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承佐带乌力、拔里去城南探看靖边候府，府邸甚大，墙院高深，南面有河做天然屏障，府邸四角皆建有阙楼，有兵士在其上瞭望。承佐转头对乌力道：“白日太过暴露，你轻功最好，可趁晚间伺机进府。”

三人随意在街巷游走，走的饿了，见一家驼肉馆吃客盈门，承佐笑道：“就这家了！”

承佐见有几个客人都点了“炙驼峰”和“驼蹄羹”，知是招牌，也有样学样。“肥而不腻，焦香得很，这可以和咱那的炙肥羊比美了！”

乌力笑道。“我倒喜欢这道驼蹄羹，浓稠鲜辣，配上时鲜的磨菇，喝完通体舒泰。”

拔里笑道：“我还要来一碗！”

“陈六，要不咱俩一起去应征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邻桌一个青壮男子说道。“乡兵只剿匪不上战场，发的晌银比官兵还多，管饭还给身衣裳，若不是俺老娘只我这一个儿子，我肯定去。”

另一男子说道。“听说候府挑人甚严，要在演武场上跑八个来回还有劲儿拉开大弓的人才要！”

另一小个子说道。“你这三寸丁就别想了！”

邻桌一阵哄笑。回到客栈，见舜华在看书，晴岚正低头裁剪夹衣，见承佐进来忙去沏茶。“靖边候在招兵了！”

“知道他会有动作，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舜华颇有些吃惊。”

年初他就进宫找父皇批银子，说是去年和罗迦国作战，就是缺了军费才没能大胜，有任贵妃帮衬，父皇不得已又拨了一笔，如今朝廷要不来，他就自己变着法儿抢，今日二哥前脚走，后脚一队军士就到了，说要查奸细，我让乌赤给了两吊钱才打发走。““靖边候的野心真是要压不住了，早则数月，迟则一两年内，边疆必生乱！”

兄妹两个细细分析着宫中府中和这几日的见闻，不觉夜已深沉，晴岚熬不住去里间睡了，承佐正欲告辞，就听到轻轻地叩门声。“公子，你猜属下看到谁了？”

乌力笑道：“前朝废太后的掌事姑姑贝叶！”

“她不是跟罗太后一起关到墨溪城了么，你带人亲自押送的，怎么会在靖边候府里？”

承佐很是吃惊。“我潜进候府未久，忽见她提着灯笼装扮的很是浓艳，属下就悄悄跟着她，她进了一个小园子溜进一间书房，娇滴滴地喊了声——候爷，靖边候上来就搂住她的腰，两个人就……”乌力说着，猛然想起公主可不能听这个，生生打住。“不就是男女之间卿卿我我那些事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舜华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说细节了，拣重要的讲。”

承佐道。“可细节都很重要呀，公子！”

“那回我房里去说。”

承佐起身要走，舜华站起笑道：“那我去你房里听！”

“ 公主殿下，你几时脸皮这么厚的？”

“脸皮簿儿在宫里活不下去呀！我很好奇呢！”

“我学给你看！”

乌力说着抬起了胳膊，捏着嗓子学起贝叶姑姑撒娇的声音。“妾和罗氏谁美呀？”

“当然是你美 ！罗氏为弥庆安失了太后威仪，连亲生儿子都能废掉，生生把江山拱手让给这个情郎！”

“那妾助候爷成了大事，候爷如何谢妾呢？”

“至少封你个贵妃！”

“那就让贵妃给万岁爷宽衣……”乌力学的维妙维肖，逗得舜华直乐。“然后他俩就那个了，事后靖边候说，你已拿到废帝的绝笔信，明个就起行，快快给罗氏送去，罗氏情长，现在还指望庆安放他们母子出来，我倒要看看，他知道亲生儿子被毒死，会不会还对庆安一往情深！”

贝叶姑姑说：“妾来时，罗氏还抓住妾的手哭，说你一定要想法子把这幅画交到弥郎手上，她还在画上题了诗。”

“然后贝叶姑姑就把画拿给靖边候看，画的什么属下没看到，可贝叶姑姑念的诗我记住一句。”

乌力想了想道“前三个字是好象是‘厌花落’，后面很长就记不住了”。舜华吟道：厌花落，人寂寞，果树阴成燕翅齐，西园永日闲高阁。后堂夹帘愁不卷，低头闷把衣襟捻。忽然事到心中来，四肢娇入茸茸眼。也曾同在华堂宴，佯佯拢鬓偷回面。……“是这个诗，公主念得真好听！”

“你几时学得这些香诗艳词？”

承佐笑问。“不过是痴情女子被遗弃的苦怨，偏偏你们男子只看见‘香艳’！”

“这事有三个疑点，一是墨溪城守卫森严，屈怀将军最恨罗后冤杀其父，绝不会做出此事，贝叶姑姑如何离开墨溪城的？二是上月废帝突然中毒而亡，到底是谁所为？皇上若想杀他不会留到三年后才动手。三是绝笔信究竟写了些什么？靖边候与废太后罗氏又有什么关系？”

承佐思忖道。“从未听过靖边候好色，怎会对贝叶姑姑这个半老徐娘动情？听说靖边候夫人为人刚毅，会容下这等事？”

舜华很是不解。“或许是利益而已，世上大多男子即便好色也是把利益摆在首位，色字头上一把刀，利字手里一把刀，男子是选头上的刀还是手里的刀，会揣度的十分清楚，用好了，都是他混世的刀，不然天下就没那么多可怜人了！”

承佐笑道。“你先下去休息，我跟公主还有话说。”

看乌力出了门，舜华道：“废帝还在位时，因知道我父皇和他母亲有私情，把父皇本当世袭的王位夺了，这才激起了父皇的废立之心。”

“真是如此么？”

承佐笑道：“皇上在废帝即位之初便与我父王商议起兵围宫，后父王不肯，他才费尽心机勾引罗后，直至借罗后之手接掌江山，江山一到手便囚了罗后母子，使母失子，使子无母，何等心性会对给你江山的情人如此决绝？你太小看你父皇了！”

“二哥，这世上也只有你肯这么真心直性跟我说话，从无芥蒂。”

“这话原是大不敬，可我不把话说透彻，你这深宫的公主又怎能窥见世事真相？二哥从不愿你贤良淑德，那只是个美名罢了，你活这一世，要么成为国与国交易的筹码，要么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人，只是后者会至为艰难。即便嫁入他国为皇后，即便宠贯后宫，又能如何？你必得要刀尖上走过，火堆里蹚过，那种生涯对你这种天性真是摧残！”

“二哥，你若有心上人，会象对我这样对她坦诚么？”

“不知道，但她是我的责任，是我死生相依之人，我会知道怎么做。”

夜凉如水，舜华好容易睡去，梦里仿佛来到墨溪城下，她画的那株极美的桃花树绯红如霞，忽然那罗后就站在桃花树下，边舞边吟：人寂寞，果树阴成燕翅齐……她正待与罗后搭话，忽而狂风袭来，飞沙走石，那桃花树被吹得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子，落英满地，而她正坐在树下反复吟道：厌花落，厌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