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大门敞开,晚风吹拂,衣袂飘飘。 薛蟠看着李昭在他身旁走着,一袭蓝衣恍如一位清贵公子,尤其是他本就样貌隽秀,习武再加上身体发育,如今身高高了、身板也结实了许多,自然也能撑得起衣服来了。 薛蟠忍不住赞道:“公子如玉,如、如……” “不会夸便不要说了……”李昭翻了个白眼,来到了院子里一个队列前,站了上去。 既是来做客的,也是来贺寿的,寿礼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其他人多有奴仆帮着支应,主人道了一声就先进去了,仆人拿着礼物在这里排队登记,薛蟠身边都有一个跟着的,手上大袋小袋提着,就跟在李昭身后。 李昭却是孑然一身,只能自己上了。 而薛蟠这厮方才还说自己要赶着进去,这会子却又缠在李昭身边,笑道:“不知贤弟家中可有姊妹?”
李昭回头瞥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冷笑两声道:“薛兄要是嫌在家里这几日过得太舒坦,我可以再让人去府上请你到咱们衙门里做客……” 不等李昭说完,薛蟠立刻便讪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贤弟哪里都好,就是玩笑不得,实在是无趣得很。”
“那薛兄尽可以进去找可以玩笑的人,想必宝二爷他们倒是会很乐意听你的玩笑。”
薛蟠撇撇嘴道:“琏二爷那个妹子木头一样,比我家中那香菱还要呆上两分,那位三姑娘太小了,非我所欲也。”
李昭抽了抽嘴角,心想你还真都想过啊,现在还当着人家荣国府下人的面说出来。 不过荣府的下人们可不是没见识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何况薛蟠就算真做了什么他们也得受着。 薛蟠毕竟是表少爷,可不是李昭这样的无根浮萍,在他们这里有面子的。 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倒也轮到了李昭上去。 说实话,李昭原本也考虑过,要不要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这样过来一来有面子,二来也是尽了为客之道。 不过后来想想,自己这趟邀约到底是谁起意的都还不知道呢,此行也不晓得会遇到什么,语气被动等着对面出招,倒不如自己先主动制造些事情来。 而且这本来嘛,自己就是一个绣衣卫小旗官,跟登门祝寿的这些家地位差距甚远,身家自然更是比不上。 人家出手动不动就一对寿桃、寿樟的,还有翡翠玛瑙、珍珠琉璃、绫罗绸缎、各种金雕玉琢的器物,或者干脆就敬献金银,比如说前头有个就是贾雨村派来的人,送的就是银票。 这些东西别说自己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浪费在这种地方啊。 他跟贾母又没有什么关系,现在跟贾府都谈不上什么关系了。 所以最后李昭干脆决定拿现成的,就用自己制作的符箓,当做寿礼献上。 “李……李昭?”
那边桌子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登记,而说话的却是旁边的一个小厮。 李昭对他毫无印象,不过这府上小厮这么多,尤其是贾政身边的小厮,平日里估计都没什么接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那人看到他之后,却是拿起了李昭的递过去的几枚护身符,细细端详了片刻,才问道:“这是何物?”
李昭笑道:“此乃是护身符,能驱邪避灾,又能逢凶化吉。”
护身符材料方便、做法也不复杂,不过单纯的护身符真要是碰上了邪祟,也就只能稍微挡一下下,李昭这是特意加了灵气进去,因符箓本身的特性,灵气会存在其中不怕逸散。 而这样的护身符,显然品质提升,效用也更佳。 此时旁边的中年人也抬头看了李昭一眼,没说什么,而那小厮却又问道:“这是从哪个庙里求来的?”
