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早离开家门，我如往常乘坐地铁去上班，在公司楼下买了份7块钱的早餐，与偶遇的同事随意寒暄了两句，我这人比较社恐，在走进中央大厅时，刻意绕到B区乘坐乘坐货梯，与沉默寡言的送货员呆在一块的感觉令人舒适。打完卡，走进设备古老的直播室，跟经理就稿件内容进行最后确认后便开始工作。“最新消息，灰雾开始由欧洲向亚洲持续传播，分别途径西亚与东亚各国，今天早上凌晨五点，中国沿海城市相继出现灰雾，最长持续时间为十八分钟，最短为七分钟，目前对于灰雾的来源仍然没有任何准确解释。相比起来，欧洲已持续数天没有发现灰雾再现的迹象，根据英国最新一轮统计，在迷雾持续随机出现期间，共有13人伴随灰雾的消失而离奇失踪，占据接触灰雾总人数不到百分之一，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搜查失踪人口，下面让我们来观看一段接触者的采访记录。”

显示画面切换，一位青年坐在沙发上正接受英国媒体记者的采访。视频中，青年情绪状况良好，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只是经历了一场普通的雾霾，他对记者回忆道；“啊，嗯，事实上，里面的能见度很低，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就是说，你可能走着走着，突然就撞到停在路边的车子上，我当时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当灰雾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征兆可言，就像他一直就在那儿似的，呃，因为早有准备，我没有惊慌，原地停车后打开车灯，很奇怪的一点是，我拼命按喇叭，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哦，那种感觉，太古怪了，我走进灰雾里，大声呼唤，我确认附近肯定有至少五辆以上的车子，可没有任何回应，也许他们跑的太远了呢，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一切正常，他们会回应我的喇叭，当时很安静，真的非常安静，你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大约十几分钟后，灰雾消失了，它是一点点散去的，跟出现时完全不同，我当时就站在麦克的车子附近，距离不到三米，他跟妻子和孩子坐在车上没有下来，他说他一直在按喇叭，可我根本没听到。”

“那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建筑，植物，生物什么的，我听说有人看见过。”

记者提问。“呃，对于这一点，我想说的是，那肯定是无稽之谈，与我一同被灰雾困住的人，私底下我有跟他们沟通过，当时几乎三分之二在场的人都对我表示什么也没看见，我想那些人只是因为恐惧，或其他原因，产生了幻觉，或者说，是一些剪影，灰雾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气体，除此以外，我想它什么也不是。”

......上午的工作结束后，我走进经理办公室，在她对面坐下，将文件夹摊开，里面是一些远距离拍摄的关于灰雾的照片，很清晰，其中有一座大桥在夜色中几乎完全被灰雾裹挟，犹如消失了一般，画面的冲击力很强，我从中取出这张照片，递给她。“明天的封面素材就用这张好了。”

经理认真观看了会，抬起头饶有兴致的说道；“王烁，你认为我们立马着手准备一期关于灰雾的内容报道如何，其它媒体已经开始在做了，我们没有理由错过。”

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有了些想法，便直接说道；“可以，但我们缺少素材，现在的读者已经看腻了那些毫无信息的报道，随着灰雾开始消退，当我们都开始接受这不过只是一场视觉盛宴时，它也就没那么强烈的吸引力了，如果要做的话，我们就必须拿出真正具有价值的内容出来。”

经理扶着额头，烦恼的说道；“我当然清楚，可想要拍摄到有价值的图像这点就很困难，它不会停在原地等着我们，完全随机，十几分钟后就消失，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出现在哪些地方。”

“我有些看法。”

“嗯？”

我将资料展开，里面是一份预先准备好的表格；“里面记录了自灰雾出现以来的所有地点，我用红色文字标注，另外蓝色文字的区域是中国沿海境内有可能会出现灰雾的地方，根据我的总结，我认为灰雾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公路和大桥之类的地方，而城市的繁华地带，居民区等等，则从未发现有灰雾出现的记录。”

“这说明什么？”

我短暂沉默后，回答道；“说明，灰雾的出现并非是完全随机，而是有一定条件，比如，它总是出现在空旷地带，且靠近河流和大海，且是人们出行的必经之地，我想只要靠这两点去筛选，就能锁定一些大概率会出现灰雾的地方。”

