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萧寰穿好潜水衣,提着旅行包,下到了水里。虞嫣蹲在池边上,低头,最后在他唇上吻了吻。“去到那边,你要多加小心。”
虞嫣叮嘱道,“尤其那个什么寿阳侯,多盯着点。”
萧寰知道她又在瞎操心,也不顶嘴,笑了笑:“知道了。”
虞嫣将潜水镜给他戴好,又给他戴上呼吸器。没多久,水流卷起,虞嫣松开他的手,未几,看着他在漆黑的水底消失不见。虞甯站在一旁看着,目光定定。虽然这情景,他几个月前已经看过一次,但再度看到的时候,他仍然有不可置信的感觉。“他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水波平静下来,他问道。虞嫣低低地应一声,仍看着水面,怔怔的。虞甯看了看她,弯下腰,拍拍她的肩头:“回去吧。”
过了好一会,虞嫣才终于站起来。虞甯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的眼圈微微发红。虞甯心中长叹,拉过她的手,走回屋子里去。萧寰走后,虞嫣又回到了一个人忙碌的生活。家里没有了牵挂,她也干脆住到了剧组安排的酒店里去,免得每天两头跑。不过因为跟虞祥之间关系的微妙改变,有时,虞甯会来接虞嫣,带她回家里去吃饭。天气入夏之后,变得炎热,转眼,又要到了虞嫣的农历生日。而去年之后,这一天也多了一个意义。她和萧寰相识,正好一周年。六月十四的晚上,她特地回了一趟家,坐在池子边上等着。但直到过了十二点,那池子里都是静悄悄的。风吹过,已经长起来的荷叶和荷花摇曳摆动,虞嫣一度生出错觉,以为那里面会有什么冒出来。但过了一会,水波平静,仍然什么也没有。虽然知道萧寰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但真的发现他没有来的时候,虞嫣仍然有些失望。大概下个月就能见到他了吧?虞嫣心想。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萧寰始终没有再出现。两个月后,虞嫣的剧杀青,她终于得以喘口气。如果萧寰现在过来,自己就可以好好地陪他。虞嫣心中希翼着。于是八月十四那天夜里,虞嫣再度在池子边上等着。明天就是八月十五,天上一轮月亮挂着,已经将近正圆。虞嫣百无聊赖,无论刷微博还是玩游戏都心不在焉,索性将手机丢在一旁,一心一意盯着睡脸。但一直等到十二点半,池子里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虞嫣不由地有些气恼。萧寰那大骗子,说是尽快,整整三个月,京城到朔方也能走上几个来回了。——“你该不是抑郁症又犯了?”
前两天,安绮这么问她。虞嫣看她一眼,道:“什么抑郁症。”
“不是么?”
安绮道,“无精打采的,今天拍杂志也不在状态。该不会是因为萧寰离开太久思春了?”
想到那些话。虞嫣翻个白眼。她堂堂小花一姐,只有想来只有别人追她的分,她为谁思过春?鬼扯。他爱来不来。这么想着,虞嫣不再看池子,从沙发上起来,转身回屋。虞嫣的档期很满,上次的剧结束之后,紧接着到外地录制一档真人秀,而进入农历九月,另一个新剧又开拍了。这个剧,也是在郊外的影视城里。虞嫣家里无牵无挂,照例住在影视城附近的酒店里,只在必要的时候回家。而每逢十四,虞嫣都会回到家里,但萧寰仍然不见踪影。天气变得寒冷,农历十月十四这天深夜,虞嫣披着一件厚羽绒,走到后院里。院子里静悄悄的,虞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时间一边淡定地刷手机。今年冬天来得早,就在昨天,居然下了初雪。朋友圈里白花花一片,到处都是晒雪景的。虞嫣看着,忽而想到了朔方。这个时节,朔方应该早就下雪了,如果萧寰今天没有过来,那么他大概还会在朔方。也许,他正骑着马,领着将官士卒在雪夜里驰骋……想着这些,虞嫣的思绪有些飘散,全然没发现池子里的动静。荷花和荷叶早已经凋零,和去年冬天一样,只剩下几根枯杆立在水面。水波荡起,枯杆被推着,微微招摇。突然,水面水花涌起,一个人冒了出来。虞嫣吃一惊,欣喜登时涌上心头,连忙从沙发上起来,跑过去。“你……”话才出口,虞嫣看清了那水里钻出的人,愣了愣。那并不是萧寰,而是一个女孩。确切的说,是一个虞嫣感到十分面熟的女孩。因为她跟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见到虞嫣,那女孩也愣了愣,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随即攀着池沿,从池子里爬起来。她身上穿着很厚的衣服,水淌下来,浇湿了地板。“有火盆么?”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虞嫣,抱着胸跺着脚,声音冷得哆嗦,“我快冻死了。”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女孩脱了湿衣服,用毛巾裹着头发,身上穿着虞嫣的浴袍,四下里张望着,神色满是好奇。在明亮的灯光下再仔细看,她的眉眼与虞嫣有七八分相似,恍然间,虞嫣有一种正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的错觉。“这是什么地方?”
