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兰的一再请求下，向庭安和白雨楠动了恻隐之心，他们没有把她带进公安的审讯室，而是开车把她载到医院，让她再去看一眼她的孩子。白雨楠开着警车，孙兰坐在后排，将额头轻轻贴靠在车窗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她身旁的向庭安打开了手机录音，说：“聊聊吧，你跟彭立之间的事。”

孙兰坐正了身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我知道，你们也许以为我跟他有暧昧的关系，其实不是的，我们很清白。以前我和他的爱人是感情很好的姐们，一年前，他爱人去世后，他很痛苦，我时常带着我儿子豆豆去看他，彭立没有孩子，是豆豆把他带出了阴影，他也很喜欢豆豆，甚至把豆豆当亲儿子看待。”

“那你的丈夫呢？”

向庭安问。孙兰苦笑道：“我丈夫，哼，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到他了，他吸毒赌钱，把家底都吸干了，还借了一大笔钱，债主没日没夜地把我们母子堵在家里催账，他自己躲在外面，110都打了好几次，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警察管不了。彭立是个好人，他帮着我还了一些。我家那男人，见债填平了才回来家，也不好好过日子，隔三差五地又出去鬼混，混了一身债，又跑。就这样来来回回，已经一年了。”

“为什么不离婚呢？”

向庭安问。“离婚又能怎么样，不替他还钱，他就打我，知道为什么我要烫这种头发吗？”

孙兰撩起右侧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耳朵，耳垂上竟然被撕开了一个大洞，赤黑发胀的伤口是化脓后的遗症，向庭安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十分揪心。“难看吧？这是他扯掉耳环的时候留下的伤，拿去当的时候，耳环上还有血。之后我没钱去医院，耳朵都发臭了，最后还是彭立给我处理的。”

孙兰放下了头发，继续说，“我不想办法给他弄钱，他还会去把豆豆从学校带走，藏起来不让我找到。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他毕竟还是豆豆的亲生爸爸，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当初嫁错了人。”

向庭安问：“那你为什么要杀周倩？”

“豆豆生病了，需要钱，我已经把亲戚都借了一遍，但还是不够，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彭立，就把养老院的一些公款私用了。哪想到被周倩发现了，她要挟我，让我给她一笔钱，不然就告发我，可那是给我孩子的救命钱啊，那天晚上，在池塘边，我苦苦哀求她，她无动于衷，所以我只好狠下心，用准备好的匕首，趁她转身的时候，一刀杀了她。但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被彭立看到了，他就帮我处理了尸体，我本来害怕想去自首的，他说‘不行，豆豆现在需要你，出了事，我来扛着。’之后就有了后面的事。”

向庭安不再问什么，白雨楠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手指甲却一直抠着方向盘，硬生生把方向盘抠破了皮。到了住院部后，孙兰看着熟睡中的豆豆，咬牙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蛋，眼睛里满是慈爱，终于她坚持不住，跑到走廊蹲在地上泣不成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身上，鬓角的银丝闪耀，那是一个母亲岁月的献祭。之后，孙兰打电话叫来了自己堂妹，把豆豆托付给了她。向庭安让白雨楠看着孙兰，自己打着去卫生间的名义离开，却悄悄溜到一楼大厅的缴费处，他敲了敲窗口，对里面说：“三楼儿童脑科，缴费。”

回到公安局后，孙兰承认了自己杀害周倩的事实，下午，向庭安和白雨楠把孙兰送进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孙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希望再和彭立见一面，白雨楠打电话向上级申请后，让她和彭立在看守所的谈话室见了面。当彭立隔着铁栏一眼看到戴着手铐的孙兰时，高冷的表情和坚守的信念在那一瞬间倾塌，仿佛一口芥末上了头，他捂着脑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用脸贴着地面，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孙兰坐在铁栏的另一边，哭着连声说：“对不起。”

这让向庭安不禁想到了一句词：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不忍看到之后的画面，转身离开了谈话室，走出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温存的阳光中和心里的酸楚。案子真相大白了，可向庭安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良久后，彭立被押出了谈话室，他看到向庭安，问道：“警官，周倩和葛聪那类人应该被社会淘汰，况且我已经把罪都认了，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算了？真相就那么重要吗？”

向庭安回答说：“生而为人，有的生命承载了太多苦难，背负了难以释怀的执念难免不会做错事，对此我表示同情，但是不管怎样，真相就是真相，个人谁都没有权力去决定另一个同等生命的去留。虽然现实残酷，可我们毕竟不是需要靠猎杀才能存活的野兽，淘汰不等于杀害。”

“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

彭立说。“等一等。”

向庭安掏出了在医院缴费的发票塞到了的彭立的手里，“好好改造，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了。”

彭立双手接过发票看了一眼便泪流满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挣脱狱警激动地跑回了谈话室，抓着铁栏朝那边疯狂地喊道：“孙兰！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能出来，我娶你，以后我保护你和豆豆！”

翘首期盼了好一会，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好！多少年我都等！”

那一刻，他笑得像个大男孩。两周后，向庭安顺利办理了离职，　搭乘火车回到川藏区的那个小县城，准备参加宋高给父亲向宇的追悼会。母亲林墨一早就在候车站台等待了，让林墨惊讶的是，向庭安居然还带着一个俊俏小男孩。“你个死小子，媳妇没带回来，咋带回来一个男孩啊？你这什么时候搞出来的事啊？”

林墨训斥完向庭安，低头一脸爱怜地看着男孩，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抱着向庭安的腿，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我叫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