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心瞅了一眼里屋,”那位少年,是?“苏父赶忙道,“喔,那是我小儿。“顾夜心点点头,道,“苏秀和现如今在哪里?“苏父谨慎的看一眼里头,悄声道,“城外城隍庙。”
顾夜心眼眸里夹了一丝冷意,“你是她父亲,就由着你夫人赶她出家门?“苏父眼睛里闪过一斯愧疚,叹道,“是老朽没用。长生待秀和那样好,秀和真不该…。”
他竟也相信亲生女儿杀了自己的丈夫。顾夜心忍不住,道,“在你们眼里,苏秀和是这等嗜杀之人吗?“苏父摇摇头,“秀和打小就是个乖孩子,她娘死的早,我身体又不好,一直都是秀和操持家务,后来她后娘来了,又生了弟弟,这孩子也都是秀和一手拉大的。若说秀和杀人,我本是不信的,可,可那程家夫人言之凿凿,秀和在人家家里生活,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罢。“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可看在顾夜心眼里,却心寒至极。顾夜心又问了些旁的,正欲再问,里屋传出苏家继母的吼声,“你不来吃饭,还磨蹭什么?想同你那死鬼女儿去做伴儿吗!“苏父皱了皱眉头,抬手作揖说一声抱歉,回身进了里屋。顾夜心和李贺只好出了苏家。站在街口,顾夜心百感交集,李贺脸色倒是如常。他早就来接触过苏家继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现在怎么办,去城隍庙吗?“李贺瞧着她问,顾夜心摇摇头,”我得再问问苏家的邻居。“说着她就要走,李贺伸手拦住了她。他看她一眼,表情有点奇怪,“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顾夜心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忘记我告诉过你的那句话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李贺很规矩的念出这句在他看来还很生涩却很有道理的话,“可是我不懂,程长生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怎么看都像是意外过世,说苏秀和杀人,我不能理解,“李贺一脸的严肃,顾夜心眨眨眼,“我也没说是苏秀和杀的人。但是这世间的事没有绝对,你怎么就以为我是在证明苏秀和才是杀人凶手,而不是在替苏秀和恢复清白,要知道谣言猛于虎。“李贺还在发呆,顾夜心推了他一把,“走吧。”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从身后赶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顾夜心一看,这不是苏秀和的弟弟吗。少年气势汹汹的看着他们,好半天才狠狠道,“我姐姐没有杀人!你们不要冤枉她!“顾夜心和李贺一愣。见他两不说话,少年似乎气急,嚷道,“你们不要再来骚扰我们骚扰我姐姐了!程家那个老刁婆坏事做尽欺凌我姐姐,你且告诉她,今天死了儿子就是她的报应,要是再敢欺负我姐姐,我就要她好看!“少年扬了扬拳头,如一只倔强的小兽,眼眸里尽是凶狠。顾夜心忽然笑了,“那你觉得,你娘刁吗?“李贺诧异的看她一眼,少年脸色一红,转身就往回跑,很快没了踪迹,顾夜心长长叹口气,“走吧。”
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才结束了今天的行程。李贺知道一连查了两天顾夜心需要整理这些信息,因此送了她回茶舍便也自己回去了。待完全宵禁,顾夜心叫了霍值出来。“咱们去城西的城隍庙走一趟呗。”
霍值瞧了瞧外面,“宵禁了。“顾夜心瞪他,”你一个杀手还管他宵禁不宵禁,跌不跌份?“霍值最不爱听她说杀手两个字,重重皱了皱眉无声的带她出了门。顾夜心穿越来的这个世界,是历史书上所没有的,名为大晋朝。可它又像是一个平行世界,从人民的衣食住行到政治制度风俗习惯都跟曾经的大唐帝国惊人的相似。大唐有的,大晋也有;大唐没有的,大晋也有。而这宵禁制度,却是跟大唐帝国一模一样。霍值待着她小心的避开了官军巡逻的路线,一路飞檐走壁不肖半刻就到了城隍庙。这庙修了有十好几年了,因为没什么香客,早就破败了。顾夜心站在门外看,夜色中,这庙如同一只低伏的猛兽,悄无声息的看着她。顾夜心尽量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到了门边,才看见里头有一束微弱的火光。“我们不要惊动她,悄悄从后面绕过去,我看看她就行。