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计划在清凉居中慢慢酝酿起来，也为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做了开端，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处境。近来柳絮少了许多，倒是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比之于养在园子中的娇嫩的花，反而是这样的花来得更有趣一些。清凉居有一处湖心亭，亭边植了一棵花树，此时已经是含苞怒放的模样。胭脂红的花朵，像是红玉一般，染尽了整棵树的颜色。柳碧莹很喜欢来这里，总是能在远隔了亭台楼阁的此处，得到一些淡薄的宽慰与宁静。桐镜已经将当朝官员的名簿收集齐全交到了柳碧莹手中，名簿上亦是有画像，看得很是清楚。有了这名簿就等同于如虎添翼，柳碧莹便倚在榻上将那些人的喜恶一一记在心中。她将这些人分为三派，一类是忠臣，一类是权臣，一类是中间派。柳碧莹要做的，便是笼络权臣，离间忠臣，打散中间派，说起来容易的紧，可实际起来却是极为困难的。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法子，柳碧莹决心先从重要人物入手。才这样想着，就听见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亭子四周都围了纱幔，柳碧莹只能听见有人过来，她连忙将名册塞进榻下，看着一双手将纱幔掀起。原来是颜芷过来了。“听闻你在这边，我便也过来瞧瞧，这里的风景着实好。”

她笑着在柳碧莹身边坐下，伸手拈了一颗杨梅缓缓吃了。柳碧莹亦是拈了一颗杨梅吃了，那杨梅自唇齿之间满开酸甜的气息，柳碧莹不自觉满足的喟叹一声，目光想着亭外的某处看去，渐渐迷离。颜芷看着她的侧脸，等了半晌还是开口了，“总是瞧着你有心事，可愿说与我听听？”

忽然起了一阵风，亭外的花树簌簌落下大朵大朵的花，一时之间，芬芳便馥郁了起来。一抬眼，甚至能够看见花朵自帷幔下滑下落入水中荡起层层的涟漪。柳碧莹苦笑一声，“便是这样明显么？”

看见颜芷颔首后，柳碧莹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分明就在唇齿之间，只消微微用力便会说出，然，就是无法开口。关于胡玄然的一切是秘密，不能与外人知晓，即便对方是颜芷。所有抱怨的话语在唇边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大抵这是磨难吧。”

颜芷不明所以，可见她不想多言的模样也不便多说，只能将手边的茶盏推向柳碧莹，“你尝尝这茶，是不是初觉苦涩回味却是甘甜。”

柳碧莹尝了确实如此。“这也便是我要同你说的了，即便是有苦难言，也要自己忍受着，久了久了，即便是苦也变得甜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柔和，如同湖面上掠起的微风。“只是看你能不能忍受的住了。”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柳碧莹将唇边的茶缓缓饮尽，回味着唇齿之间泛起的隐约的甜味，不觉挽起了唇角。“不想你知晓的这样多。”

她轻声说道，生怕惊动了现在的美好。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思，一抹哀切自颜芷脸上迅速闪过，“不过是见得多了。”

颜芷先前是舞姬的时候亦是受过不少排挤的，若不是阴差阳错间结识了柳碧莹，想来现在还是在飞燕坊受尽嘲讽。她与柳碧莹一般，都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看事情也就格外通透些，也就格外显得老气横秋一些了。“你说的是了，有些苦只能自己受着，别无他法。”

柳碧莹将茶盏中的水饮尽，看着茶盏边的卷曲的茶叶有些愣神。花树簌簌作响，颜芷合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馥郁的花香吸入心肺每一处地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若是能与晞儿久居在清凉居便好了，这里实在是清闲。”

她现在想做的事只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别无他想。说到这儿，柳碧莹忽然想起那天，她见四周无人，便对颜芷说道：“我一直觉得皇子之事另有蹊跷，你可有这样的疑问？”

说起自己的孩子的死，颜芷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分明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忽然间就没有了生息，即便是现在想来还是仍旧如梦一场的。“可不是么？我即便是到了现在还是觉得不真实。”

于是柳碧莹将自己那天听到乳母的话一一说与了颜芷听，颜芷听后，眼圈都有些泛红了起来，“这便是说，我的孩子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一切也实在是蹊跷，乳母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皇子便没了呼吸，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颜芷几乎要急红了眼，她将宫中所熟知的人都一一想了一遍，可丝毫没有半点头绪。“你大可想想，是否是在何处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一难？”

