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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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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三个黑衣劲装青年走在林间,几人精气内敛,步伐有力,常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习武世家的好后生。只是带头那个身材太过壮士,一身衣服跟借来的一样,极不合体。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多是带头那个发问,第二个回答,第三人怒骂。

“大哥,这次你一走,和小公主的婚约咋办?”

“大哥,你给我们说说,在乾阳这么些年,跟小公主相处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恩爱,羡煞旁人?”

耶律玄一个头两个大,干咳

“还好,还好”

恩爱?怕得要死好不好

“贺老二,你他娘一路上尽问这些儿女之事干嘛?人家两口子的事和你说得着吗?”

历欢相当无语,贺烈这种武痴加白痴,问起儿女情长那一脸的死表情,看着就掉鸡皮疙瘩。更无语的还有耶律玄,那些刻意不去想的画面,全被贺烈言语间给带出来。饶是耶律玄忍耐力再好,也开始架不住,有拍死贺烈的冲动。

贺烈正色道

“老三,这你就不懂了,圣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人还云,不耻下问,方为贤士。我向大哥请教,你不懂就别打岔”

历欢一听这话不干了

“我不懂?呵,笑话。你去云州城打听打听,哪间楼子不知道历家两位爷乃是欢场好手?”

“拉倒吧,还吹牛呢。你们家就剩你一个,哪来的两位爷?”

历欢竖起大拇指

“我跟我爹”

“咳咳...”

耶律玄又是一阵咳嗽

“老三,你别理老二,我看这傻小子八成是怀春了”

“我瞧着也像,在雄州城提到陈小姐他便是支支吾吾。嘿,我说贺老二,你到底认不认得路,这他妈都走两天了”

“快了,快了,错不了”

贺烈不再纠缠,当先跑去

“到了,到了,前面山下有一渔村,此处肯定没有守军,我们可以从这里渡江”

贺烈看向身后二人,一脸高兴。三人当即脚下使力朝渔村掠去,分散在四周一番查探,确认此处确无士兵把守。便在江边寻出一条渔船,正待渡江,远处渔村跑来一人,不似渔民打扮,边跑边喊

“贺少爷,贺少爷留步”

贺烈仔细一看,高兴起来,待来人走近,贺烈上前手握来人肩膀,激动道

“小常,怎么是你”

来人被贺烈捏得生疼,喘着气说道

“贺少爷,小的总算等到你了”

当下便把详情说明,来人本是孤儿,被雄州刺史陈承济收养在刺史府,赐名小常。比陈承济的女儿,陈婷瑶小上几岁,自幼便得小姐如弟弟般照料,未视作府中下人,深得陈婷瑶信任,年节之日替其送信出城,来寻贺烈。苦寻不到,想起曾经与贺烈聊起过自己的家乡,如贺烈归辽,或许会经过。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三人在山谷中辽伤耽误了时日,却是让小常等到了。

小常掏出信件递给贺烈,贺烈欣喜,连忙接过。入手又觉有千斤重,片刻后把头埋下,一封信紧攥在手中。

历欢在一旁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一把夺过信件

“多大点事,三爷先帮你过过眼”

说着拆开

“烈郎!去你娘的,咋不叫猎狗,牙都给三爷酸掉”

“老三”

耶律玄呵斥住历欢,又朝埋头的贺烈噜噜嘴

“喏,还是你自己看”

把信递给贺烈

“老三,帮我撕了”

“啥玩意儿?”

历欢一愣,贺烈又重复一遍

“帮我撕了”

埋着的头,大滴泪珠滚落

小常见状急了

“别撕!贺少爷,小姐说,女儿家不懂何为国仇,何为门第。只懂心之所属,若贺少爷还是想不明白,三年后,她便嫁与覃家。”

“少爷,您可不能糊涂啊,小姐跟覃公子已定婚约,待三年守孝期满,就晚了”

贺烈声音颤抖

“我就是个弃儿,哪里能受她这般偏爱。何况国仇当前,我...我又能如何?”

片刻长叹

“便当是我负了她”

耶律玄把信装在贺烈怀里,对历欢使眼色

“二弟,我跟老三在前面等你,不急”

说完和历欢朝江边走去,贺烈呆立原地,良久似下了决心一般,从怀中掏出信件看起来

“大哥,那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啥意思?”

