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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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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雾还未回头, 整个虚渺洞府都已是上下轰动,无数灵息倏然而震,此刻得蒙血脉召唤, 平地漾开海潮般的剧烈起伏。  她闭眼叹气, 并未觉得欣喜。  老狐狸一醒, 自己大概率会被留下来继续伺候,更不知道何日才能回去。  主宫侍者已是疾疾端来云缎绫罗供擦拭身体, 更有长串珍馐美味从此殿一路排到主院外,每一样都盛在顶尖的官窑器皿里。  鼎炉里的狐狸又一晃爪子, 舒舒服服躺回雪灵汤里, 在氤氲雾气里阖着眼睛,自行休憩。  众狐即刻屏退两侧,明白祖宗是要休息安置,暂时不急着从鼎中出来。  轮替来的老狐狸自觉充当着洞府主管, 吩咐小的端来滋养肉汤, 其他一并退回去。  有美婢俊仆伺候两侧,还有更多狐狸衔来天涯尽头的雪灵芝, 随时供灵汤补给填用。  宫雾静默地转回身, 以头号债主的心态看过去。  但没等她看见那狐狸祖宗的原身,袖子就被老狐狸拉住。  “恩人,两厢尊礼, 还是避开一二吧。”

话音未落, 立刻有奴仆端来金扇屏风挡开他们。  宫雾伸手直按眉头。  敷药施针的时候哪里没见过, 只是摧折刑罚太过,哪处都没见明白罢了。  现在总算能瞧一眼, 还得顾着彼此的礼数周全。  老狐狸到底聪明, 没等狐狸祖宗发话, 又温声道:“贵尊师父的书信,今晚便能抵达府里,也请恩人看过再走。”

宫雾脑子转得很快:“你知道这件事,刻意等到我要走了,才拿书信的事来拦我?”

“恩人哪里的话,”老狐狸苦笑道:“小的也是刚刚得知,听说信鸟已是飞过泗鹿郡了,再过来还要两个时辰。”

它怕宫雾气恼生躁,又安抚道:“不如小的叫些丝弦歌舞,让恩人玩乐片刻稍等着?”

“若是恩人喜欢,叫些个俊美后生来陪着也是好的!”

“不用。”

宫雾后退一步,哭笑不得:“我没那个爱好。”

她任由那狐狸祖宗连同鼎炉仍睡在自己的侧殿里,自己回主殿打坐修行。  酉时二刻,鸡翅木雕花门被轻敲两声。  宫雾并未抬眼。  “信来了?”

“仙祖醒了,想见您一面。”

门外客客气气道:“还请恩人移步侧殿。”

宫雾一抬首,又想起自己惨死数回时的痛楚。  像是多回忆片刻,连肌肉都会再度痉挛灼裂着复现痛苦。  她久久不言,门外小狐狸怯怯道:“是不是小的说错什么?给恩人道歉了。”

最初劫她来的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都已经身故,宫雾又听见小狐狸道歉,终是拂袖起身。  “罢了,走吧。”

鼎炉好似一只青铜三足大澡盆,把那老祖宗炖得舒舒服服,很是惬意。  他在苏醒之后因过于虚弱的缘故,又泡了两个时辰才缓缓复醒,同族中一众低语几句后唤来了宫雾。  少女漫步而来,瞧见金扇屏风时挑了下眉,语气平直地开了口:“来了。”

只听屏风里灵汤拂动,是那祖宗抬起手臂,伏在边沿,微微摆了一下头。  登时有奴仆把屏风移开,她才终于瞥见所救之人的样貌。  好似枫叶倾洒而下,他的长发红到刺目,此刻正如泼墨般渐散在池水之中。  最为灼然的昭昭赤色,需由雪一般的肌肤衬出艳景。  青铜鼎色调朴拙,雕纹刻画均是严正有度,外沿早已有深深锈色,粗糙外放。  越是如此,越显得伏在鼎沿的男人唇红眸深,饱含仙灵之气。  男子长眉飞鬓,骨相上佳,随意一个眼神亦能令同性失语忘神。  他这样美,宫雾仅仅是皱眉看了一眼,便问:“还没泡够么?”

