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过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戴着这红绳,为什么还是能到那边?”
她问。滕蕙诧异道:“你那时候有什么?”
“只穿着一条裙子……”虞嫣说着,忽然,一个念头倏而闪过脑海。滕蕙和严氏,都需要红绳才能过来,而虞嫣不需要。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你我从那荷塘中穿越的原因,也许本质并不在这红绳身上。”
她缓缓道。滕蕙听得这话,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什么本质?”
虞嫣没回答,抬起滕蕙的手腕,将自己的红绳和她的红绳仔细端详。少顷,她随即从沙发上起身,去柜子里找来两只小密封袋。“你手上的红绳,拆下来给我。”
她对滕蕙道。滕蕙愣了愣:“你要做甚?”
“不做什么。”
虞嫣道,“过不久就会还给你。”
滕蕙犹豫片刻,将红绳从手腕上解下来,递给虞嫣。虞嫣将两根红绳分别装到密封袋里,又用记号笔分别在袋子上写上她和滕蕙的名字。滕蕙看着她摆弄这些,忽而道:“前些时候,京中传言说,广陵王要娶一个生得与我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你吧?”
虞嫣不打算否认,不过滕蕙当着她的面问起这事,到底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毕竟道理上讲,滕蕙不仅是虞嫣的亲妹妹,还是她男朋友的前任。“我也是不小心掉到了这池子里,”虞嫣将那两个密封袋放到包里,道,“到了那边之后,你已经不见了半年,宅子里的仆人错把我当成了你。萧寰也不认得你,所以跟着别人把我当成了你,我和他……”“他来过这边?”
虞嫣没说完,滕蕙打断道。虞嫣“嗯”一声:“来过。”
滕蕙不解:“如此说来,你二人都没有这红绳,却都过来了?”
“对。”
滕蕙的神色变得匪夷所思:“怎会如此?母亲说,没有那红绳定然过不来。”
“这事,很快就会弄清楚。”
虞嫣看着她,“你先说说你,那时为什么会失踪?失踪之后又去了哪里?还有,宅子里的人都说你是痴傻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些,滕蕙的目光讪了讪。“也没去哪里。”
她说,“我一直在京城。”
滕蕙坐在沙发上,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滕坤虽然冷落严氏母女,不过在他眼里,滕蕙也仍然有利用价值。她五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病成了痴傻,而虞坤为了讨先帝欢心,谎称滕蕙是玄女附身,代替先帝生病挡了灾。于是滕蕙得了先帝的供奉,从此关在了那宅子里。不过滕坤不知道的是,经过严氏的悉心照料,不久之后,滕蕙便已经恢复如初。但那时候先帝的封赏已经下来,滕坤已经把牛吹得山响,仿佛滕蕙的痴傻关乎了先帝福祉。严氏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便只好将这消息瞒住。她以不可惊扰神灵为名,封闭了院子,除了她和乳母,宅子里的人一律不得进出。而宅子里的人就算见到滕蕙,也总是她装出来的痴傻模样。靠着严氏和乳母小心翼翼的保护,滕蕙的秘密始终只有她们三人知道。而滕蕙也是因祸得福,靠着这个神神叨叨的身份,嫁给了萧寰,从而躲过了滕氏倒台的牵连。“在我出嫁后不久,母亲就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滕蕙嗫嚅道,“去年初时,乳母也去世了。何贤往我院子里派了新人来照料我,我知晓这般下去,这假装痴傻的秘密迟早会泄露出来,于是便取了细软,逃走了。”
中秋小剧场:一、八月十四,隔日就是中秋。往年的中秋,萧寰大多是在朔方的大营中度过。朔方邻近塞外,荒凉人稀,营中的将士常年戍守,远离家人,逢得此时自然是倍添思乡之情。萧寰身为主帅,为了安抚将士,但凡是节庆之日,他都会留在营中与众人一道过节。不过今年,有些不一样。正月的时候,萧寰自击败右贤王和鲜卑的联军之后,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春夏以来连番越过阴山出击,将其残部逐出千里之外。逢此大胜,朝廷当然不会放过。六月,皇帝下旨,将萧寰和一干功臣召入京中论功行赏。萧寰也并不推脱,将营中的仿佛安排妥当之后,摆起广陵王仪仗,浩浩荡荡地从朔方出发,直赴京城。