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湖上,正在蒿草丛里觅食的野鸭子扯起翅膀,卟啦啦飞起。湖边柳树梢头的一群麻雀,一哄而起,飞出几丈远,又一哄而落,在芦苇滩上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坐在柳荫下歇凉的李沅浩讨厌地看了它们一眼,顺手抓起一坨土坷垃,用劲抛过去,吓得麻雀群没命地飞走了。他懒得目送它们,依然回想着自己进县城医院寻找爸爸妈妈的情景。他从病室过道上,到每一间病房里,仔细找了几遍,连爸爸妈妈的影子都没看到。他没有办法,只好鼓起胆子,向穿白衣戴白帽的阿姨打听。白衣阿姨对他蛮热情,拿出一封信交给他,告诉他,这是他爸爸妈妈离开这里时,给他留下的一封信。他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沅浩我儿:你不用挂念爸爸,要用心学习,掌握丰富的文化科学知识。等爸爸的病好了,和爸爸一起进行甲鱼人工孵化试验。国家需要甲鱼,人民需要甲鱼,出口需要甲鱼,不把甲鱼养殖事业尽快发展起来,爸爸死不闭眼。你的爸爸1978年7月16日沅浩站起身,右手在裤袋里紧紧捏着爸爸留给他的信,仿佛掂着上面每一句话的份量。这时,他看见一只高腿长颈鹭鸶,在湖滩浅水里寻觅,尖嘴巴用力一啄,叼起一尾几寸长的黑壳鲫鱼,一口吞进肚里。他这才想起,自己绝早爬起来就赶进县城,直到如今肚子里还是空的,也该吃点东西了。不想不饿,越想越饿,肚子里像有几只蛤蟆在鼓噪。又不是在家里,吃点什么呢?湖风,卷动满湖翠绿的荷叶,唦唦有声,仿佛向他轻轻召唤。一个个碗口大的莲蓬,挺着笔直的杆儿,亮出圆鼓鼓的肚子,昂起脑壳,咧开嘴巴,似乎朝他微微致意。嗨!这么好的东西不采来吃,真蠢!他迫不及待,脱光衣服,扑进湖水,钻进荷叶底下,盯准盘儿大,肚儿鼓,粒儿壮的莲蓬,扳断梗子。摘下,用荷叶托起。他边摘边数,有了15个,将荷叶包拢,顶在脑壳上,身子像青蛙一样在水里游动,来到岸边。他抓起一个莲蓬,掰开,剥出一粒白嫩嫩的莲米,丢进嘴里,嚼了一口,哎呀!喷香清甜。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两个莲蓬,突然住了嘴,眼睛盯着湖水里,那浮在水上的翠绿叶盘,长着细细的刺儿,开出紫色的花儿,不正是鸡头米吗?没错!是鸡头米。这东西,蛮好吃。他又扑进湖水,游拢翠绿的叶盘,呼了一口气,一个氽子扎进水里,“咕咕咚咚”,水花翻腾。一忽儿,他露出水面,连连摆掉脑壳上的水珠,双手提出几个像刺猬一样的鸡头米,举起,全凭两条腿踏水回到岸边。他把鸡头米丢在地上,穿好凉鞋,踏着鸡头米,来回一搓,刺倒了,皮破了,一粒粒圆溜溜,黑漆漆,小指头大的鸡头米在地上乱滚。他抓起一粒,揩净泥水,往空中一抛,张嘴接住,“嘣”一声,成了两半,吐出硬壳,吞进白花花的仁儿。他边吃边想:何不索性来个丰盛的野餐。他又下湖,钻进荷叶,氽入水底,七八分钟以后,“哗啦”一声,一支滚圆雪白,两三尺长的湖藕冲出水面,接着,他才露出脑壳。他抓住湖藕,用力一推,像一支利箭,飞梭到岸边浅水里。他没有跟着游过来,而是踏上湖中一座长满芦苇、蒿草、辣蓼子的滩地,低头寻觅起来。“嘎嘎!”
“嘎嘎!”