耶律玄一愣,猜想定是方才信上所言,摇头指指历欢,历欢轻笑

“你们肚子里有墨水的就是矫情,直接说老娘干啥都在想你不就结了,搞不懂”

稍顿又说

“没想到,贺老二真跟陈小姐有一腿”

耶律玄摇头一乐,笑骂

“老三,你这嘴是真损,花前月下的美好,到你这全变味”

历欢笑道

“大哥,你说他俩这是闹哪出,再怎么看,贺老二也不像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耶律玄轻叹

“二弟心思单纯,虽被家族除名,但骨子里还把自己当作东府军的人,当下两国交恶,一个是乾阳刺史的女儿,一个是东府军元帅之子,这道坎,老二很难迈过去。再加上陈小姐家世显赫,老二却是家族弃子,这般种种,横在二人中间”

历欢不能理解,激动道

“大哥,你把我绕晕了。既然被家族除名,何来东府军公子爷一说?再说了,纵使两国交战又如何?你这当皇子的还没怎么地呢,乾阳公主不也照睡,他一小虾米操那心干啥?”

“老三,你”

耶律玄被历欢说得无语

“要我说,他贺老二要是有种,现在就回雄州,抢了陈小姐,咱们一起回大辽,从此神仙眷侣,狗屁家国大事,自有旁人操心”

是啊,多少人想从此神仙眷侣,耶律玄被历欢说中心事,看向江面不再言语。那几月逃亡朝夕相伴,不似乾阳宫内,他又何尝没有过这等念头。

良久回过头看向贺烈那边,缓缓道

“她心中所想,又怎得知”

历欢见耶律玄言语惆怅,以为是在说陈小姐,冲着走近的贺烈喊道

“贺老二,走,三爷和大哥陪你杀回去,先抢了二嫂,再去乾阳帝都把大嫂抢上,咱们一起回大辽。大丈夫敢爱敢为,哪容她如何想”

贺烈不言语,只顾低头搬动渔船,耶律玄轻叹一声,往乾阳帝都方向看去,半晌说道

“走吧,回大辽”

历欢瞧二人模样,只觉心中堵得慌

“得,算三爷瞎操心,真他娘心累”

乾阳帝都金陵,皇城西北角,小公主姬慕柔一袭宫装。娇美的面容上略显憔悴,眉宇间似有些许愁雾挥之不去,不复经年欢脱任性。走下步撵,向贴身侍女交待两句,便独自走进竹林中。

这片深邃竹林是多年前,乾阳上代几大圣手联手布下奇门大阵后才种上的,无论外间如何炎热,走在里面均会感到阵阵阴冷。穿过竹林,姬慕柔微喘,看向眼前熟悉的门楼,恍然发觉,这近些年每日必来之地,自己竟已有数月未来。似乎那人走了,此处便也找不到再来的理由。略整思绪,撩过鬓髻旁一丝散发,向门楼里柔声道

“幕柔给老祖宗请安”

声音轻柔,略带鼻音,端是空灵好听

“小丫头今日怎的如此有礼数?老头子还是习惯你直接踢门硬闯,进来吧”

一道慈蔼调笑声传来,门楼内正殿大门打开,多年未变的一袭银衫。姬瀚儒看着从门楼处走来的曾孙女,眉角不禁往上一提,瞬间又恢复慈祥眉目。

“丫头,回来许久,今日总算是想起了老头子”

走进大殿

“那小王八蛋没让你受委屈吧”

说罢自顾念叨起来,尽是些埋怨耶律玄的言语,姬慕柔立在一旁,也不插话。姬瀚儒念叨半晌,斜眼瞅了瞅一旁埋头的小公主,才正色道

“丫头,可是遇上难事了?”

姬慕柔眉头微皱,犹豫半晌

“前日四哥还朝,向父皇复命,末了来看我时,说了些他的事”

略作停顿,脸上闪过一丝焦虑

“自雄州城外后,四哥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只说他伤势严重,这...”

说到此处,似不知如何开口。老头挑着眉看向小公主,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样子。姬慕柔瞧得老头神态,脸上一阵发烫,神色微窘,娇怒道

“老祖宗,你倒时说话啊”

老头故作疑惑

“说?说什么”

“老祖宗!”