你最好穿着点衣服。  好不容易救活了,一受风又完蛋。  狐狸祖宗任由仆从为自己披上软织罗帛,倦声道:“你现在是怎样想的?”

“你瞧着已经能自行修元了,”宫雾平静道:“我打算回去。”

“我不会拦你。”

狐狸祖宗眯眼而笑:“但容我猜一下,等会你师父的书信送来,未必也是唤你归去。”

“魔之一字,可知何解?”

他一松手又躺回鼎里,半眯着眼徐徐道:“夺慧噬灵者,魔也。”

如同在教诲无知后辈一般,他的语气平缓从容,很是沉定。  “魔界最喜欢挖道士的金丹增进道行,碰见你这样天生异根的小姑娘,更不会随意放过。”

“更何况……南边那位,千年里一直想着做仙神之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狐狸祖宗很是嘲弄地嗤笑一声,玩着灵汤上飘浮的玉兰花瓣。  “做他的梦。”

宫雾小声道:“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怎样?”

狐狸祖宗眨了下眼,噢了一声:“你是夸我声音曼妙轻透,蛊人心神?”

他支棱起来,笑盈盈道:“恩人定力很好呀,半点都没被迷惑到。”

“你想迷惑你的恩人?”

“习惯性试一试。”

狐狸祖宗趴在鼎边看她:“宫小恩人,在下胡丰玉,叫我一声丰玉先生便可。”

话音未落,倒是旁边伺候的一众狐狸齐齐长拜,异口同声道:“仙祖甚贵,不可透露名讳!”

宫雾默然应了,知道她的底细大概都被这些孝顺子孙们讲得七七八八,不欲再解释半分。  “你的双腿还能动吗?”

胡丰玉敛起眼眸,微微摇头。  “废了。”

她正要说几句嘱咐,有狐狸叼着信鸟一路奔来,匆匆作了个揖。  老狐狸接过竹筒,年轻狐狸一仰脖颈把鸟吞吃了,半晌才吐出几根羽毛来。  “灵印未动,还请恩人过目。”

竹筒被双爪送上,果真盖着涂栩心的灵印,上面纹丝未动。  宫雾快速拿过竹筒确认上下完好,又记着自己话未说完,急急看向鼎中狐狸。  后者笑盈盈摇了下尾巴。  “你先看,不急。”

竹筒展开,有书信掉入掌中,字里行间均是涂栩心的手迹,且绝无篡改伪造痕迹。  ——「柳风吾徒展信佳」  她看见头一行字,眼泪便簌簌地掉下来,此刻对师父师兄的想念已升到极致,恨不得立刻便飞奔着去见他们。  几页纸读完,看得她又忧又急,偏偏师父所言正和那胡丰玉猜得一样。  师父自信鸟处得知师兄误入魔界,写信时已回到谷中,已知悉亲近几位,告诉他们宫雾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月火谷内外都不得安宁,事态发展到更晦暗莫测的地步。  其一便是眼蛇瘟的外延扩散。  「……如今连知白观都自顾不暇,族中数十人抓挠哭喊不止,亦有弟子当日染病便气绝而亡。」  「昔日龃龉,今日报应。知白上下虽设有重阵,瘟病仍蔓延不止,已有族长跪在谷外求师祖施恩救人。」  此病隐隐有蔓延中原的趋势,必然会引动局势变化,令人不安。  其二是她与姬扬的安危,均是障碍重重。  月火谷再度被各地涌来求救的病患挤满,听说现在连行道上都躺满病患,甚至还有无数人倾家荡产求弟子们先救他们,如今个个都恨不得拿钱换命。  宫雾一旦回去,魔界极有可能趁乱而入,杀得月火谷应对不能。  姬扬误入魔界一事,也是一样百般的棘手。  涂栩心思来想去,决定先从各方探听消息,如若不成,必会亲身潜入魔界搭救徒弟。  他在信里把诸般事项都交待地清晰明确,也替她拒了那桩婚事,说万事不安,便说明如今不是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等一家重聚,旁的再慢慢顾及。  「徒儿,望万事珍重,安康长留。」  宫雾读完手中书信,像是亲耳听见师父一字一句看着她嘱咐。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枯坐了一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你……你把信鸟给吃了?”

