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是兵家不争之地不假，可来到十七世纪中叶的明末时，这个铁律虽然没有被打破，但也已是大为松动。 特别是在初步整合了福建士绅与海商的郑氏集团领袖郑森一手推动隆武朝廷的建立后，江南、湖广都要直面清军的威胁，沦为前线，而四川此时还在大西王张献忠的统治下，至于云贵？ 四十年前还爆发了大规模叛乱，引来周围数省明军围剿的云贵高原怕是不太适合朝廷落脚。 地形复杂、气候恶劣、经济交通落后以及民族矛盾激烈，偏居西南一隅的云贵再被排除后，中兴大明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岭南。 而在岭南，毫无疑问是郑氏的实力最为雄厚。 四舍五入，郑森就约等于大明最后复兴的希望。 不过整合福建不能只局限在闽南，福建的精华是在闽南不假，可广大的闽北不仅是闽南的屏障，同样也是连通江西、浙江的重要通道，以及优良的山地步兵兵源地。 隆武元年七月初一，郑森在承袭南安侯爵位后，就当众表达了要溯闽江而上，停驻延平府，抚慰闽北，协调东南兵马的意愿。 说干就干，三日之后，郑森留下了赖继谨、董腾以及中村有善叶祝等人在安平，他本人则带着安平的一众人马乘上浩浩荡荡的船队出海向东北福州方向而去。 当然，闽国公郑芝龙也在其列。 ... 浙江，杭州府富阳县。 这群山之间大江之畔的小城素来是杭州的西南大门。 打着大明旗号，巍巍黄字大旗迎风飘扬的明军黄得功部非常顺利的进入了富阳城中，城内几乎没有守军，清廷任命的富阳县令也没了踪影。 面对这一情况，黄得功作出判断。 “鞑子主力定然在北不在南！”
“应敦促浙东兵与我汇合，急攻杭州，以解朝廷之危！”
黄得功急切中带着一些欣喜，如果能攻下杭州，即使朝廷失去苏松二府，也是利大于弊的，首先皇帝的安危不必担心，郑氏即使陆战不利，大批舰队想要出海遁走，清兵是怎样也无法阻拦的。 其次，比起现在犬牙交错的战线，将战场固定在杭州以北就好的多了，至少不用腹背受敌。 “早已一日三促，可迟迟不见浙东复信。”
朱大典面色忧郁的回答，这般各自为战的局面叫他如何是好？ 无奈，本该一鼓作气以优势兵力向杭州发起进攻，吸引清军注意，减轻朝廷压力的黄得功被迫在富阳开始了休整等待。 而在浙东呢？ 浙东二府一衣带水，却在反正这件事上分道扬镳，走的路截然不同。 绍兴府是以府内各县大家士绅、年轻士子、致仕官员们为主要起义力量，如会稽、山阴的郑遵谦、商周祚、张岱等人，余姚的熊汝霖、孙嘉绩、黄宗羲等。 而宁波府则大不相同，本地士绅趋于保守，且蛟关驻有王朝先部、定海驻有王之仁部、舟山驻有黄斌卿部。 这三支军队个个都在万人以上，起义不得到他们的支持转瞬就可能遭到扑灭。 事实是，这三支军队在见到隆武朝廷建立和后续给予他们的封赏后，都纷纷跳反回到了朝廷这边，这也让宁波的反正行动变得无比顺利。 可凡事都有利弊，二王一黄的入场使得宁波府的义军遭到排斥，在朝廷命令浙东明军向杭州挺进，配合朝廷围歼杭州清军的时候，幺蛾子就一茬接一茬的冒了出来。 绍兴府内，江南运河上虞至会稽段，百官市。 这是江南运河与曹娥江的交汇处，自古就是商旅繁多，贸易昌盛之地，传闻古之帝王舜在此避丹朱。 与千年前不同，今日却是绍兴百姓纷纷避让东来的明军。 “若鸿宝公在，安见此腌臜小丑跳梁耳？”
运河上，刚刚被这部明军士兵盘剥一番才得以经过的船上，响起一声悲愤长啸。 声音一出，便引来周围小舟的附和，甚至岸边也有伫立百姓闻言泣泣不语。 这一幕被驻扎在曹娥江对岸的黄宗羲看在眼里，他难忍心中悲痛，哽咽哀叹。 “倪公大节，惜公已死，吾中华失一伟杰也！”
黄宗羲口中的倪公，指的就是上虞人倪元璐，其人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官至户、礼两部尚书，不说能力如何，只以气节而论，算得上是明末万马齐喑中一股清流，敢说敢言，至京城破时，也是誓死不降。 “以死谢国，乃分内之事，死后勿葬，必暴我尸于外，聊表内心之哀痛。”
这是倪元璐以帛自缢而死之前书就的遗嘱。 黄宗羲心中急切，朝廷军令已经下达数日之久，然而浙东数万大军却顿足在这咫尺地方，以至寸步难移，祸害地方。 他卷起袖子，朝曹娥江西岸的明军大营奔去。 真是可笑，一江两岸，本已共同反正，却还如敌人一般互相对峙。 西岸明军大营，本来该在杭州对岸的萧山发起渡江作战，与黄得功、朱大典他们遥相呼应，共同围攻杭州的郑遵谦、张岱、熊汝霖、孙嘉绩等人此刻正围坐一团，目光聚焦在中间的几人身上。 “江南战端已起，我浙东数万大兵却顿足曹娥江，隔江对峙，不似友军倒反似仇敌，这几日来两位王总兵设卡拦截过往船只行人，苛以重税，使我绍兴民怨沸腾，董公子，若今日再说不清楚，我谨代表绍兴百姓请你们回宁波去，会攻杭州事，有绍兴足矣。”
被叫到的董志宁颇感羞愧，与他一同来到西岸大营的杨文瓒、王家勤二人还在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朝廷召浙江兵共赴前线，绍兴宁波并称越中，只绍兴兵往算甚？”
“是也，杭州清兵凶猛无比，若是兵力不够恐怕赴之无益。”
宁波士子们的发言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张岱站起身摇头叹息。 “三位兄台，两位王总兵的兵马非尔等能制，若只是要些钱粮也就罢了，可这几日来观其军纪风气，与匪盗无异，就怕给了钱粮也是无用，放其过江反而会扰我地方，坏我军心。”
此言一出，郑遵谦、孙嘉绩等人频频点头。 “公等部曲皆是新募义军，若起睚眦，生出祸端，如何与二王相抗？”
董志宁愁容满面，这会儿是里外不是人，将他内心最担忧的事说出。 这下全部人都沉默了起来，最后大家都看向端坐如常的陈秀、王光辉二人。 “两位将军奉南安侯之命出闽，如今局面还需您们二位出手方可。”
郑遵谦起身朝陈、王二人拱了拱手，态度诚恳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