李昭暗暗皱眉,若说是嫌弃礼物太轻都能理解,张口问来路,反倒不对劲。 再“听”了点心声,李昭看了对方一眼,这小伙子路走窄了啊,显然是在故意刁难。 而这也不是毫无来由,李昭之前就从柱儿那里知道了荣国府里的下人们大致对自己的观感。 他们毕竟不是那些跟着一起南下的奴仆,体会过李昭的手段,也知道李昭的能力。 当然就算是那些人,这么久没有打交道了,他们估计也得被府上的风气同化了。 只是要是其他事情也就罢了,这样刁难的手段太粗糙,也显得主家太小气。 李昭固然会失了颜面,但他这么搞,也折损荣府的声名,传上去也少不了一顿责罚,轻则罚钱,重则赶出去都有可能。 李昭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一时迷了心窍,还是有什么人支使,目前从心声里面还没听出来。 而还没等他回应,那边薛蟠却先凑过来了。 薛蟠一直跟在旁边和李昭说话,先前见李昭过来送礼,不想打扰,就走到一边,但回头却见他似乎有麻烦,便又凑了上来,听了一下便说道:“我这兄弟,可是治好了南安郡王太妃的……” 然后李昭听得又是嘴角一抽,这货不是来帮忙,是来添乱的吧,治病跟制符也产生不了联系啊。 但薛蟠出面还是有点儿效果的,那小厮自然是认得他,心下似乎也有些懊悔,没想到李昭和薛蟠关系这么好,居然在这个时候直接站出来帮他。 如今他是被架上了,但薛蟠的话,也给了他反驳的切入,于是硬着头皮说道:“薛大爷,非小人挑刺,只是老太太寿辰,这些礼物到时候也得让她过目的。 “若是旁的倒还罢了,我们荣国府家大业大,却也不稀罕一点小惠小利,但是这符箓之事,事关重大。薛大爷说这位李公子治好南安太妃,小人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治病与制符,却也不是一回事儿。 “小人就怕,这护身符非但不能护身,反倒带来灾祸,若是牵扯进巫蛊之中……” “巫蛊?”
这个词语一出现,现场顿时一片骚动。 也不知道这小厮是怎么突然攀扯到了这上面去,明显连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巫蛊这个词的分量,许是平日听人说起记下来了,这时候觉得能用上就说出来了。 可对于在场所有听到的人,这却不啻于一记重棒。 不少人看向李昭这边的目光,都不自觉变了,而李昭也皱了皱眉。 薛蟠都凑上来,扯了一下李昭的衣袖,小声道:“不然,就把我薛家的礼品,匀过去一些,你先把这收起来吧。”
李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以为,我这护身符,是巫蛊之物?”
“这……我自然相信贤弟,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昭冷笑一声,看了那小厮一眼,突然朗声说道:“在下李昭,不才如今正在南镇抚司衙门里,任小旗官。今日荣府登门祝寿的客人里,大概数我官位最低,不过从七品。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荣国公府上的小厮,怕也有个七品了,自然不将在下放在眼里,所以刁难刁难,倒也见怪不怪。只是这巫蛊之说,当着在下这玄衣使者的面,却实在是泼天的污蔑。 “在下不敢说有功于社稷,但自得陛下钦命以来,兢兢业业,未有一丝一毫敢于懈怠。若说我能力不足,在下倒也认了,可要说我胆敢行巫蛊之事,于社稷、陛下不利,在下说不得,却要血溅当场了!”
他说着,还当真拔出了一把匕首来,正是那鱼肠剑,不过却不是指着自己,而是指着对面的小厮,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扑过去。 一时间那边荣府下人们都簇拥过来,以防发生不测。 倒是后面排队的其他府仆人们吓得都推到了一边去,生怕波及到自己。 其实小厮的巫蛊虽然让大家反应大,但一时间,还没有联系到皇帝头上去。 毕竟不管是那个小厮,还是李昭,地位都太低,哪里能够够得上皇帝呢。 反倒是李昭这番话,直接让人想起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巫蛊之祸”,除了与巫蛊有关,还是桩冤案。 这岂不就是在说,荣府的下人冤枉绣衣卫使者? 那小厮早已说不出话来,而薛蟠却忍不住连赞了两声大好,正是周围人都没有做声,显得他的反应特别突兀。 反正这厮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一般人都跟不上。 当然,此时没有人注意薛蟠,都只看着李昭。 不管是路过的那些公卿贵族,还是荣府的丫鬟小厮和其他家来送礼的奴仆。 当然,人群中还有一个太监。 正是皇帝身边的掌宫內监戴权,同时也是绣衣卫事实上的领导者。 昨日皇帝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招了女史贾元春去侍寝,然后大概是从她处得闻今日乃是府上贾老太太寿辰,于是便遣了戴权过来,送上一些寿礼为她祝贺。 当然,即便没有贾元春的这一层关系,作为朝廷诰命,贾母一样会得到皇帝的赏赐,只是那跟皇帝亲口过问还是不一样的,也不值得戴权亲自过来。 或许也是上次说了他与贾家关系亲厚的原因,戴权眼看着似乎摘不下这个帽子了,也就只能接受了。 相对来说,都是贾家,宁荣二府间,戴权其实跟宁国府关系更近,先前就去那边走了一趟,受了一番贾珍父子的礼遇,当然自然也少不了孝敬,然后才来了这里。 结果刚一入府,却瞧见了这么一副场面,着实也是开了眼界。 “那位是……” “那便是李昭!”