经理拿起桌上的照片放在眼前再次观看，良久，站起身来，对我微微一笑，说道；“下班后，楼下的咖啡厅见。”

“yes”走出经理办公室，我心里一阵雀跃，如果能敲定由我去负责下一期的项目，那额外的奖金提成肯定没跑了，对于初来乍到的深飘来说，第一份工作就有展现才干的机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虽然我不是工作狂，但也十分热爱媒体这份职业。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臭比主管知道后，脸色绝对会非常难看，一想到他在我试用期时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我就觉得一阵暗爽，这种人哪里都是，以为自己名牌大学毕业，又混到主管就在新人面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处处挑刺，别人的方案都是垃圾，他的垃圾就是最好的方案，我呸，老子就不舔，就当做看不见你。下午的工作快结束时，臭比主管果然按捺不住，将我叫进办公室，冷着脸开口道；“王烁，怎么回事儿，你手头的工作都结束了吗？”

我随口敷衍道；“差不多。”

臭比主管脸色不怎么好看，摸索着手中的万宝路打火机，沉声道；“我打算跟经理联系过了，新项目暂时由我负责，等你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以后，可以考虑后面转过来。”

“吊毛。”

心里臭骂一声，我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就是看不惯我写的稿子比他阅读量高吗，平时也不怎么跟他打招呼，就自卑心泛滥，以为我看不起他。“明天我可以加班，把这一期的内容做完，应该不会影响新项目的开展，而且，经理也没说让我去负责，只是约我喝杯咖啡而已。”

我说道，自然不打算便宜了这货。“明天？”

臭比主管一笑，开始作妖了；“明天没有新的工作吗？刚好组里有人请假，你加班替他赶一赶进度。”

别人请假，我加班替他赶进度？这特么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咚咚咚这时，经理敲门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臭比主管，露出无可挑剔的工整笑容；“我带小王去楼下喝杯咖啡，聊一下新项目的问题，今天他早点下班。”

臭比主管看见经理立马笑得跟菊花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鼻子里插根葱就开始装蒜；“我也正在跟小王聊这件事呢，他工作有点多，加上有人请假，我这边暂时缺人赶进度，情况就是这样，我可以暂时去做。”

“嗯？你那边进度不是赶不上吗？”

经理眨了眨眼睛，耸耸肩看向我，措辞那叫一个委婉真诚；“原来，你们早就讨论过了呀，那小王，你怎么只带了自己的调查报告，没把廖主管的一起捎上给我？”

“呃？”

我无辜的摇了摇头“臭...廖主管，没跟我提他写的报告呀。”

“嗯...这样吗？”

经理转向臭比主管用询问的语气说道。“呃，我.我还在准备。”

臭比主管被经理唬得一愣一愣，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了。“哦。”

经理不愧是能够在深圳职场浪迹多年的女豪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没话说，当即笑道“还以为你们下班后是聚在一起写文案呢，没事儿，等你写完交给我就行，那你忙吧，我带小王下去了。”

咖啡厅内“我认真想了想，现在公司缺乏活力，我们需要做一些能调动众人激情的工作。”

经理捧着咖啡说道，她揭开了发卡，微卷的长发垂在肩膀和胸前，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脸庞上挂着认真的表情；“如果不是事务太多，我自己都要亲自下场，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新闻啊，至少能维持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热度，所以，我要你回家后就开始准备，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下周，下周六晚上，我要拿到一份点击量破百万的文案，喏，这个给你。”

经理从身旁拿出一个轻便的绿色挎包放在桌上，划开拉链，里面是一款老式的机械相机。“考虑到灰雾里的情况，用数码产品可能行不通。”

经理解释完，语气严肃的提醒道“这是我最贵重的收藏之一，可千万不要有任何磕碰哦。”

相机整体呈现银色，在灯光下它泛着轻微的光泽，崭新而明亮，同时散发着一股金钱的味道，这种设备几乎已经被大小公司淘汰，只有少部分专业人士，用于业余的拍照作业。“那个，我能大概问一下售价吗？”

我尝试了一下这款相机的手感，忍不住好奇道。“几万块钱吧。”

经理轻松的说道。“好贵。”

