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曦仿佛进入了一个混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光线,没有空间,只有静得吓死人的空气和一股又一股的,一波又一波的,十分强大又让人头晕目眩的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经历什么。只知道天旋地转了很久很久,脑门和骨头都快要被震碎了,咕咚一声,手臂撞到了世界尽头,她疼的哭都哭不出来,但好歹终于停了下去。累。疼。晕。蒙。好几种感觉交叠在一起,即使好像已经到了世界尽头,宁曦也没有力气立刻站起来去查看外面的情形。她一潭死水一样就那么贴在石头上迷糊了过去。这一迷糊,就是整整24个小时。24个小时以后,天轮回了一圈,又到昨天出事那个漆黑的时间点。宁曦被阴冷的风吹得实在受不了,骨头缝都是冷的,疼的,总算撑着血迹干巴的脸和眼睛缓缓醒了过来。动手一捣鼓,她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行李箱里。行李箱原本是程冬岚从国外旅游带回来的,质量上乘,名牌巨大,但架不住从七百多米高的山坡滚落下去。一路跌跌撞撞,滚滚摔摔,落到山底石沟的时候,已然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宁曦手臂就暴露在口子前,一路摔打下来,手臂跟涂了绿色的涂料一样,青成一条青棍。眼睛看不见,她只能用手在外面摸。累死累活摸了十几分钟,在行李箱侧边,总算找到两个相对着拉的拉链。费了半天的劲,累死累活把拉链拉开,蜷缩了二十多个小时没得以动弹的四肢,差点酸软到无法动弹。忍着疼痛酸麻在箱子口趴了一会儿,缓了会劲儿,她这才有心情观察面前的环境。背后是一座陡峭乌黑的大山,怪石嶙峋,杂草横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缩在一个行李箱里。面前乌黑幽暗,有风声有浪声有拉长笛子起锚的鸣笛声,波光粼粼的,貌似是一条河。身上大约受伤了,到处都疼,看清了形势也没办法站起来走动一步。又缓了一阵,宁曦撑着面前的石头趴起来,努力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结果还真让她猜对了。石头前面是一片沙滩。沙滩前面是一条泛着黑水,托着一条大船的看不到尽头的河。夜色笼罩,河水幽深恐怖。好在大船上微微有一丝暖光。不知道是怎么挪过去的。也许是爬,也许是蹭,也许是匍匐。总之,腿脚酸痛到完全无法用力,又渴又冷不甘心就这么冻死在石沟里的宁曦费了半天劲,终于还是来到了那束微光前。大船也许是被人遗弃的,比她情形好不了多少。通身就只有一个铁壳子,而且还锈迹斑斑,窗户破烂。没有其他地方供宁曦挑剔。再这么待下去不死也冻残废了。看了看锈得掉漆的梯子,宁曦一咬牙仍旧爬了上去。梯子正对的位置就是一扇门,门推开,里面一股万年没住人般的呛死人的灰尘味。好在破虽破,脏虽脏,光线却是从这里发出去的。老旧的房间订上挂着一个老旧钨丝灯泡,一抹将将能看见一整个房间的光,投在靠窗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床上只两床行军被,薄薄的一层,一铺一盖,没有枕头。宁曦看见它们却如同看见了亲人,眼皮一沉,什么都顾不得撑住,往上一倒,胡乱裹住自己就沉沉又睡了过去。夜半三更,万籁俱寂。一个高大的身影沿河堤大步而来,轻车熟路下了堤坝,收錨,顺着梯子上了船,收起梯子,直接进了驾驶舱。片刻,驾驶舱和甲板都亮起一丝明亮的光,一道沉闷幽长的鸣笛声在夜空中响起。漆黑的河上,只有一位船长驾驶的破旧的运输船开始独自一人踽踽独行……货船以每小时40迈的速度匀速行驶,从当晚十一点钟行驶到次日早上九点,足足十个小时才有慢下来的意思。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江上早晚温差大,这个时候气温仍旧很低,但一大早太阳就透过透明玻璃穿透到人脸上,一两个小时下来,熬了一晚上的傅川忍不住昏昏欲睡。船就在此停下了。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而是驾驶员需要休息。傅川关了发动机,抛了锚,稳定好船就直接去了休息室。门一推开,阳光普照的房间,平时软塌塌的被子如此鼓起来一片。一条一看就质量不错的酒红色丝绒布条从被子里裹了出来。伴随着鼓起的一堆往上看,被子领口处,遮得严严实实的缝隙里隐约有一片黑发露出来。像是人类的体型和毛发。傅川眉头一皱,在床前立了两秒,抬脚过去。“哗!”
