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下，并没有因为她严肃沉闷的语气而感到不悦，过了会儿，男人说：“毕展鸿把我的老底透露给了霍昂。”

姜夏愣了：“……所以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

霍淮在电话那头沉默。“……活该。”

姜夏骂他：“我要是你，我早就跟大哥大嫂坦白了，反正这件事被毕展鸿知道后，也就意味着瞒不住了。”

霍淮：“……”“毕展鸿可真是个黑心眼的，好事不做，破坏别人家庭和睦的坏事他倒是一个不拉。”

姜夏忍不住帮他骂：“那你现在怎么办？”

霍淮话到嘴边，却沉默了片刻。姜夏问：“你在外面？这么晚还不回家准备睡街头吗？”

霍淮笑了下：“是啊，没有人收留我，只能睡在外面了。”

原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让姜夏有些心疼。霍淮从小爹不疼，娘也不在身边，长大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亲妈和亲舅舅，却又被背地里重伤。姜夏吸了两下鼻子，声音放轻了不少：“是酒店的床睡得不舒服吗？你偏偏要去睡街头？”

“……”霍淮装可怜失败。姜夏认真想了一会儿，又说：“说实话，我想不出大哥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你，不过……他应该不会半点情面都不留给你吧。”

霍淮苦笑，谁知道呢。霍昂以前对他的确是尽心尽力，作为一个哥哥，他几乎是完美无可挑剔的存在，温柔又有耐心，从不会因为他的痴傻而排斥看低他。可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他不会产生威胁的基础上。一旦他变正常了，哪怕他无意跟对方争夺家产，恐怕那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了。这么多年，身边出现过太多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为了一些家底财产，夫妻反目，手足相残，翁婿成仇……所以他不敢对这份关系抱有很深的期望。一方面，他希望霍昂仍能跟以前一样，能将他视为兄弟，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就算霍昂因为这件事要把他赶出霍家，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堵得他心里难受。手机挂断后，就被他扔在了副驾驶，男人独自下了车，站在不远处的山石上俯视着整座海城。他没有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了几下屏。等霍淮在外抽完了小半包烟回到车内时，他才发现霍昂半个小时前曾给他发过消息。“去哪里了？还不回？”

“你大嫂夜里发作了，孩子可能会提前出生，我送她去医院。”

霍淮看了眼时间，这两条消息都发送在毕展鸿的那通电话之后。霍淮眼眶没由来地一热。他迅速回复过去：“省妇幼？我正在路上。”

说完，他踩下油门，黑夜里的轿车犹如一只离弦的箭矢。将近二十分钟后，他才将车开进了医院地下停车场。迎着明亮的白炽灯光走进医院大厅的时候，霍淮的步伐都快了几分。上次用正常人的身份出现在霍昂他们面前时，还是在一年前的舞会上。霍淮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他在走廊上吻了姜夏。林笑涵已经被推进了产房，家属都在隔壁的等候室休息，霍淮走到门口时，脚步稍微顿了下。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坐着霍昂的身影。霍淮走进去，两人纷纷朝他过来，管家惊讶地瞪大眼，打量着他今日的着装，和脸上那副与往日的呆板完全不同的神情，张嘴喊了声：“二、二少爷……”“李叔，我想跟霍淮单独聊两句。”

霍昂说。管家只好收起心里的惊涛骇浪，走出房间并为他们两人带上了房门。“坐。”

霍昂的神色很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四周隐约有些压抑的氛围却让人有些不安。霍淮沉默地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什么时候恢复的？”

霍昂的语气没有夹杂任何怒意，霍淮甚至还听出几分闲聊的意味。霍昂其实给他留了几分余地，因为他并没有直接拆穿他过往那么多年全都是伪装的这一事实。“很久很久以前吧。”

霍淮眯起了眼睛，看向对面墙壁上的壁纸花纹。房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响起叮地一声，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霍昂抽了几口，然后把烟灰敲在烟灰缸里，再度开口时，声音就染上了嘶哑：“理由？”

霍淮伸手拿过他放在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你还记得我四岁那年，差点被一场感冒夺走了生命吗？”

霍昂瞳孔紧缩一下，骇然的气息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所想已经完全显现在了脸上。霍淮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佣人说是我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才会着凉，可那次明明是他们把我彻夜关在阳台上，在零下摄氏度的冬天……”霍昂震惊，烟到了嘴边忘了抽：“你为何不说？”

“我说了，没用，谁会在乎一个私生子的死活呢？”

霍淮淡淡地说着：“在人前，他们也会恭敬地喊我二少爷，可在你们看不到的背后，攻击谩骂、嘲笑讥讽……”霍昂手里的半根烟几乎要被他折断：“抱歉，我以为……”他小时候不懂这些，以为家里的佣人都会对他们毕恭毕敬，等他稍微长大了一点，他便开始忙碌于自己的学业，每次放假回家看到霍淮安然无事，他便也没多想。更何况，这里的佣人各个都是人精，在发现他和霍淮有些兄弟感情之后，便更加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道什么歉，”霍淮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换句话说，就算霍昂不把他当成兄弟，他也能理解，毕竟世界上没几个人能把亲爹的私生子当成一母同胞的兄弟。“其实我刚开始也没想一直装下去的，”过往的事情太久远，霍淮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真感觉被烧坏了脑袋，刚醒来那会儿看见你们都不认得了，养了好几天才慢慢想起自己是谁，后来我听见别人说我傻了好，傻了就不会记得亲妈丢下我跑了，不会记得自己是个造人唾弃的私生子……”霍昂流露出一种于心不忍的表情：“你身上流的是霍家人的血，无论外界如何评判，你有权利享受身为霍家子女的一切。”

霍昂替他惋惜，他明明有机会享受世界一流的培育和资源，可以跟他并肩而行，成为霍氏集团中不可超越的存在。但他却全部放弃了。霍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柔和了几分，削薄的嘴唇微勾：“大哥，你真的从来没有埋怨过我的存在吗？”

他这一问把霍昂问住了，男人罕见露出怔忪的神色，眼神一下子飘得很远。就在霍淮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男人说：“怨过。”

霍淮莫名有种心落了地的感觉，理应如此，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