柳碧莹顿了顿，神色都有些凌厉了起来，“或者说，若是皇子没了，最能收益的人是谁？”

不计下头的宫人，便只有一人是最有可能的了，且那人在当日的反应亦是十分异常的，现在想来，是叫人不得不疑。“是皇后。”

颜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几乎快要坐不住了。柳碧莹握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现在都还是我的推测，若是真是如我所说，那便真的需要提防起皇后来了。”

说起皇后，颜芷还是有些犹豫的，“可皇上现在除了皇后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即便皇后再胡作非为，皇上也会像是之前对沐贵妃那样对皇后的。”

细细想来确实是如此，南宫彦最擅长的不就是将人捧在手中，而后再恶狠狠摔下么？柳碧莹轻轻摇头，“我们不必去触皇后霉头，我们只消提防着她便可，不说先前的沐贵妃，即便是东夏国公主舒婕妤，到了最后还不是因为恃宠而骄而命丧黄泉么？”

说着，柳碧莹的目光深邃了起来，颜芷觉得柳碧莹说的有理，亦是颔首，只是口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若是真是皇后所为，我便是做鬼也要拉上她。”

那个容貌与自己相似，可性格截然不同的“白雪鸢”，就连柳碧莹自己想来都觉得有些头疼起来。才这样想着，颜芷忽然低声对她说道：“姐姐可知晓宫中的传言？”

这宫中倒是一刻都不闲着的，柳碧莹自然摇头，等着颜芷说话。只见颜芷有些神秘的凑近了柳碧莹，轻声说道：“宫中都在说呢，这皇后不是真的皇后，是冒名顶替的。”

流言从来都不适无中生有，多多少少都是有迹可循的，柳碧莹闻言亦是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色。“是从何处传开的？”

颜芷像是仔细思索了一阵子，接着说道：“是从苍玉宫传出来的。”

这下柳碧莹笑了。原本皇后是住在绛龙殿与南宫彦同吃同住，在之后似乎朝中有人颇有微词，皇后也是乖顺之人，自己便搬去了苍玉宫中去住，这下将风头平息了下来。这流言若是从苍玉宫中流传出来，便是八九不离十的了。“可还说了其他？”

柳碧莹变得有些迫切了起来，她想知晓究竟是谁冒充自己，以及为何南宫彦会帮着皇后假冒白雪鸢，她的满腹疑问催促着她越发急切起来。只是颜芷给的答案，多多少少还是叫柳碧莹失望了。颜芷只是摇了摇头，“宫中只是这样流传着，是否属实都是未可知的事呢。”

看见柳碧莹的难掩的失望之色，颜芷又何尝不是。“无妨，她若是假冒的，总有一日会露出马脚的。”

她这样说着，亦是安慰着自己静心等待机会。二人说了一阵子，青宵端了茶水进来了，可能是因为茶水太过滚烫，她竟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摔了一地的碎片。柳碧莹起身帮着她将碎片收拾好，青宵满目歉意。颜芷才准备起身去帮助二人，忽然转眸看见了柳碧莹藏在榻下的名簿的一角。鬼使神差的，颜芷伸手将那名簿拿了出来随手翻了几页，发觉上头都是当朝官员的名字后，颜芷便连忙合上塞了回去。她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也就是在晃神之间，柳碧莹已经回身坐回她对面，对自己的名簿被她看见毫不知情。颜芷想开口，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她知晓柳碧莹一直有事瞒着她，知晓柳碧莹亦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看见了柳碧莹榻下的名簿，颜芷开始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或许，柳碧莹存着的并不是小心思，而是一个大阴谋。话都到了唇边，可颜芷无法问出。柳碧莹藏起来便说明是不想叫她知晓的，可她方才也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名字，相较于他人性命下的圈或叉，她的父亲的名字下用朱砂笔被打了勾，这是对自己父亲的肯定么？也就是说，即便是有什么事，自己的父亲也可以免遭苦难么？这下，不止是柳碧莹，就连颜芷新中国都开始百转千回了起来。见她愣愣出神，柳碧莹伸手将她鬓边的一朵绢花扶正，淡淡一笑，“妹妹这样好看，就是花儿都比不上的。”

可她不知晓，她笑起来亦是万物都比不过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