虽然萧寰不久前曾回来过,但他一向不喜欢大张旗鼓,只低调入城。这次则不一样,因得是奉诏领赏,入城时,朔北军中将士个个披挂锃亮,队列齐整,旗帜猎猎。萧寰的车驾被拥在其中,威武不凡。京城中的百姓早已得了消息,为了见到萧寰,早早涌上街头,挤得水泄不通。皇帝领着百官在大殿上接见萧寰和一众立了大功的将士,各种仪礼繁复,办得热热闹闹。虽然萧寰这两年时常回京,但每次都并不怎么露面,这次也是一样。王府里登门求见的宾客络绎不绝,帖子流水一般送来,各路高门贵胄和京中名士都希望萧寰能够在自家的雅会聚宴上露一露面。但典礼之后,萧寰悄无声息,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朝中,他都没有再露过面。有消息灵通的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再度令众人惊讶,萧寰又已经离京了。不过这次的理由,比回广陵国或者养伤什么的更敷衍。他出门散心去了。至于去哪里,什么时候去的,无人知晓,连王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李泰、卫琅、碧鸢和何贤心知肚明。跟从前比起来,他们已经放松了许多。整个月里,他们知道守在那宅中也无事可做,于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碧鸢和何贤回到田庄里,李泰和卫琅则留在王府。他们甚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各自回乡了一趟,探望父母,到多年不曾见面的亲戚家中走动走动。到了八月十四这一天,四人按约定回到宅子里。这宅子里久来无人居住,愈发显得荒芜。秋风乍起,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落叶。众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一只狐狸正在树下吃着落下的果实,发现有人来,一下蹿走。夜晚,明月升起,皎洁如玉盘。院子里和外面一样空寂,池子里,只有寥寥几朵晚开的荷花立在杆头,赶着最后的花期,在月色下绽放。众人一阵忙碌,将屋舍打扫,铺好床榻,并将几盏灯笼点起,摆在池边。夜色渐深,月亮渐渐过了中天。子时过半的时候,突然,池塘里泛起涟漪,荷叶和荷花一阵摇动,月亮在池水里的倒影变得稀碎。突然,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身上的打扮怪异,犹如鬼魅。四人一直守在池边,见得这情景,不由都松了一口气。萧寰到底是按时回来了。众人皆欣喜,李泰和卫琅急忙迎上前,想帮萧寰接过手上的东西。不料,接着,却见另一个人在萧寰身边冒了出来。虞嫣一把拉开脸上的潜水镜,看到面前的几个人,露出笑意。屋里,灯火通明。虞嫣和萧寰都把潜水服脱了,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李泰和何贤去准备沐浴的用物和宵夜,卫琅和碧鸢则帮忙打开二人带过来的防水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这是何物?”
碧鸢在虞嫣的包里发现了好些盒子,打开,发现都是包装好的糕饼。那糕饼有的黄灿灿,有的五颜六色,形状不一,打开盒盖就能闻到诱人的香气。“月饼。”
虞嫣走过来,道,“我那边的特产,给你们带的中秋礼物。”
碧鸢和卫琅听到有礼物,皆是一喜。“这叫月饼?”
卫琅凑过来看,很是好奇,“吃的么?”
“是啊,”虞嫣道,“中秋节才有,面上这几盒是给你们的,一人一盒,自己挑。”
两人纷纷谢过,然后不客气地挑选,各拿了一盒。萧寰在一旁看着他们喜滋滋的样子,唇角弯了弯。这些月饼,是前两天他们出门逛的时候买的。临近中秋,城里很多地方摆起了临时集市,那天晚上,两人闲来无事,就挑了一个热闹的地方去逛。晚上,那小街上热闹得很,虞嫣仍然穿着低调,戴着黑框眼镜和口罩,走在人堆里,根本没人能认出她。行人接踵摩肩,萧寰唯恐虞嫣被挤得走散了,一路警惕万分,拉着她的手。那集市上有各种漂亮的小商品和美食,不过摆得最多的,还是月饼。虞嫣看了一会,忽然问萧寰,他们是不是该带着礼物回去。说实话,萧寰听得这话的时候有些茫然。这样的事,他从来没有上心过。无论是京城的王府,朔方的征西大将军府,还是广陵国的王宫,节礼年礼都有专人打理,不必他特别交代,也会办得妥妥的。并且他的舅父王隆和舅母华阳县主,在人情来往方面都比他熟悉和精明得多,即便有什么需要特事特办,他们会比他先一步想到并着手安排。不过虞嫣有她自己的想法,萧寰也不阻挠。“买甚礼物?”