搭在头上的被子被他猛的一下掀了起来。宁曦头疼欲裂,全身都疼,在睡梦里正挣扎着到处找水喝,眼前突然亮了。撑着强烈的困意和疼痛,懵圈睁眼,刚想起身,脑袋不受控的又落回床板。玻璃窗碎了一半,晃着玻璃碴的窗口,阳光破窗而入。透过能让人亮瞎眼的光,她看见了污癍点点的天花板。天花板很低,似乎一坐起来就能够到头,她身上黏黏的十分难受,手碰到的地方到处一层灰,还有细微的石头颗粒。怎么就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宁曦努力眨眼,想让自己回忆起来一些有关这张床的任何记忆,然而徒劳。她嗓子又干又痒又疼,难受极了,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痛苦咳了两声,她想翻个身换个姿势。然后艰难一翻身,看到面前不知何时杵了个男人。男人极高,光两条腿就大约超过一米三高度。宁曦一转脸,看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腿和垂在腿两旁的一双苍劲有力的手。顺着双手往上看,缓缓的,缓缓的,几秒后,宁曦视线终于和男人重合。视线里没有熟悉和温柔,反而一股质询和冷漠。宁曦还没来得及问问他是谁,他薄唇一启,率先逼问:“你哪来的?什么时候上的船?为什么跑到我船上?”
回答他的是宁曦一串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已经两天两夜没吃饭没喝水了,她全身都是伤,貌似已经撑不住了。宁曦从被子里伏出来趴在床头,一声接一声的剧烈咳嗽。额头上,肩膀上,后背上,到处都是大片一大片的青紫疤痕。镜头里让她风光无限的酒红色丝绒衬衫和漂亮发型,此刻跟她的狼狈成鲜明对比。衬衫在被打,被摔和爬过来的过程中磨得破破烂烂。傅川皱眉站在面前看着莫名其妙的她,“穿成这个样子还全身都是伤,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曦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也很好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说实话,她现在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十分难受的把咳嗽熬了过去,她撑着床板踉跄下床。想要跟男人好好对视说两句话,却发现自己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咬牙扶着墙壁软软站住,她捋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看向男人,“你是谁?”
傅川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和感情,瞅着她,等着看她放大招似的回答,“傅川。”
宁曦盯着他眼睛,“你不认识我?”
傅川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你认识我?”
“……”宁曦不认识他。“这里是哪儿?”
“江上。”
“江上?”
“江上。”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船上?”
“不然呢?你觉得是飞机?”