她看着阁楼房间里的陈设,好奇地拿下架子上的一只玩偶,摸了摸,又晃了晃,“这是狗么?”
“你刚才冷水里出来。”
虞嫣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浴室的热水喷头,“先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
女孩应一声,走到浴室里。虞嫣给她演示如何使用,又告诉她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哪个是洗头,哪个是洗身体,哪个是洗脸。女孩看着她,目光闪了闪。“你不问问我是谁么?”
她说。“你先洗澡。”
虞嫣淡淡道,“洗了澡之后,你有很多时间慢慢跟我说。”
其实不用女孩介绍,虞嫣见到她之后,就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据她所知,这世界上和她长得这么像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被萧寰宣布去世了的广陵王妃滕蕙。客厅里,灯火通明。滕蕙洗过澡之后,虞嫣帮她把头发吹干。暖气很足,她身上穿着虞嫣的睡衣,一头长发瀑布般披着,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两只脚丫悬在空中,打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陈设,兴味十足。“这些灯,里面点的不是火么?”
她瞥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座,好奇地问道,“里面的球是什么?”
“灯泡。”
虞嫣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你也知道我是谁,是么?““知道。”
滕蕙道,“你是我姊姊。”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虞嫣并不吃惊。“是谁告诉你的?”
沉默片刻,她问道。“母亲说的。”
滕蕙说罢,望着虞嫣,“你在这边,自幼无父无母,是么?”
虞嫣没说话,只点点头。滕蕙盯着她,少顷,轻声道:“你别怨母亲,她当年也是无奈。其实,她一直很想你。”
虞嫣的身世,与她之前的猜想大致相当。不过听滕蕙说到种种缘由的时候,虞嫣仍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停止,心撞着胸口,砰砰地响。她和滕蕙,确实是双胞胎,她们的母亲是严氏,而父亲正是被灭族的滕坤。如虞嫣所知道的那样,滕坤纳了严氏之后,将她安置在了那处老宅里。滕坤是个迷信的人,年轻时,曾经得过一位方士作的谶言,说他遇龙则显贵,遇双生则不祥。后来滕坤因为滕皇后的关系飞黄腾达,对这谶言奉若圭臬。严氏也知道这谶言,所以在生下双胞胎之后,惊恐万分。她了解滕坤的性情,知道这事如果传到他的耳朵里,恐怕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都保不住。“我听老宅里的人说,当年滕坤对她很是宠爱,那宅子里仆婢成群。”
虞嫣道,“她生双生儿的事,难道宅子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母亲说,她怀孕的时候,肚子大得出奇,那时她就怀疑自己怀的是双生儿。”
滕蕙道,“母亲便对父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仙人说她的孩子是神祗托生,怕凡人秽气冲撞,降生时只可留一位近侍在场。父亲笃信神明,故而母亲生产之时,他只让乳母陪产,宅中其余人等都退避三舍。”
虞嫣:“……”“后来呢?”
她问。“后来,母亲果然诞下双生儿。乳母一狠心,就把你装到木盆里。荷花池有一道宽水渠,直通外面的大河。那日夜里,乳母将木盆放到荷花池中,想让木盆顺着水流漂到河里去,或许能让乡野的人家捡到,保你一条性命。”
滕蕙道,“不料,乳母将你放到荷花池里之后,那木盆漂着漂着,竟突然被漩涡卷走,沉底不见了。母亲得知之后,悲痛万分,推说是宝物掉到了荷花池里,让人下去找,又让人沿河打探,但始终一无所获。”
“所以,她也不知道荷花池的秘密?”
虞嫣道。“她当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滕蕙道,“她向乳母问明了你消失时的方位和时辰,多番试探之后,终于弄清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