“霍值不说话,带了她就往后去,从后殿进来,掀开眼前的破帘子,一个灰衣女子坐在墙角里,对着眼前的蜡烛发呆。顾夜心仔细看了看她。她好苍白,那火光太微弱,将她的脸大半都隐没在昏暗中,可就算是这样,她的肤色都苍白到反光。看相貌,是个寻常女子,若是生在好人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担得起贤惠二字。可是如今,她面无表情,只是呆坐,身体瘦的都有些脱形。如今寒食节刚过,天气还不是很暖和,她不过一件单衣,像是个布袋一样将她的身躯装在里面,空空荡荡的。顾夜心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一直看了很久很久,才又像最初一样,退了出来。夜色茫茫,漫天的星光照亮整个大地。顾夜心喃喃自语,“这样好的夜晚非要宵禁,真是可惜了。”
大理寺再一次关押了苏秀和,顾夜心作为李贺的私人顾问,列席了审判。苏秀和依旧是那晚的模样,苍白而消瘦,只是面容陈静如水,没有慌张,也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李贺开口,“苏秀和,程长生是如何死亡,你当真不知道。”
苏秀和淡淡道,“不知。”
李贺看一眼顾夜心,从手边拿出一些一本卷宗,“这是程长生从小到大大部分的脉案,程长生从小体弱多病,求医问药从不曾停止,你嫁过来时,对这一点清清楚楚,是吗?“苏秀和点头,”是。“李贺又道,”据我查访,你过门后,程家的饮食一切都由你照料,你清楚的知道程家每个人的饮食喜好,甚至于程长生的身体在你的饮食调理下,也慢慢不似从前病弱。据程长生父亲所讲,程家夫人虽对你诸多怨怠,但是于饮食上,却不曾挑剔过你,这证明你清楚的掌握了每个人的饮食喜好,并且根据喜好,做出了所有人都喜欢,无话可说的饭食,是吗。“苏秀和恍惚了一下。“是的。”
李贺合上了手里的卷宗。“既然你清楚的知道你丈夫的身体状况,那么我有一点不解,在你丈夫绝食饿了半月之久的情况下,你怎会违背常识,做了豆面馒头给他!“苏秀和身子猛地一震。她抬起头来看向李贺,早有衙役将那一袋豆面和剩下的白面馒头呈上来,豆面的袋子小心的被打开,露出了那天顾夜心看到的那个小小的痕迹。“我问过程家所有人,这一袋豆面,因为寒食节的原因,已经许久都不曾动过。你说那晚你做的是白面馒头,可为什么这袋豆面,有被取用过的新鲜痕迹?“李贺的眼神渐渐凌厉。“我也差人称重了那袋白面的重量,虽然之前白面重量不可知,不过根据程家日常取食用量,以及程长生死亡之前程家不正常的饮食水准,也大致能估量出这袋白面每一顿的用量。你说你做了五个白面馒头,程长生吃掉了三个,可是根据我的估算,当天晚上白面损失量并没有五个之多,反倒是那袋豆面馒头,因为长久不用,即使是三个馒头的用量,也轻而易举的能估算出来。苏秀和,你可以跟本官解释解释,这是为什么吗?“苏秀和又恢复了平静。她不说话,也不看人,只是沉默的跪在原地。事到如今,所有证据对她都不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按照顾夜心这种精确的面粉计量方法,就算苏秀和不承认,李贺说的,应该就是事实。苏秀和抬起了头。“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在面粉上做文章。“她抬起眼睛,淡淡的看着李贺,就仿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能拨动她的心绪。李贺皱了皱眉。若是换做以往审案,犯人如此明知故问,他早就没耐性了。他深深看一眼苏秀和,道,“你不明白?好,我来清清楚楚的说给你听。程长生自幼体弱,根据他的脉案,他脾胃失调是导致一切病症的根源,一个脾胃失调饮食不周的病人,是不能吃豆类这种不消化的食物,我想这一点,你清清楚楚。程长生死亡之前,已经断断续续绝食半月。这半月,虽然也不全是饮食不进,可对于程长生这样的身体来说,已经是雪上加霜。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你居然做了豆面馒头给他,根据我的称重,这三个馒头,你用了比平常多出不少的分量。我还根据水缸以及程家父亲的证言,推算出当天夜里,你们房里用了很多饮用水。让我猜一猜,程长生久不进食本就饥饿,否则一向胃口浅薄的他不会一口气吃掉三个馒头。豆面馒头本就极难消化,若再是喝下大量的水,豆面遇水则会迅速膨胀,程长生当时根本没有那样的消化能力,所有才会消化不良腹胀而死。苏秀和,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