姬慕柔一跺脚

“哦,说,我说,说你打小欺负他,此刻又担心上了,这是为何?”

被说中心事,想辩解又不知如何开口,姬慕柔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姬瀚儒一声大笑

“放心吧,那小崽子好得很,死不了”

小公主闻言,眉头舒展,转瞬又想到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一时间脸上表情似欢喜,似恼怒,颇为好笑。又赶紧替自己解围,恭维起姬瀚儒

“老祖宗学究天人,远隔千里也能知他生死,真厉害”

老头故意调侃

“我不但知道他没死,还知道他必定日夜都在想这些年被你欺负的日子”

听到耶律玄平安,心中忧虑顿减,此刻又听姬瀚儒言语,姬慕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粉拳轻挥

“我只恨这些年没打死他,这白眼狼竟拿着我的金豆子去逛青楼,再逮住他,我..我”

说罢用力跺了几下地板,发泄心中怒火

“哎哟,小祖宗,你才是祖宗,悠着点,别把肚子跺出个好歹”

老头急道,姬慕柔闻言,如受惊般缩回双手轻抚小腹,一脸心虚看向姬瀚儒

“老祖宗,您知道了”

老头摇摇头

“你一进门便知道了,只怕这宫里能看出来的,不止老头一个”

“丫头,你意如何?”

老头看着眼前曾孙,娇美面容上带着倔强,又问

“你不恨他?”

小公主思量片刻,微微一笑

“请老祖宗帮帮幕柔”

“你可知此事会让你陷于何地?所谓的皇家威严,你父皇的宠爱,母妃家族的地位,诸般种种,你可想清楚了?”

姬瀚儒娓娓道来,却见姬慕柔脸上倔强未减分毫,又欠身重复道

“还请老祖宗帮帮幕柔”

姬瀚儒微笑点头

“这份不计后果,倒有几分老头子年轻时的模样”

片刻又说

“罢了,不嫌老头子这里憋闷,便挑两名得力之人,把西面偏殿打扫出来,住下吧”

说完转过身走向内殿,又自顾念叨起来

“小王八蛋,尽让老头子给你擦屁股”

看着窗外夜色,这思过殿的冬夜似比皇城别处更加清冷,寂静,针尖落地可闻,与那片幽谷倒有几分相似。想到在幽谷中发生的种种,姬慕柔脸颊发烫,抬手轻抚小腹。

“公主还是少立这寒风处,当心身子”

贴身侍女斐茗给姬慕柔披上狐裘,紧了紧颈带,回头看着偏殿内的一桌一椅,姬慕柔嘴角微笑,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身旁侍女述说

“他平日便是在案桌前习经学道,坐在椅子上可没少挨我的金豆子”

“扑哧...”

斐茗轻笑出声,又赶紧伸手把嘴捂住,见公主并未搭理自己,只顾自言

“以为躲到老祖宗这里,我便找他不着”

踱步到案桌旁,姬慕柔抚过高凳上摆放的青铜鱼缸

“那年我一时玩兴,害他误吞下老祖宗的阴阳鱼,险些丧命,只怕他心里是恨极了我”

斐茗听得迷糊,问道

“公主是在说驸马爷?好好的,怎么险些丧命呢?”

姬慕柔回头看着身旁亦仆亦友的侍女,轻叹

“驸马?他心底想来是极不愿承认的。他未离开时,我又何尝愿意承认?”

又叹

“世事弄人,终还是后知后觉,待得看清本心,却已是覆水难收,相见只在梦里。无怪前人总说,情之一字,最是费煞心神”

斐茗看着眼前主子,恍然发现自公主回宫后,便不似之前跳脱刁蛮,每每独自凝神,提起那位出逃的驸马,也是时而焦虑,时而窃笑。

“斐茗,你说他回去之后,会不会想起我”

不待斐茗回答

“若是前些年待他好一些,会不会就...”

“公主安心,您与驸马爷还有婚约”

长叹一声

“估计只有你还认为那婚约有用,更何况,只怕他躲都躲不及”

姬慕柔踱回窗前,瞧着清冷月色,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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