萧寰往四周看了看,道,“月饼么?”
虞嫣想了想,中秋节送礼,若说什么最应景,似乎也只有月饼合适。并且据她所知,萧寰那边没有这样的东西。于是,她兴致勃勃,拉着萧寰在集市里挑选起来。虞嫣考虑得很周道,给每个熟悉的人都准备了。除了李泰他们几个人,主簿崔延、郎中令高竣,以及萧寰的舅父舅母都在京中,虞嫣还向萧寰问起了皇帝的口味。“你要给他也带?”
萧寰有些意外。“当然要带。”
虞嫣道,“他是你父亲么,回去之后你不是也要跟他见面?出门一趟回去,总不能两手空空。”
萧寰不置可否。最终,两人回家的时候,手上都提着许多袋子。虞嫣把它们打包到行李里,一起带了过来。没多久,李泰和何贤回来,见虞嫣给他们带了礼物,也很是高兴。众人说说笑笑地把礼物分了,等到他们都离开,屋子里只剩下萧寰和虞嫣,他看了看案上剩下的月饼,问:“这些也是送人的?”
“是啊。”
虞嫣将它们挨个拿起来,道,“这是给你父皇的,这是给你舅父舅母的,这是给王熙的的,这是给潘家令的……”萧寰听着她如数家珍一般说着,心中忽而觉得不是滋味。当初买的时候都是她在张罗,他只顾着帮拿东西,没有关心她买的哪些是给谁的。如今看着,这一盒一盒都有主了。除了他。“你可是忘了一件事?”
萧寰道,“这些月饼都送人了,你吃什么?”
虞嫣看了看他,忽而露出笑意。“你是不是觉得失落?”
她不紧不慢道,“觉得这些礼物都没有你的份?”
萧寰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是月饼罢了,有甚可失落。”
他说。这话并非强词夺理。昨天,他和虞嫣道虞祥家里去了一趟。虞嫣说他们中秋节出门,不在家里过。陈怡的神色很是遗憾,不过在饭后特地开了一个自己烘焙的月饼,让萧寰尝一尝。所以,月饼什么味道,萧寰是吃过的,其实也就那样。嘴硬。虞嫣看着他的模样,神色不改,却将一只小巧的纸盒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萧寰目光定了定。这个纸盒,萧寰认得。昨天他们到陈怡家里去的时候,是下午。虞甯有活动,不在家,那里只有虞祥和陈怡夫妇。萧寰陪着虞祥在书房里写书法,虞嫣则陪着陈怡在厨房里。两人也不知道弄什么,鬼鬼祟祟的,一待就是半天。吃完饭回家的时候,虞嫣手里就多了这么个小纸盒。她的花样一向多,萧寰当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却是跟自己有关。“这是何物?”
萧寰问。“你拆开看不就知道了。”
萧寰于是将那缎带拆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只月饼。它是正圆形的,黄澄澄,就像一轮月亮。饼的面上,印着花纹,中间裹着一个“嫣”字,一个“寰”字。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做的?”
“是啊。”
虞嫣一脸自得,“图案是我设计的,还专门去订制了模子。”
萧寰想到她下厨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为何要自己做?外面买不到么?”
直男。“这种东西,外面越容易买到,自己做起来才越有意义。”
说罢,她盯着萧寰“你不喜欢么?”
萧寰见她目露凶光,即刻道:“甚是喜欢。”
虞嫣这才露出笑容,将盒子重新包好,系好丝带。“你要收好。”
她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
明明是送给他的礼物,还要两个人一起吃……萧寰腹诽着,唇角却不由地扬起,将那礼物拿过去。不料,虞嫣却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我的礼物呢?”
萧寰看着那只审过来的手,有些无语。“你先前不曾说要给我送礼。”
他问,“我如何预先准备回礼。”
“这还用说么?”
虞嫣道,“逢年过节,到处是人送礼,当然也要准备回礼。”
萧寰只得道:“你要什么?”
“送礼的人是你,我说要什么就没有惊喜感了。”
虞嫣道。萧寰不解:“送礼罢了,要甚惊喜?”
