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闪电，将天空撕成五花八瓣；声声雷鸣，把大地震得东摇西晃。暴雨，从撕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在高空，像庐山飞瀑，如长江流水；在低空，似斜射的无数杆亮闪闪的鱼钗，刺落菱角藤、芡实叶覆盖的水荡里，响起一片碰击声，蓝色紫色的花儿被击得七零八落。黄狗低下脑壳，恨不能伸进胯裆里，但它没有挪移，忠实地驮着小主人，鲤拐子脸上、背脊上，先是疼痛，颤抖，继而麻木，僵硬。黑发紧贴前额，一绺绺，牵引出一条条水沟，不断线地往下流淌。“鳅儿！我的鳅儿呀！”

是呼喊？是雷鸣？在芦苇滩上空，在黑云底下，翻滚，回荡。鲤拐子心想：是她来了？早就盼她来，但又害怕她来。“鳅儿！鳅儿！我的鳅儿！”

一声断人心肠的呼号，两只手伸向鳅儿，又突然缩回，“噗嗵！”

荷香僵直地倒在泥水里。鲤拐子一惊，抬起泪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鲤拐子！你还我鳅儿！你还我鳅儿！”

抓老三扑过来，后退几步，像一截水里拖出的湿木头，痴呆呆地站着。妻子倒地的响声把他震醒，他好似一匹发怒的狮子，圆睁双眼，红火直闪，呲牙咧嘴，肌肉抽蓄，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根指头，如同鱼鹰扑水捕鱼，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鲤拐子的胸口，顺势提起，“啪！”

“啪！”

嘣脆两个耳光，在鲤拐子黧黑麻木的脸上爆响。嘴里愤愤地骂道：“酒鬼！你借酒发疯，把鳅儿逼到这条死路上！你！你不还我鳅儿，我要挖你的心肝！”

鲤拐子眼冒金星，身子晃荡，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猛吸一口凉气，双腿用力绷直，如一座铁塔巍然不动。他盯着抓老三，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灼疼，他想抬手摸一把，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感到胸腔膨胀，马上就会炸裂。他挥起捏得咕咕叫的拳头，朝抓老三打去。抓老三没有移步，他看着鲤拐子那痛苦的神态，他恨不得收回自己打出的那两耳光。他愧悔地低下头，勇敢地挺起胸，“咚！”

“咚！”

两只拳头，正正当当地落在抓老三的胸膛上。抓老三身子往后一仰，又立刻挺住了。他胸脯一挺，说：“鲤拐子兄弟！你打呀！用劲朝这里打呀！”

鲤拐子举起的拳头，停在空中。他两眼针扎不眨地盯着抓老三，胸膛急剧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出粗气。荷香爬起身，扑上前，身子拦住抓老三，两眼望着鲤拐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要打，就朝我，朝我身上打吧！”

面对着围拢来的乡亲们，鲤拐子、抓老三、荷香，都像小孩子一样哭了，泪眼里射出感激、求救的光。乡亲们都争着伸出手，托起鳅儿。有人要替换鲤拐子，给鳅儿做人工呼吸，立刻被人止住了。中年以上的人都知道，抢救落水者，整个春柳湖的渔人，谁都比不上鲤拐子。鳅儿苏醒了，鲤拐子却倒在滩地上。抓老三搀扶起鲤拐子，两双眼睛都盯着躺在荷香怀里的鳅儿。这时，鳅儿微微睁开眼睛，嘴里喃喃地说：“牛，牛蛙，抓住，抓住它。鲤拐子爸爸，你说，这，这牛蛙，怎么，怎么养呀？”

鲤拐子捧起鳅儿的脸，又哭又笑地说：“鳅儿！爸爸告诉你养牛蛙！支持你当个牛蛙大王。你，你放心吧！”

鳅儿睁大眼睛，直视高空，乌云宛若被驱赶的野马，迅疾散开，天空显得更加湛蓝。一忽儿，半空中挂起了一道弯弯的彩虹。几只雪白的鱼鹰，在彩虹底下飞来飞去，时高时低。鳅儿乌亮的眼睛里荡漾着甜蜜的笑意。“汪汪！汪汪！”

黄狗摇头摆尾，在草地撒欢。“哞——！”

“哞——！”

笼子里的牛蛙，发出畅快的叫声。阳光、彩虹，照射着芦苇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