旁边的年轻狐狸愣了下,解释道:“来往妖界的信鸟俱是单程,是不能活的。”

“密钥是无数宗族的身价性命,这些鸟这辈子只能飞这一趟。”

“恩人若要回信,小的这就再提一笼过来。”

宫雾摇了摇头,像是被山谷赶出门外一般,一时失神。  她回不了家了。  她这些天一直都想回家,回到最熟悉也最温暖的地方。  可师父写信来,叫她暂且留下,修炼蓄力等待来日。  小姑娘胡乱抹了下眼泪,咬着唇不说话。  胡丰玉还伏在鼎炉边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划着水。  宫雾还在哭,他已闲闲开口。  “我猜对了?”

宫雾瞪视过去,说话带着鼻音:“我还不如杀去魔界,一路死几回又怎样!”

“我……我修轮回道,我不怕他们!”

她年轻气盛,一恼怒起来便有冲劲。  胡丰玉看得有点怀念,暗道自己年轻时的气性也是这样。  到底是老了,谈什么都慢吞吞,像只大乌龟。  “你不怕死,这的确不错。”

胡丰玉一侧头,朱墨般的长发倾洒鬓前,眼眸泛着极妍赤色:“但你怕一样物事。”

“什么?”

宫雾反问。  刀,毒,火,法,一样一样她都能禁住!  哪怕是禁受不住,来个四回也能脱胎换骨,至此战无不胜!  胡丰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轻叹一声。  “……你怕笼子。”

她倏然一惊,此刻如被当头棒喝,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死而复生也好,烈火炼身也罢。”

胡丰玉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悲悯:“你和狐狸也无甚区别。”

“笼子一扣,你便跑不掉了。”

“我比你更知道,被锁困在濒死绝境是什么滋味。”

-2-  姬扬不敢睡着。  他已累极,只身逃入白骨枯林里,此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罗盘在魔界已彻底失效,金锭变的经书半分用途全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留着十枚梅果。  先前日夜兼程地寻着宫雾,坠入魔界时又血战一场,灵海已至枯竭地步。  宫雾消失以前,他还在开阳七品左右。  连夜的透支,加之无暇修养疗伤,现在已跌到九品见底。  若有魔人追至,定会看见青年跪坐在暗林阴影里。  他的眉间衣角均是浸透血迹,眸子犹如水间沉墨,即便已是穷途末路,也压着极锐利的韧劲。  人在绝境里往往会狼狈仓皇,显出比平日更深几分的丑态。  可姬扬反而俊气更重,便如琼玉被磨开混沌外壳,绽露惊世一隅。  半个时辰前,有数百魔兵策马追杀,遥遥跟了大半荒漠。  直到他隐入枯骨白林深处,那些魔怪才彻底失了踪迹,像是顾忌着什么,徒步不前。  若是莽撞,姬扬此刻必然直接咽下十枚灵果,疾补损耗。  可他思谋再三,只取出两枚,囫囵嚼着连核一并咽了。  厄梦苦长,他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困多久,之后还会有多少波折。  汁液果肉一经下咽,如上乘灵药般沁入肺腑,自发疗愈灵海,让青年气息都平顺许多。  姬扬闭眼调息了许久,扶着树缓缓起身,往地势更低处走去。  林外荒漠时有兵巡犬吠,唯独这里连半枚脚印都瞧不见,显然有更凌厉骇人的存在埋伏更深。  两处都是绝境,无非看他怎么选。  “……奇怪。”