虞嫣不管他,道:“反正你要回礼,还有一天,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萧寰啼笑皆非。当夜,二人仍在宅子里歇下。第二日一早,萧寰将所有物什放到马车上,带着虞嫣回到了京城的王府里。王府的众人已经与虞嫣熟识,蓦地见萧寰带着她回来,并不惊讶。先前,王府里已经在传言,说萧寰所谓出门散心,其实就是去广陵国找了虞嫣。如今见他们二人一道出现,这传言自然也就坐实了。虽然萧寰和虞嫣还未成婚,但王府里的人已经默认虞嫣是王妃,众人心照不宣,家令潘旭熟练地安排仆人将萧寰院子内外重新洒扫,并将所有日常用物都摆上两份。往年一样,皇帝会在宫中设赏月宴,将许多贵胄重臣邀入宫中行乐。不过今年,皇帝到洛阳的行宫去了,不在京中。萧寰对争位没有兴趣,懒得与洛阳的各路贵胄高门应酬。加上他和虞嫣现在的关系还并不正式,无论是否将她带过去,都不合适。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就留在王府里。今天过节,安顿下来之后,虞嫣就梳妆打扮起来。府里不知道她回来,没有准备节日的新衣,不过虞嫣并没什么所谓。潘旭从前给她置办的那些衣裳,还有许多是新的。她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看中了一套月白色的。织锦上襦配着长长的纱裙,精致而温婉。碧鸢帮着她把衣裳换上,又替她将头发梳起。堕堕的发髻配上她喜欢的珍珠花钗和步摇,与眉目相映,光彩照人。从房里出来,萧寰正坐在堂上与潘旭说话。他也已经将行装换下,素锦长衣,头戴玉冠,高贵而俊逸出尘。虞嫣将行囊收拾了一下,给潘旭等几人送了月饼,又派人将王隆夫妇和王熙的送过去。“我昨晚送你的礼物在哪里?”
她忽而问萧寰。萧寰这才想起来,让卫琅去将自己的包里去找。不料,卫琅走回来的时候,神色尴尬。他手里拿着的纸盒,已经坏了,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啃的。而里面的月饼,已经渣也不剩。“殿下那包不曾拉严实,大约是昨夜的窗不曾关严,宅中的狐狸偷偷跑进去吃了。”
卫琅讪讪道。萧寰愣住,未几,瞥向虞嫣,只见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不见。二、王府众人正为萧寰和虞嫣的回来而兴致勃勃,很快发现,二人的气氛不太对。虞嫣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十分的好,还给好些人送了小礼物。有她在,萧寰也不再是清冷的样子,与任何人说话都和颜悦色,府中的婢女但凡听他跟自己说过话,都一副脸红耳热的样子。但到了用膳的时候,两人却没有了话说不完的样子,虞嫣似乎闷闷不乐的,萧寰也一语不发,颇是诡异。众人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堂上伺候着,面面相觑。王府里的菜做得很是讲究,味道也不错。但虞嫣尝着,只觉味如嚼蜡。那月饼,她只做了一只。那是她计划了很久的事,自己设计模子,在网上下单让人做出来,然后亲自和面做馅料,完成这辈子第一次做烘焙……忙碌了一通做出那么个月饼,连陈怡都说她做得很不错,现在好了,全喂了狐狸。这都怪萧寰。虞嫣越想越恼火。她昨晚上明明让他收好,他竟然粗心大意。还想着晚上两个人独处赏月的时候一起吃。吃个毛线……正闷闷地吃着饭,萧寰忽而在对面开口道:“你买的那些月饼,全都要送人么?”
虞嫣看他一眼,“嗯”一声。她知道他什么意思,如果有富余的,他们可以留着自己吃。但虞嫣在买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哪盒要送给什么人,一盒多余的也没有。再说了,外面买的怎么能跟我做的比……虞嫣心中腹诽。萧寰不多言,却让人将潘旭叫到了跟前。“府中的庖厨,可有烤炉?”
他问。潘旭不明所以,答道:“有。庖厨之中,吊炉、明炉、陶炉、铜炉一应俱全。”
萧寰颔首:“可有木工?”
“有。”
潘旭答道,“府中的木工老秦,做活甚是精细。”
虞嫣在一旁听着,忽而回过味来。“你难道要自己做?”
潘旭退下之后,她问道。“不可么?”
