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霆驱车带我来到市郊区的一所精神病院。他领着我来到了一间病房门外,便止步不前。病房的门关着,里面的帘子也全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投不进来。一个女人瘦削的身影便在这幽深的黑暗里,对镜而坐。手上似乎还在鼓弄着什么。尽管体态和外形变化如此之大,我还是认出这是母亲。我打开门走进去,生怕惊扰到她,医院的看护说她偶尔会记不清人,我抱着一丝希冀,希望此刻的她是清醒的,记得我是她的女儿,知道我回来看她了,也许这样能给到她一些安慰。走近了才发现她似乎在哼歌。“妈……”我尝试地叫了她一声。她从手里的活上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我,出神了一瞬,“詹宁?”
她还记得我!我心底涌起巨大的喜悦,随即压抑着的苦楚和委屈也在见到母亲时一涌而出,就在我刚要上前抱住她时,她忽然说:“你看我今天用哪一支口红好?”
我怔怔地望向她手里拿的一支水笔,又对上了她殷切的眼神,我脑子轰地一声炸响,视野难以抑制地起了水雾,蓦地变得一片模糊。母亲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么还不去换身衣服,再晚该赶不及晚宴的时间了,你爸又要啰嗦了。”
母亲跟以前一样,不满地抱怨。眼看她说着就拉开了水笔的盖帽,要用水笔画上自己干枯苍白的唇,我伸手制止她,将水笔从她手里夺过来。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让她反应十分激烈,她护着桌上那些瓶瓶罐罐,歇斯底里喊着:“不要抢,不要把我的东西抢走,这些是我花自己的钱买的,那些钱不是赃款。”
“求求你们,我只剩这些东西了……”“求求你……”她说着跪倒在我跟前,一下又一下地用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实的闷响。我的心被狠狠揪紧,险些就忘了呼吸。我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温文和蔼,对人总是笑眯眯的母亲,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现在跟街头的疯子没有两样。可这个人的确就是我的母亲,曾经雍容华贵的秦太太!我颤抖着把水笔还给她,看她像个孩子一般,把自己的嘴唇涂成了诡异的黑色,我没忍住跪在她跟前,伏在她膝头呜呜地哭起来。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时光回到十多年前,我只不过还是个学生,因为考试失利,回到家俯在母亲膝头痛哭,她依旧温婉淡然地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没关系,这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可是如今,她不会再这样安慰我,而我的世界,似乎是真的坍塌了。从精神病院回来以后,我没有一天晚上不做噩梦。一天夜里我被梦魇住,最终是胃疼把我从梦中叫醒,一身冷汗地坐起来时,身边空无一人。我才想起来,顾云霆还没有回家。住到顾家,我才发现,他有加班到深夜的习惯,但是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我摸出手机,正想要给他打电话,想了想,还是发信息问一问。信息还没有编辑完全,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接起电话,嘈杂的音乐声通过无线电波一股脑涌进我的耳膜,让我的胃又抽痛了一下。“哎!通了通了!嫂子……是嫂子吗?云霆哥喝醉了,你过来看看他吧,劝不走,谁都劝不走!”
对方舌头打结,估计也醉的不轻。我镇定下心神,问:“在哪里?”
电话却挂了。半晌,一个定位发了过来,是某酒吧。随后又蹦出来一条信息:“嫂子,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也不方便,你自己开车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