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只牛蛙,哪是公的!哪是母的呀?”
桨声吱哑。“小牛蛙是怎么繁殖出来的呀?”
湖水哗啦。“爸爸!一只大牛蛙养好多只小牛蛙呀?”
“哈哈!好酒!好酒!”
鳅儿失望地盯着艄后,爸爸一手划桨,一手举着酒壶,咂咂嘴唇,笑眯眯地望着湖上。鳅儿顺着爸爸的视线扫视过去,湖上一片湛蓝,没有船只来往,也没有鱼鹰飞翔。爸爸究竟看见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看见。小鳅心里埋怨道:“酒鬼!”
小鳅不再吭声,也不愿朝艄后多看一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竹笼子里,一会儿扔进一只虾子,一会儿塞进一颗螺蛳,一会儿又放入一条蚯蚓。他在做观察试验。这些日子,他除了上学,一心一意想的是牛蛙,钻倒洞,穿芦荡,白天寻找蛛丝马迹,晚上跟踪蛙声追击,用血汗换来了四只牛蛙。他向鲤拐子爸爸请教如何养殖,鲤拐子爸爸不是哈哈一笑,就是不予理睬。他很恼火,提起装着牛蛙的竹笼子,回到抓老三爸爸和妈妈身边,表示决不跟鲤拐子爸爸生活在渔船上。妈妈总是耐心地劝说:“你爸爸是个造孽人,吃了一辈子苦,他回到春柳湖,领导上给他落实政策,平反昭雪,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你。你不能再伤他的心。”
“他不告诉我养牛蛙,我就不跟他一起过日子。”
“莫急。等到他心里痛快了,他会告诉你的。”
“湖边上有了青蛙蝌蚪。如果牛蛙也是这个时候繁殖,过了季节,不是要耽误一年时光吗?”
“你就不能动脑筋,想办法,从他口里得到养殖牛蛙的技术吗?”
小鳅又只好回到拱棚渔船上。今天是星期日,他哪里也不去,和爸爸一起去看湖,就是想从爸爸口里得到养殖牛蛙的技术。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失望。他躬身钻过中舱棚拱,夺过爸爸的酒壶,挂在桑木羊角桠上,愤愤地说:“你就只晓得喝酒!”
鲤拐子仍然一副笑脸,拿起两根鱼篙,绑成十字形,再从中舱拿出荷香买来的垫单,抖开绑在十字形竹架上,竖起,像一架风帆。他扳了一下舵,将船头对准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上,嘴里哼唱:滩上芦苇根连根,水里荷花茎缠茎,……歌声渐渐低沉,两行泪水,从鲤拐子眼里往外流。鳅儿见此情景,暗暗叹道:“他又醉了。”
鳅儿靠近爸爸蹲下,抹干他的泪水。鲤拐子伸出手,招呼:“荷香!酒!拿酒来!”
鳅儿明知爸爸说酒话,还是顺从地提起桑木羊角桠上的酒壶。鲤拐子张开大嘴,喃喃地说:“酒!给我倒酒!”
鳅儿偏着壶口,清亮的米酒,一滴一滴地注入爸爸嘴里。鲤拐子吸吮着,咂咂嘴唇,津津有味,不时说:“好酒!好酒!荷香!你真好!你给我生了鳅儿这个好儿子,我要感谢你!哈哈……”鳅儿抱起酒壶,一看,滴酒不剩。这时,渔船漂到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上,再往前就会越过拦网,进入沅水。鳅儿赶紧操起一根竹篙,插进湖水,顺手抓根尼龙绳,一头系着竹篙,一头系着渔船。微风吹来,湖水舔着船肚子,发出咝咝嚓嚓的声音。鳅儿看看爸爸,看看酒壶,心想:爸爸离了酒,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浑身瘫软无力,我去给他打酒。上岸前,他搬起装着四只牛蛙的竹笼子,放入湖水,四只牛蛙连蹦直跳,激得水花飞溅。“哞——!”
“哞——!”