萧寰反问,“你应当还记得配方。”
虞嫣怔了怔,眼睛里瞬间恢复光芒。因为萧寰常年不在京中,又没有家眷,跟别处王侯之家比起来,广陵王府里的仆人并不太多,但也有上百号人。午后,庖厨里的忙碌的众人终于将王府上下吃饭的事处置完毕,刷了锅洗了碗,与往日一样,在院子里坐着,乘凉聊天。今日最热门的事,当然就是殿下和虞女史回来了。“殿下真是挑了好日子,”一人道,“堪堪中秋回来,还带着女史。”
“那是自然。”
另一人道,“谁不知道圣上最喜欢的就是殿下,盼孙儿也不知盼了多久。”
“也不知他们二人何时成婚,殿下若有了王妃和子嗣,应该就不会总待在朔方了?”
这话出来,众人相觑,皆讪讪然。对于王府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萧寰其实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存在。广陵王府虽然在萧寰少年时即建好,但萧寰在里面待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年。而后,他为了对抗滕氏出走朔方,将王府里的人遣散,这王府一度寂寥无人。而他们这些人,都是滕氏倒台之后,皇帝恢复广陵王府,让宫中的有司重新派遣进来的。所以萧寰在他们的眼里,其实跟在外人眼里差不多,高高在上,远不可及。虽然上次萧寰和虞嫣回来的时候,曾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众人也对这位虞女史口服心服,但对于萧寰,他们仍恭敬仰慕,视若神祗。如果萧寰能够在王府中长住,那当然是好事。他们这些做仆人的,最大的愿望就是遇到好主人。虞女史待人不错,而殿下听虞女史的,她若当了王妃,他们这些人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差。正当众人就着各路传来的只言片语蛛丝马迹,添油加醋地揣测的时候,忽而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没多久,潘旭陪着两个人走进来,竟是萧寰和虞嫣。他们吃惊不已,连忙起身行礼。只听萧寰向庖长问起厨中的食材,包括面粉、莲子、枧水、鸭蛋之类的。庖长虽错愕,但不敢敷衍,忙一一答来。萧寰颔首,道:“将这些都取来,送到烤房。”
说罢,他和虞嫣朝烤房走去。众人愣在当下,皆不可置信。萧寰出现在庖厨里的事,没多久就像风一样传遍了王府上下。仆人和婢女们闻讯而来,借着各种由头路过庖厨的院子门前,好奇地往里面张望,但碍着规矩,不敢入内。虞嫣找来两块布当作围裙,分别系在自己和萧寰的身上。那月饼,她前天晚上才做了,配方和做法都记得一清二楚。在她的指导下,萧寰将面和好,掺入枧水。看着他在庖厨中忙碌的模样,庖长和一众庖人如同挨了晴天霹雳。哪家王府也没有殿下亲自下厨,他们这些仆人反而站在一边看的道理,若被宫中的宫正知道,挨骂都是轻的。再说了,主人亲自做菜,还要他们这些仆人做什么?殿下下厨,莫非是嫌他们饭食做得难吃?想着这些,庖长很自觉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几度要上前代劳,但萧寰都没有允许。后来,大约是看他们干站在门口碍事,萧寰便吩咐他们去烧炉子,以及去准备豆沙莲蓉。众人如获重释,连忙应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跟众人比起来,虞嫣是最闲的那个。她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一会指导萧寰和面,一会查看莲蓉豆沙做到了哪一步。众人都是常年在庖厨做事的老手,很快就按照虞嫣说的,将材料都备齐。他们将东西送到之后,萧寰就让他们出去,而后与虞嫣两个人给豆沙和莲蓉调味。这一步,虞嫣其实并不熟悉。因为在她那边,这些都是现成的,不用自己来做。萧寰将糖和油和入其中,调匀,然后让虞嫣尝味道。虞嫣用指头挑起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如何?”
萧寰问。虞嫣点点头:“刚刚好,够甜了。”
萧寰看着她唇边残留的一点豆泥,忽而低头。他的气息触在唇边,轻而湿热。虞嫣愣了愣,还不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风从门外吹来,她脸上散着热气,唇上微微的凉。“确是够了。”
萧寰道,说罢,若无其事地继续搅拌豆泥。虞嫣瞪着他,啼笑皆非。院子里传来李泰招呼的声音:“……莫看了莫看了,庖长,带你的人到院外歇着,此处不必多留人!”