他刚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感觉行囊里的摇晃之意更加清晰。  自打误入魔界以后,他随身带着的那枚蛋便像是醒了。  先前他和宫雾在奇险秘境里杀了六眼花豹,还捡到了两枚灵蛋。  转生庵说,没有花纹的那枚死蛋是一味好药,当天便由比丘尼拿走了。  另一枚蛋由于宫雾养着豹子的缘故,一直由姬扬贴身带着。  宫花橘养得如同顽皮花猫一般,把谷里孔雀追得漫天乱飞。  那两枚蛋原本也是幼豹吃食,也不知道里头孵得到底是蛇是鸟。  姬扬给那枚蛋贴了持温灵咒之后,隔三差五都会照看一次。  有时宫雾戳一戳它,那蛋会微微摇晃,像是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一孵便是数月,后来连涂栩心都看得纳闷。  “猫三狗四,哪怕是孵个狼出来也该够日子了,这里头能是什么?”

越这么说,蛋越是八风不动,安安稳稳地睡着大觉。  姬扬误入魔界之后,那灵蛋像是倏然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一直在不住摇晃。  此刻青年走了两步,它晃得更急,连带着行囊也微微发颤。  姬扬把蛋托在袖上,一拂手把它变回原先大小,看见蛋上花纹更深,已有微微裂痕。  他看得皱眉。  “这可不是破壳的好时候。”

姬扬低声说:“你应该能察觉到,这附近并不安全。”

“你贸然跳出来,我未必能护住你。”

灵蛋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本来还在摇晃着啄壳,临时老实了。  姬扬把蛋变小又收回去,刚走几步,行囊又晃起来。  他看顾着四方动静,询问道:“你一定要今日破壳?”

蛋晃了晃,隐隐有叽喳声。  ……还是只鸟。  姬扬轻声道:“你若出来,如有安全归处,自行寻去吧。”

“如果没有,记得躲在我袖子里,别被妖魔一口给吃了。”

蛋小幅度又晃了晃,好像是听明白了。  他不再管它,在残阳里往更深处寻去。  白骨枯林深处,隐约可见有环状洞窟,结构很是奇诡。  反常的是,这附近均只有他一人的脚印,连气息味道都独他一份。  没有虫鸟鸣声,没有兽行足迹,如同死气沉沉的一处废谷。  姬扬握紧剑柄,一路不敢掉以轻心。  寂静里,只有鸟啄蛋壳的单调响声,好似平地上有人在敲门,很是瘆人。  “叩叩叩。”

“叩叩。”

他绷着神经,已在担忧这声响会招来危险。  可行囊里幼鸟啄壳更快,似是急于出来。  姬扬紧贴岩壁行路,把手掌都按在岩石沙土上,不断确认除了啄壳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动静。  “叩叩叩。”

如同敲门声的鸣响里,他突然间听见有什么在嘶嘶做声。  紧接着不等人反应,从岩壁到山脉都轰然震颤,好似大地要骤然裂开!  姬扬倏然起身,飞身腾至半空。  竟有八尺来长的血盆大口自地底破土而出,横贯半空扑咬而来!  他剑飞如梭,一闪身避开惊险一咬,侧头便看见那巨口里翻转向外的密密麻麻六层针齿!  臃肿盲虫生得遍身棘刺,长到还未看清尾巴便一头扎进沙层里,如大蟒般潜泳深处!  好险!!  他再飞高更多,便会被魔守们寻见踪影。  可如果再低一些,没等闪避开这般啃咬,恐怕会连人带剑给扑到地上!  一上一下尽是死路,只有那幼鸟还在不住剥啄。  “叩叩!叩叩叩!”