两只鹭鸶从草丛里扯起翅膀,惊叫着飞走了。他连忙跑上前,扒开一团乱草,捧出两个灰白的鹭鸶蛋,掂了掂,看了看,满意地掉转身。他回到柳荫下,把莲蓬、鸡头米、湖藕、鹭鸶蛋摆成一个大圆圈,自己坐在中间。然后,首先拿起一个鹭鸶蛋,用指头轻轻一弹,蛋壳破了个圆圆的小孔,他伸出嘴巴,对准蛋孔,作劲一吸,蛋青蛋黄一齐咽进肚子里。他朝湖里扔掉蛋壳,咂咂嘴唇,又伸手去抓湖藕。他咬着湖藕,好似板栗那么脆嫩,清甜,嚼出的汁水,不亚于鲜蜜,滋润着他饥渴的肠胃。他一口接一口地咬着,嚼着,眼望着绿悠悠的湖水,又想起了他心爱的小甲鱼。如今,小甲鱼一天天长大,要吃的东西一天天增多,光靠从冻肉厂弄来猪肝渣,困难太多,来源不足,必须为小甲鱼开辟尽吃尽有的饲料来源。学校已放暑假,他要利用这段时间,解决这个难题。他正想得入神,忽然看见水上漂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哎呀!原来是一只死猪崽。水乡人家死了猪崽,就用这种带有浓厚迷信色彩的办法进行处理,不埋,不吃,丢进湖水,随波漂去,让它远走他方,早投来世。沅浩正要收回目光,发现那死猪崽一动一颤,似乎底下有什么家伙在拱动它。他不声不响,仔细盯着,呵,两只甲鱼划动爪子,张大嘴巴,对准死猪崽连啄直啄。这一发现,使他格外高兴。他扑进湖水,两只甲鱼吓得没命地跑了。他提起死猪崽,遍身布满了甲鱼嘴巴印。他想:看来,甲鱼喜爱吃精软饲料,鸡蛋、猪肝、死猪崽。那么,鱼、虾、鸡、鸭、猫、狗、老鼠、虫子,都一定是它们的美味佳肴了。“哎呀!太好啦!”
他情不自禁地拍一掌湖水,喊出了声音。他提着被甲鱼啃掉了一半的死猪崽,登上湖岸,放在地下,抱着柳树干,爬到梢头,折下一大堆柳树枝条,“滋溜”一声,滑到地面,坐下,用柳树枝条编织了一只长方形的筐子,又下湖摘来几张荷叶,垫在筐底。然后,将死猪崽放进筐里,盖紧筐盖。一切布置完毕,他穿好衣服凉鞋,背起柳条筐,朝湖边一座村子里大步走去。一栋红砖青瓦屋摆在他眼前,周围绿树掩映,竹篱相圈。他跨进院门,顺着篱笆,低头寻觅。不时弯腰,捡起什么,丢进背后柳条筐里。屋前绕了两圈,打算出院门,但他好像有点不满足,挑起浓眉,睁大亮眼,朝房屋东西两头观看。呵!那不是热水氹吗?哎!被篱笆拦在里头,怎么进得去呢?这是一户会过日子的人家,屋前是禾场,两档和屋后都是菜园,夹了园篱笆。从禾场进菜园,没有园门,必须通过屋里。这时,全家人大概都下田上地劳动去了,关窗锁门,严严实实。沅浩顺着禾场东端的园篱笆来回移步,盯着里头的热水氹打主意。他暗暗给自己壮胆,怕什么!又不偷他家的东西。他伸出双手,将园篱笆扒开一个口子,扳住一根杨树桩,像一只灵巧的猴子,纵身一荡,翻过园篱笆,落进了菜园里。他走近热水氹,弯了两下腰,又返身从园篱笆中间拔出一根竹棍,握在手上,对准热水氹边上的一堆渣滓,连拨几拨,拨几下,弯一下腰,不是抓起一团黑东西,就是捡起一坨黄家伙,往背上一丢,筐里渐渐加重了份量。他将这堆渣滓拨弄了个透,满意地伸直腰,拖着竹棍,又从扒开的园篱笆口子上,翻身爬出去。他穿过禾场,走向院门。忽然,院门两旁涌出七八个男女小孩,堵住门口,指着他说:“小偷!小偷!抓住他!”
沅浩遭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正想申辩。但是,不容他开口,他们已把他围得严严实实。他只好挥舞竹棍抵挡。这七八个小孩也不示弱,顶着竹棍,猛冲上前,有的抱腿,有的箍腰,有的抓手,有的按头,把沅浩放倒在地,紧紧揪住,七嘴八舌地审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偷?”
“你筐子里偷的什么东西?”
“不招认,捆起来。”
沅浩大声叫喊:“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这帮小孩哪里肯相信他的话?他们摘下他肩上的柳条筐,打开盖子,揭掉荷叶,哎呀呀!里面喷出来一股令人恶心的臭气!他们一个个捻着鼻孔,纷纷散开,不明白他为何捡这么多死老鼠、死蚱蜢、死蛐蛐、鱼肠子,都用奇怪的眼光朝他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