如潘旭所言,王府中木工老秦的手艺不错。虞嫣之前在纸上画下,让潘旭交给他,没多久,模子就送了过来,做得又快又精细,字迹花纹都刻得清晰。不过这种模子跟虞嫣在那边用的塑料模具不一样,将月饼放入其中压好之后,要倒扣拍出来,她试了几个,无奈都散了。“你力道不曾把握好。”
正当她又将一只月饼放到模子里的时候,萧寰走过来,贴在她身后,将手按在她的手上。“这般,压实些。”
他低低道,气息拂过虞嫣的耳畔,痒痒的。耳根不由又热起,虞嫣不由笑起来。“笑甚。”
萧寰道,“再将它拍出来试试。”
虞嫣回头看他,眨眨眼:“我力气不够,你帮我。”
萧寰目光微微亮起,未几,也露出笑意。他让虞嫣抓着模子的把手,又将自己的手裹在上面,而后,带着她拿起模子倒过来,在案上用力一拍。一只月饼从中脱出,形状完好,花纹清晰。“如何?”
他问。虞嫣继续耍赖:“那下一个我还是力气不够。”
萧寰无法,继续将包好的饼放入模子中,与她一道拍下。庖厨中,模子的拍击声不时传来,同时伴着些说笑声,或温软或低沉,李泰听在耳中,虽不知说的什么,却耳根烧灼。再看向院子外,仍有仆人的身影鬼鬼祟祟晃动着,朝这里面投来暧昧的目光。李泰心中苦笑,觉得殿下有时也是天真,岂不闻欲盖弥彰,以为把人都清空,他们就会当作无事么……因得庖厨中的人干活卖力,各种材料都准备了许多,所以这月饼,萧寰和虞嫣做了许多,算下来,王府里人均有份。全部做完之后,已经到了黄昏。庖长等人来到烤房里,看到到处摆着的黄澄澄的月饼,还有月饼上的字,又是错愕不已。萧寰颇是大方,让潘旭将这些月饼全都分给仆人和侍卫们,自己只挑了一个,带着虞嫣回院子里去。秋风清凉,夜色沉下之后,带着一丝露水的味道。天空中,一轮明月高高挂着,洒下皎洁的光。王府中的仆婢们都得了假,或是出门玩耍,或是在府中闲聊。萧寰的院子里,只有他和虞嫣。亭子里,案上已经摆好了各色酒食果品,正中的盘子上,放着萧寰刚才做的月饼。案上的酒,据说是广陵国特产的桂花酒,天下驰名,最是应景。虞嫣才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见萧寰瞥着自己,她即刻道:“我就喝一点,你这杯子又不大。”
萧寰不理会她,拿起一把小刀,准备切月饼。这是虞嫣一直期待的环节,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已经没有了什么浪漫的感觉。因为在庖厨里忙碌了半天,又出工又出力,直到现在,手还在发酸。而萧寰显然比她更有兴致,看着那月饼,正要下刀,却又停住。过了一会,他似乎打定主意,将“寰”字和“嫣”字拦腰横切,与虞嫣一人一半。虞嫣看着,有些嫌弃:“这么切真难看。”
“是你将图案设计成这般,怪得何人。”
萧寰说着,将她那半月饼递过去,“吃完,一点也不许剩。”
虞嫣笑了笑,接过来。月饼的味道跟她做的并没有多大区别,很是香甜。虞嫣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喝着酒,想起白天的事,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其实,这月饼吃不吃也无所谓。因为中秋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吃什么。酒的味道很是醇厚,带着桂花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萧寰正和虞嫣说着他小时候在宫中过中秋的事,忽然,发现她没了声音。看去,只见她靠在软榻的隐枕上,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有些无奈,正要拉起薄褥给她盖上,手忽而被虞嫣捉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目光异常明亮。“以后每年中秋节,我们都一起过,好么?”
她轻声问道,“你再也不会那么孤独,我也不会。”
萧寰看着她,心头似被什么拂过。“为何不好?”
他说。虞嫣似乎得了保证,露出满意的微笑。月色下,那笑容似带着光,潋滟迷人。见她又想闭上眼睛,萧寰道:“你不是说要赏月么?”
“赏月要什么紧,”虞嫣喃喃道,“晚上还长……”萧寰没说话,忽而伸手将她打横抱住,起身,往亭子外而去。虞嫣讶然,睁着醉意迷离的眼睛望着他:“你带我去哪里?”
“去榻上。”
萧寰说着,径自走向卧房。她说得不错。他们,还有很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