虽然我也属于那类对胶片相机有情怀的类型，但考虑到性价比和工作需求，一直也没有考虑入手。我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才把它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包里，经理看到这一幕，笑道；“它很结实的，不用太担心，只是如果有损痕，会影响收藏价值。”

说完，喝掉杯子里剩余的咖啡。“那么，我等你的成果，下周见了。”

“再见。”

......“滴，滴，滴”伴随着地铁关门前的提示音，我瞅准机会挤进人群，抢到一处空置的座位，也许是昨天晚上为了准备灰雾报告忙到深夜的缘故，刚刚落座困意就席卷全身，心想还有一个小时才到站，便闭上眼睛微咪了一会。朦胧黑暗伴随着车厢里此起彼伏的低声交谈，我也不清楚睡了多久，便突然感到车厢内安静了下来。当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时，猛然睁大眼睛，眼前一片灰茫茫的雾霭，可见度极低，伸出手，手掌便如消失了一般诡异，只能看到身旁少数几道人影，完全无法听到任何声响，像有人把视频的音量调至了最低。灰雾毫无征兆的出现了，正如亲历者所描述的那样，我从起初的震惊转变为兴奋，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于是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选择在原地等待，开始顺着车厢探索灰雾的内部空间，它凝如实质。透过肌肤，传递着冰凉，超脱现实，但又如此真切，我就这么挨个走过了几个车厢，期间有人过来跟我搭话，但即便我们近在咫尺，却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像梦一样。”

我取出机械相机连续拍下几十张照片，好将最真实的记录保存下来，其实这样做也没有太多意义，因为视野中除了灰雾与几乎被雾气吞没的人影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信息。不知不觉，我已闯到最后一节车厢，脚下传来的震动，表示列车依然在向前开，也许是想要就这么穿过灰雾，毕竟这儿不像公路不必担心遇到障碍物，根据新闻报道上灰雾体积的数据，以地铁常规速度，应该只要几分钟就能脱离。我站在原地默默等了一会，可地铁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灰雾也未有丝毫衰退或减弱迹象，这种时候，应该就要拉响警报，或暂停列车了，我掏出手机，才发现它处于关机状态，完全无法开机，幸好经理的选择十分明智，没有给我码相机，不然就要错过这次绝妙的机会了，我已经有坐在电脑前面将这次经历写成报道的冲动。这时，列车剧烈摇颤，似乎在尝试刹停，但经过片刻颠簸后又很快恢复了平稳，它依然在高速前进，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才终于意识到出问题了，刹车失灵，或车上的电子装置发生故障，导致无法减速，其他人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清晰的感应到人群的骚乱情绪。所有人紧张的等待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格外漫长，兴过了许一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灰雾开始渐渐散去，一切恢复正常，窗外的黑暗，头顶的灯光，一张张茫然的面孔，我们都如耳鸣患者再次听到声音那样惊喜，有的情侣和家人激动地拥抱在一切，我能体会他们先前的心情，就在刚刚，我们像是要与世界脱离了一般。“好了好了，宝贝没事了，我们穿过灰雾了。”

有人安慰怀里的孩子说道、我掏出相机，将这一美好的时刻记录下来。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我们怀着解脱感，相互安慰，好像刚刚经历了劫后余生一样庆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或调侃，或后怕，也有人拿出各自所学试图给灰雾的出现做出解释。我松了口气，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那是个带着圆框眼镜，眼神柔和，没啥特色的普通青年，下一秒，火车穿过隧道，我看见了窗外的高山和旷野，看见了残红的夕阳，看见了滞留在天空中，煽动着翅膀的黑色飞禽，看见了黑压压一片的铁骑阵列向不似人类的怪物们发起冲锋，看见炸裂的光球将大地轰出一个个深坑。列车完全没有就此停留的意思，那惊鸿一瞥，却令人震撼的风景一撮而过，很快它带领我们又驶入一片隧道，几分钟后，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中终于止住。车窗外，宽阔而老旧的水泥站台，像最真诚的守卫者在暮色旷野上矗立着，昏黄的煤油灯，散发着微弱光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呀吱呀，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远处，幽暗的森林，层叠的山影，又如一排排高墙。我们，被原来的世界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