身边自然有随他过来的干儿子知道究竟,回禀了他。 戴权心里也有几分惊讶,他对李昭观感一般,既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厌恶。 当然因为皇帝口中曾经提起过,所以对他会注意一些。 荣府贾老太太寿辰,还邀请了他来,这应该算是对他的恩典了,怎么还突然闹将起来了? 关键还是李昭先前说的那番话…… “这小子,若不是忠君爱国,那便是大忠似奸啊……”戴权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下意识看了眼周围。 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总管,咱们是等着,还是……” 还是进去放下礼物直接就走,皇帝的赏赐,自然跟这些人的不同,也不需要登记,直接交到贾政他们手中就可。 其实本来按理是要直接交到贾母手上的,不过皇帝又特别嘱咐了一句不要去打扰她。 戴权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对那贾元春的恩宠,还是对于贾家的恩典。 当然,现在都不重要。 “陛下那边可有催促?”
“没有……” “那咱们就等着吧,这戏可不比宫里面唱得好?”
李昭并不清楚后面有多么重量级的人看着,他能过目不忘、能听到心声,但毕竟没有上帝视角,更不认识那些权贵,所以任由那些目光看着自己,他只盯着对面的那位小厮。 对方张了张嘴,有些茫然,旁边的中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墨雨,此事该是你的错,你就与李公子道个歉,求他宽恕这一回。”
薛蟠冷笑道:“何止错了,大错特错。岂不知……唔……” 李昭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鬼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那小厮墨雨或许心有不甘,但如今情势下,眼见着薛蟠完全站在李昭那边,而旁边的管事也没打算帮自己,再有其他人看热闹,他要还硬着,那该有事的就是他了。 “李公子,还请见谅,都是小人一时情急,没了分寸,口不择言了……”说着,见李昭没有表示,管事也没说话,立刻给自己掌嘴几下。 “罢了!”
李昭说完就微微皱眉,自己一说停他就停,这还就罢了,知道他是个不规矩的,没想到竟是宝玉身边的小厮,还想着回去宝二爷那边打小报告,这下怕不是间接跟宝玉结上仇了? 不过结就结了吧,本来两边也走不到一块儿去,何况就算是宝玉,也帮不了他。 这时那中年管事又陪笑道:“李公子,还请先进去吧。这几张符,到底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们便先收着了。至于巫蛊之说,自是子虚乌有,李公子无需挂怀。这小子我过后也会再管教一番……” 说着,他还看了眼后面,示意后面还有人。 李昭得罪他们不要紧,但是后面那些权贵们,他也得悠着点儿。 李昭回头看了一眼,淡淡一笑,拱手道:“只望二位,不要回头就把这几张符扔了就好。好歹也是在下花了心思的,旁的不敢说,戴上便能庇佑一时,邪祟不侵,甚至无病无灾……” 反正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李昭得把这出戏演完整,也必须要将其作用发挥出来才行。 他的爆发自然不是没来由,对方的态度只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试探一下究竟是谁决意邀请自己过来,会不会按捺不住跳脚出来,是其一。 直接反驳对方,叫他下不来台是其二,当然他也是得见好就收,不然就不是和那小厮过不去,而是跟荣国府结仇了。 而第三,就是准备给自己再加一道保险。 神医之名算什么,既然有好本事,该显露的还是要显露出来的。 至于说怎么解释来由,其实没有那么麻烦。 如果说医术可以归于家传,这符箓之术则就更好说了,“先天传承,后天觉醒”,直接说是老天爷给的馈赠不就行了。 不能小觑古人,但古人的局限性也是摆在这里的,就算此时最明智之士,都不敢完全否定神佛的存在。 这符箓可不仅是能做成一门生意,更是人情往来的利器。 有医术和符箓两样,李昭觉得,怕不是要不了多久,皇帝那边都得亲自召见他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