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坪周围，上有繁星点点，下有萤火飞舞。但，静谧很快就被热闹取代了。一百多户村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晒谷坪上。大晒谷坪是在马长庚家的屋后。此时，他屋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只大灯泡亮了，发出的光基本照亮了整个晒谷坪的范围。村民们全都是自带小板凳。陆续到达后，找了个位置，将板凳一放，便坐了下来，等待开会。人们对即将展开的会议主题充满了各种猜测，免不了交头接耳。一片叽叽喳喳的人声，在坪上漫延开来。这时，晒谷坪最前头，也就是那只大灯泡下方，有人搬来一张方形高桌，几张椅子。村支书马祥，以及村委会主任、会计，全都来到了桌旁。马祥咳嗽几声，对头灯泡下满坪晃动的人头，提高了嗓子说道：“乡亲们，大伙都静静，静静！”

“相信前些日子大家也多少听到一些消息了。今天把大家全都叫到这儿来，为的是商量一件大事，一件关系到国家新政策，怎样在咱们大马村落实到位的大事！”

“同时，更是关系到全村命运，关系到各家各户今后根本生计的大事！”

“所以，原则上，全村176户，每家每户，都必须前来参加今晚的大会。一户也不能落下！”

“各生产队的队长，每个队的人都到齐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马祥便开始讲解起县里、公社传达下来的政策精神。刨去一些铺垫性的话语，村民们听到最明确，也最关键的信息就是：“从今天起，大马村即将打破集体工分制，逐渐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词大家可能听着不太理解，那我通俗点说，就是最终要实现‘包产到户、包干到户’，各家负责好自家的责任田！”

马祥再次弯腰咳嗽几声，顿了一顿，征询的目光扫向众人，继续说道：“至于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进的步骤，也有两套方案，看大伙怎么选。”

“一种，是先把土地分到每个生产小组，以组为单位，小集体协作生产。这是一种过渡方案，慢慢再过渡到彻底的家庭包产包干；”“二种，没什么过渡，直接就把田地分到你们每家每户的手里头。步子跨大点，一上来，就搞彻底的家庭包干！”

“以上两种分法，一种走得慢些，一种走得快些，在全国都有地方在摸索。”

“具体到咱们大马村，大伙是想要过渡、适应一下，分两步走，还是直接大跨步进入家庭包产包干，今天都可以敞开来发表看法，村里将综合大伙的意见来做决定！”

马祥一让大家发表看法，顿时，谷场便炸开了锅，激烈讨论起来。听到众声喧哗的议论，孟远心里有点打起鼓来。是按方案一，还是方案二，两步走还是一步到位，区别还是蛮大的！虽说两步走的过渡性方案，最终也是为了通向彻底的家庭包干，但这种谨慎试探其实毫无必要。对于村民，其实是耽搁了跨入家庭包产包干的时机，延迟了大家告别半饥半饱状态的时间。对于孟远个人而言，区别就更大了。由于过渡期间的田地并没有彻底分到农户手中，孟远对于自己的田地耕作是不具备决定权的。还能不能及时开展“稻鸭萍共生模式”，就成了大大的疑问号！孟远暂时并未吭声，决定先看看村民们的表态再说。他相信，绝大多数村民，应当都是热切地盼着直接分田到户，早一点拥有对自家田地的决定权！思绪转动间，这时，就见一个人率先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孟远跟着大家一起侧头去看，发现是马庆仁。大家的议论声暂时停歇了下来，村民们都等着马庆仁说话。马庆仁挺了挺胸，高声地说道：“我谈下我个人的看法，同时，也代表我全家十来口人的意见。”

“我认为，从集体统一出工的制度，突然跳到家庭包干，这不是什么小修小改的转变，而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咱们都知道，车把式赶车，要是转弯转得太急，还要跌个大跤。这么大的一个转变，没有适应过程，是容易出问题的！”

马庆仁尽量把话说得蛮有层次、条理，以显示他肚里颇装着些墨水，有思路有水平。最后，他大声地抛出结论道：“方案一暂时先把土地分到小组，组内统一协作生产，把大集体变成小集体。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过渡办法。建议咱们村就按这种办法，先实行几年的过渡期，等适应了，才考虑彻底分田到户！”

“小组协作期间，由生产组来担起承包责任。组内的几户家庭共同干活，组长负责记工分，分配口粮、物资。比如我现在所在的这个生产组，以后我会继续管理好。大不了多辛苦点，为大伙们担起这份责任来！”

孟远算是听明白了。马庆仁铺垫了半点，其实就是舍不得自己作为小组长这点芝麻大的权力！要知道，多年以来，马庆仁可一向是“志存高远”，视未来的村支书一职犹如囊中之物，非我莫属。如今，由于儿子被判刑的事，村支书一职是成泡影了。但马庆仁这个多年的资深“官迷”，直到这一步仍旧没有对当官彻底的死心。即便是小组长这种根本算不了什么“官”的位子，对他来说，也是能占着就占着，绝对舍不得丢失。如果一竿子捅到底，大步跨入彻底的家庭包干，小组长就没有了任何实权，甚至压根都没了存在的必要。而若先把土地分到小组，一切资源、成果交由组长支配，马庆仁的实际权力不仅不会消失，还会比目前的大集体制度更为加强。除了能让他继续过点儿官瘾之外，更能暗中捞取不少的好处！不得不说，马庆仁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能够迷惑一部分人的。一些性格谨慎的村民，觉得按照马庆仁所说，分成两步过渡，先以小组形式担起承包责任，似乎是最稳妥的选择！于是，他们纷纷开口赞同道：“分组好，还是先把土地分到每个小组吧！”

“心急吃不了热馒头，步子还是走稳点的好！”

闻言，一些摇摆不定者也开始变得倾向于马庆仁的观点。听到不少人支持自己的观点，马庆仁神色得意洋洋起来！再这样下去，家庭包产包干的落实很可能会被延误好几年！想到这，孟远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