鲤拐子迷糊中听到牛蛙的叫声,半睁开眼睛,感到口干舌燥,喊道:“荷香!水!我要喝水。”
无人应答。突然,他两眼盯着船头装了牛蛙的笼子,像着了魔似的,满脸喜笑颜开,双手舞来摆去,嘴里喃喃自语:“荷香!莫怕!这也是没有办法呀!唉!你两天没进粒米了,鳅儿也饿得哇哇哭喊。都怪我没得用。今天,把这几只牛蛙炖了,你好生吃一餐,发发奶汁,莫把鳅儿饿坏了。你莫怕!没有人看见我抓牛蛙。”
说着,他揭开笼子,抓起一只牛蛙,重重地摔在锁幅板子上,牛蛙连连弹动四只腿,他嘿嘿直笑,顺手一拳,牛蛙不动了。其余三只牛蛙跳出竹笼,跃入湖水,无影无踪了。“爸爸!把船划过来吧!”
鲤拐子朝岸上望了一眼,哈哈大笑说:“荷香!你看,鳅儿长高了。牛蛙这家伙,真的营养丰富。”
“爸爸!把船划过来吧!”
鳅儿连喊数声,鲤拐子不予理睬,他拿起菜刀,胡乱几下,把牛蛙砍成数段,自己左手背上也挨了一刀,鲜血直流。鳅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像先前一样游过来。“爸爸!我给你打酒来了。”
“酒!好!喝酒。今天正好有下酒菜。”
鲤拐子接过酒壶,拨开塞子,张嘴就喝。鳅儿上船,大吃一惊,抓住爸爸的衣服,嚎啕大哭:“你疯了!赔我的牛蛙!赔我的牛蛙!”
鲤拐子扬起左手,瞪大眼睛,怒吼道:“牛蛙!猪蛙!老子抓几只牛蛙,你们害得我丢了老婆儿子,你们为什么不赔我?”
他逼近鳅儿,甩出巴掌,一把抓住鳅儿的头发,用力一推。鳅儿后退两步,一脚踩空,掉进湖水。鲤拐子舞手蹬脚,放肆呼喊:“你们赔我!你们赔我!哈哈……”狂笑未止,“哇”地一声,脏物脱口喷出。“噗通”一声,他沉重地摔倒在船头。“爸爸!我是鳅儿。”
鳅儿正准备拔起渔篙,驾船回春柳湖码头,忽然,他住了手,侧着耳朵,仔细辨听。“哞——!”
“哞——!”
芦苇滩上,传来牛蛙的叫声,由小到大,有几分凄惨,有几分悲哀。他脱下衣服,卷成一团,塞进空空的牛蛙笼子,顺着渔篙下水,一手托起牛蛙笼子,一手划动湖水,游往滩岸。鳅儿上岸,钻进芦苇丛,寻着蛙声追去。他知道,牛蛙视力差,听觉最敏感,稍有一点响声,它就害怕,便拼命奔逃。他双手分开密密匝匝的芦苇,轻轻提起脚尖,往前挪移,只见一只牛蛙蹲在芦苇丛里,骨碌碌转动眼珠。他扔下牛蛙笼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牛蛙纵身一跳,不见踪影,双手只抓了一把油黑的泥土。他心里咚咚直跳,头上爆出汗珠,生怕牛蛙跑掉。他搜寻四周,只见牛蛙蹲在几尺外的芦苇丛里,便悄悄地绕到牛蛙背后,伸手去捉,牛蛙两腿一撑,又跃出丈把远。他紧追不舍,遍身被锯齿似的芦苇叶子划出道道血痕,暴出丝丝血印,汗水一浸,像撒了辣椒粉,疼痛钻心。他咬紧牙,仍然顾不上穿衣,跟踪牛蛙不放。牛蛙蹦上一道土坎,钻进碗口大的倒洞。鳅儿看不见它,围着倒洞打圈圈,汗珠不断线地撒在倒洞四周。他扑下身,伸手探不到洞底。他扳掉洞口的泥巴,指甲缝里胀得生疼,十根指拇像断了关节。他抓不到牛蛙,更加埋怨鲤拐子爸爸,嘿,他离了酒,走不得路,沾酒就发疯。不仅没给他传授养殖牛蛙的技术,反而将他捉到手的牛蛙,杀死,放跑。他越想越气,这哪像他的好爸爸呀?他眼里含满了泪水。“轰——!”
听到这响声,他一惊,抬头看天,西天底下升起大朵大朵的乌云,旋转铺开。洞庭五月天,说变就变。很快要来暴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