓书房里弄来的,季氏这一过来,她就知道多半是为了日间那事。既是要为避免沾灰,自然不能不防着,因而华氏这里一看过来,她就立刻备好的朱砂抹到了手指上。 华氏不慌不忙叫人去请沈宓过来吃饭,一面引着她往饭桌旁走:“老爷子可通透着呢,这事你大伯母只要起个头,他八成就知了分晓,这事就看他怎么处理了。”
沈雁道:“不管老爷什么态度,都避不过莘哥儿的抵触去,再者这曾姑娘跟四婶是亲戚,她一嫁进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一个情况。在熟知她的性情之前,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陈氏既是要借这件事来挽回娘家对自己的信心,少不得要拼尽全力来完成这事,先不说这期间跟三房有什么碰撞,只说事成之后,以如今陈氏与沈宣的关系,身为陈氏表妹的曾氏,究竟是该对表姐的处境置之不理,还是想办法改善? 若是置之不理,那么岂非有忘恩负义之嫌?若是想插手改善,初来乍到的她又是否有这个能力? 这层关系,实则也十分考验着这曾姑娘的心智手腕。 正说到这里,沈宓就走了进来,一看季氏果然不在,便就一面在桌旁坐下,一面顺口问道:“大嫂来有什么事?”
华氏遂将事情始末说了,并特意强调了两分曾氏与陈家的关系。沈宓听完果然凝了双眉,收住举起的牙箸,张口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还是咽了下去,片刻便又恢复了表情,跟没事人一样重又举起筷子来,说道:“吃饭。”
沈雁见他这般,遂就放心地低头扒起饭来。 如今沈宓与沈观裕面上融洽,私下却已各自为政,季氏来说的这事虽是家事,但实则却因朝事而起,若在从前,沈宓自是会站在家族或是沈观裕的立场来分析分析这件事,可是如今不同了, 沈观裕如今首要考虑的,是这件事在给沈家带来利益之余,会不会影响到皇后和郑王,而沈宓则纯粹只站在沈家和沈宦的角度考虑,道不同不相予谋,他跟沈观裕走的路都不在一个方向上,自然就无谓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了,而就算有意见,也已经代表不了沈观裕。 这里季氏到了上房,沈观裕听说她来便就出到了外厅。 听她说完了来意,他在帘栊下立了好久也未曾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