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家超市分店的事,也正在进行。谢军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辆电动轮椅,送给了白鸽。白鸽激动坏了,有了这辆电动轮椅,极大的方便了她的日常。张国全看着白鸽在那试行轮椅,昭阳不停的围着转。“你瞧,还是你这个当干哥的上心,我就没想到,军哥,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谢军侧眼看他:“一百万……管多少钱干啥,我送给白鸽妹子的,还能要你的钱,白鸽妹子喜欢就好,多少钱也值了。”
电动轮椅扶手上有按键,轻轻一按,便会往前跑,像坐在小车上一样,白鸽一时还不能适应,每次往前跑时,白鸽总会惊讶,长而弯的睫毛跟着跳动。刚洗过头发的乌黑发丝披在肩上,脸蛋微微透着淡红,眼睛里是一泓清水。“那行,钱就不给你了,等过段时间,还请你吃洋槐花。”
谢军笑着说:“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是无价的,那就是王婶蒸的洋槐花。”
漫步在河沟的岸沿上,仔细看的话,远处有淡淡的绿色时隐时现,那是柳树发出的嫩芽。一旦柳树开始发芽,天气便慢慢进入回暖状态。“这几天,我一直忙着和大哥开第二家超市分店的事,没顾得上去县城,那五户人家摸查的怎么样了?”
谢军想了一下,没有先说这几天摸查的情况,而是反问道:“关于拆迁问题,我想知道,咱公司的底线在哪里?”
“不能强拆,这是我的底线,也是公司的底线。”
谢军预料到似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你不了解房地产这一行,前期的拆迁问题,一直是个大问题,也是非常复杂的一件事。”
谢军的话,张国全没有否认,近些年是建设的大浪潮,经常能听到哪家公司由于强拆,闹出了大事,有的甚至差点闹出人命。即使政府出面,拆迁的后续安置问题,也一直存在各种纠缠不清的麻烦。“我不管别人怎么做,强拆只是一时的痛快,但后续上仍然有很多麻烦,当然,我们不能排除使用其它不合规的手段。”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到现在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经济发展之下,是利于大时代的,但不可避免的,总要伴随牺牲一小部分为代价。五家钉子户,有两家处于犹豫状态,谢军摸查的同时,把这两家心里的预期拆迁款,也摸了出来,比苏锦城给的底价略高了一些。张国全决定把这两家放在最后处理,只要解决了另外三家,那这犹豫不决的两家,便不会再继续坚持心里的预期底价。另外三家想解决可就太难了,第一家是一位独居的老婆婆。当张国全抽身去县城,见到这位老婆婆的时候,庆幸自己坚持了心里的底线,这能强拆吗?老婆婆连行动都不便,真要强拆,非闹出人命不可。他可以为苏锦城的政绩尽一份力,但绝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沾上血。老婆婆住在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张国全在外面观察了一下,整体上算是危房了,哪怕没有这次古城项目,将来要不多久,也会被商业房占用。这样的房子不符合平山县的城建规划,对此已经开始了大面积拆除。谢军站在门口,敲了两下。过了有一阵,老婆婆迈着蹒跚的步子打开门,头发接近全白,脸上的皱纹沟壑般交错。老婆婆看了谢军一眼,先开了口:“你们又来了,进来吧,喝口水。”
谢军看了后面的张国全一眼,如果这五户人家,他有下定强拆的决心,唯独老婆婆这一家让他无法再坚持那种想法。老婆婆人很慈祥,哪怕县里的人,包括谢军也来了好几次,都没有像别的几户人家上去就赶人走的意思。老婆婆每次都会把人让进来,掂凳子端水,像来了亲戚一样热情的招呼着。谢军有好几次想放弃动员老婆婆搬走的想法,实在不行,将建筑往旁边挪挪,把老婆婆这个地方让出来。从谢军那提前了解到老婆婆的家里情况,张国全一时也有些犹豫,他拿出平山县的地图,以及前期设计好的规划图纸,发现老婆婆住的地方根本没办法让出来。非但不能让,还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少了老婆婆的这块地,周边再去改建古城项目,便成了四不像。张国全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尽量……是必须说服老婆婆搬走。“进去吧。”
张国全先一步走进院子。院子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还要破败,到处乱糟糟的,很多陈旧的老木头已经被风雨侵蚀,沤坏在院子的一角。天气暖和了,木头上开始长起青苔。院子里堆满杂物,张国全仔细看了一下,谢军在旁边解释说:“老婆婆平时没什么经济来源,靠捡垃圾卖破烂为生。”
张国全看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正在掂板凳,随口问了一句:“她没有儿女吗?为什么不管她?”
谢军摇摇头:“有个儿子,早些年得病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是有个女儿,但随丈夫安家在了外地,挺远的,坐火车都要好几天,所以几乎没回来过。”
“坐…我给你们倒水…”张国全赶紧上前:“老婆婆,我们不渴,你别忙活了。”
“欸。”
老婆婆应了一声,仍然自顾的拿碗倒起水。张国全只好接过,他甚至不用表明自己的来意,老婆婆便自说自话起来。“你们想让我搬走,可我一个老婆婆能搬到哪儿去?”
谢军回答了重复无数遍的话:“老婆婆,县里有安置房,是楼房呢,盖的可好了,还干净,到时候不止给你们房子住,还给你们搬迁费,不少呢。”
“楼房?”
老婆婆自顾的坐在板凳上,眼睛无法聚神一样,看向周围的目光飘忽不定:“我这腿脚不好,腰也不行,哪能上去楼房啊。”
“这?”
谢军犹豫起来,他只考虑到楼房有多好多好,却忽略了老婆婆的身体根本没法爬楼梯。“住在这一辈子习惯了,你们让我搬哪去啊?”
老婆婆年龄大了,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自己已经重复了一遍。张国全打量了一下院子,好像老婆婆剩下的日子,只能重复的去过,每天捡破烂,每天自己捣鼓点饭吃,然后等待死亡。怪不得谢军会有放弃的想法,连张国全都于心不忍了。他只能用苏锦城说的“社会改革,必然伴随着牺牲”这句话,来说服自己不能退缩。站起身,他走进老婆婆的堂屋,迎面的高桌子上放置了一尊佛像,桌子前满是香灰。老婆婆捡破烂卖来的钱,一小部分用作生活花销,另外的大部分买了上香的香枝。正在这时,老婆婆佝偻的身躯走了进来,她点上香,插上香炉,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接着,她跪在地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虔诚。看着那一幕,张国全突然想起了村里的神婆杨奶奶,不知怎么的,他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一刹那,那些死去亲人的身影在脑海里不停的翻涌,等老婆婆站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老婆婆走到他跟前,微笑着说:“我是人,还能走道,走到哪,破席一卷,就埋在哪了,可是……它能去哪儿啊。”
老婆婆说的“它”,是指那尊她供奉的佛像。谢军拉了拉张国全:“咱先去下一家,老婆婆留在最后吧,实在不行,最后再想别的办法。”
谢军不说,张国全也有暂时离开的意思,老婆婆这种情况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在拆迁问题上,他提前想到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打人,骂人,都有可能发生。偏偏老婆婆用最简单的方式,不吵不闹,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了。老婆婆不要房子,那像别人一样多要拆迁款,张国全也能想想办法。到了老婆婆这个年纪,够吃够喝便满足了,再多的钱也没有任何意义。张国全只好暂时离开院子,回去再做商议。最后,他控制不住的回头望了一眼堂屋的那尊佛像,也正是这一眼,让他突然有了主意。他兴奋起来:“军哥,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