没等姬扬反应过来刚才蹿至高处的是什么物事,那棘刺沙虫蛄蛹着再度杀来,一冒头又张开了六层密齿!  他侧身再避,长剑末端竟蹭到倒钩针齿上,如脆壳般便被轻易刮走了!  青年倒吸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急召铃铛呼啸四周,以扰开它的听觉。  棘刺沙虫只是扭动着一顾,便循着气味再度扬起重重獠牙扑咬而上!  千古以来,悲哭窟何曾有过除它以外的胜者!  这一身刺皮,刀剑不侵,火烧不裂,连肚腹都一并裹得严严实实。  便是魔渊主人来了,一样会绕过此处,不扰了这噬人浑虫的清净!  姬扬强控着残剑飞行避顾,被一甩尾拍到黄岩沙坡上,呛出一口浊血。  行囊杂物散落一地都变回原般大小,彻底失去灵力护持。  那沙虫竟然灵窍全开,且生了三条可分可拢的蝎针长尾,杀人亦是轻如反掌!  他眼看那阴影逼近,心知今日将命断于此,悔极而笑。  倏然里,一声清啼试探着叫出来。  沙虫厉鸣一声,极恐慌地扭动起来,立刻就要调头遁去。  可那鸟儿顶开蛋壳,更坚定地长声清嗥,声响比方才还要来得嘹亮。  拱桥飞廊般的巨虫竟被这一声定在原地,浑像是被捉住七窍般动弹不得!  姬扬抹开嘴边浊血,肋骨已被拍断了一根,强撑起身体看向鸟鸣处。  幼鸟浑身还糊着蛋清,扑棱着钻出半腿高的蛋壳,把长尾翅膀都舒展开来,很是畅快地抖擞一番。  只见它额上翎羽纤灵飘逸,长尾拖曳深青眼翎,周身玄青粼粼生光,已有几分凤皇之形!  青年怔怔伸出手去,拂开它修长细颈上的黏液,哑声道:“你……是鸾鸟?”

小鸾鸟欢啼一声,展翅扑棱两下,直直朝着拱山般的庞然巨虫飞去!  沙虫仍被远古时的恐怖记忆震慑着,尚未明白这仅仅是一只雏鸾。  还未等它在先祖尽被屠戮的惨梦里惊醒,幼鸾已经飞至它的巨硕脑后,一啄便刺透筋脉,挑出深藏其间的虫丹出来。  沙虫悲鸣一声,竟就如此踉跄着跌摔在地,溅得满场沙尘仿佛落雨!  幼鸾本欲自己咽下虫丹,可又歪着脑袋看着满身是血的姬扬,如小豆子般在比她大几十倍的虫脑袋上蹦了两下,歪歪扭扭地飞过来,把虫丹放到姬扬手里,很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姬扬满口是血,仍处在亲见飞鸾的惊异里。  他被断掉的肋骨刺得腹痛不止,浑身上下尽是伤痕。  可就在此刻,无情道心似欲浮起,在等他渡此一劫。  青年缓缓闭上双眼,把重得性命及亲抚鸾鸟的情绪都一并驱散。  喜这一字,不要也罢。  无情之痕在丹田里猛然炽亮,已是功成。  他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全无波澜,周身灵力却在急速恢复积蓄。  无哀无喜,此道已开。  鸾鸟见青年只静静看着自己,又蹭了蹭他的手,扬起翼展飞回沙虫的浑圆身躯上,开始自顾自地啜饮它的灵髓。  那沙虫明明还囫囵活着,却好似已因本能被震慑到彻底断了念想,一动不动地任幼鸟将自己活吃至死。  青年缓缓坐起身来,一扶肋下自行回位,剧痛里仍无情绪。  凝结这魔物近千年道行的独一枚虫丹,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如若不吃,前路未定,生死仍旧未卜。  可如果吃下这枚虫丹……便是接纳它近千年的嗜杀饮血,至此浸了魔气。  往后再想辟净魔气,苦寻仙路,便是把周身血液都洗过一遍,也未必能挽回半分。  幼鸟汩汩饮着虫髓,周身青羽玄色更重,渐渐连尾羽都一片漆黑。  姬扬凝眸看它,把苦笑咽下。  连初生雏鸟都知道,在此等残酷的地方,不杀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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