宁曦更糊涂了。脑子一盆浆糊一样浓得化不开。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回忆起一些些往事片段。然而没用。脑子一用力就疼的突突跳,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既然你不认识我,也许是我走错地方了。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目前发生了什么。但基本的自我认知还是有的。宁夏本能的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跟对面的男人年龄相仿,需要避嫌。所以她很愧疚的打算离开这里。“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江面风大,一出去就被吹得衣服到处翻飞,傅川这时候还体恤外套裹身,唯独这个女人,穿这么单薄还这么莫名其妙的跑到自己这里。傅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事情不一般。然而他不想管。他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女人也并没有像他求助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跟她废话。就这么站着,看着宁曦扶着墙缓缓挪出了休息室。傅川哐把门一关,伸手抖了抖了被子,大剌剌往床上一坐,蹬掉鞋子,舒服服躺了下去。宁曦扶门而出,来到一片走廊,站在走廊上,入眼全是阳光灿烂,蓝天白云。远处青山连绵起伏,两岸朦朦胧胧一层干净的水汽。远离尘嚣。风景很美。但是,船在水中央。她刚刚没问清楚。只知道自己在一条船上,却并不知道自己在一条停在水中央的船上。愣在那里足足看了两分钟风景,吹了两分钟河风,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遇到麻烦了,宁曦才又不得已回头。刚刚出来的房间门被关上了。也不知道那个叫傅川的男人现在在里面干嘛。犹豫了又犹豫,措辞了又措辞,宁曦到底还是抬手扣门。“你好,先生,请问你还在吗?”
傅川昨晚喝了酒,熬了一个通宵,又晒了俩小时太阳,此刻神经到达放松的临界点。几乎一沾枕头就要睡着。听到有人在门外叫,只觉不耐烦,“……”“先生?请问你的船现在停在了什么地方?接下去要去哪儿?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靠岸,你能回答下我吗?”
“……”“先生。先生?”
“走开。我要睡觉。有什么话等我起来再说!”
“……大白天你要睡觉?先生……”“又不是没长腿,自己游回去。再说话打扰我睡觉,当心直接给你推下去!”
船只停的地方根本远的看不到岸,这个男人居然要自己游回去?宁曦以为自己听错,睁大眼睛看着紧闭的破门,“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抱歉,相信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只要你送我回到岸边,先生,我觉得我会赔偿你的损失……”“呼……呼……呼……”里面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只隔着门板传来一阵匀称酣畅的呼吸声。看来那人说睡觉真是睡觉去了。宁曦没辙,又等了一阵,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只能离开门走去走廊扶手旁。扶手左边往前几步有个拐角,貌似是一个房间,有一扇门。宁曦口渴,在太阳底下站了几分钟,越发口干舌燥。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妥,但还是忍不住朝小房间走了过去。门没锁,用一个铁丝拧的小圆圈挂着,宁曦把铁丝放下,推开门,发现是一个厨房。很简陋的厨房。一块水泥台子砌的半人高的灶台上,随便挂了几个锅碗瓢盆。旁边一个小四方形水池,接着一个水龙头。水龙头底下的台子里,并排放着几桶纯净水。宁曦数了数,一共八桶。纯净水旁边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电热水壶和一个巨大的塑料茶杯。想必是傅川平时自己用的。她不敢乱动他的东西,轻手轻脚拿了个碗洗了洗,接了点纯净水,倒进茶壶里烧,等了几分钟,热水喝下,赶紧又回到外面走廊。又站又坐又等又想,这一煎熬,宁曦就煎熬了足足一天。屋子里的傅川睡得跟蜜一样香甜,完全不管她的死活。她在外面从刚开始的晒的发热,中途去烧水喝,找卫生间上厕所,到后来的冷的发抖,想找衣服裹住自己,又无数次想把他喊醒,傅川根本毫不知情。太阳从下午四点开始就越来越弱,宁曦冷的在走廊里晃来晃去还是直打摆子。熬了又熬,感觉自己难受得快要死了,终于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背后的房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船舱里的人睡的精神饱满,一脸红润,看见穿的不伦不类,脸上身上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宁曦,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皱眉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宁曦没想到等了他一天,结果出来问这么白痴个问题。心里是想发火的,但想想好像又没有资格,她努力让自己态度端正,“你是说让我游回去吗?我不知道该往哪里游。”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话里有埋怨的意思,打了个哈欠,跨出门,转弯去前面的卫生间,“往哪游都游得出去。又不是海洋,无边无际。大不了多花几个钟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