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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昭君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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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竹玉红着眼睛进屋时,春妮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碎碗五马分尸般零落在地上。“春妮……”林竹玉看着她欲言又止。葛春妮低头跑进厨房,拿来扫帚簸箕打扫碎片,又取来抹布和拖布将饭渍清理干净了。“春妮……”林竹玉凄惶地看着她。“妈我……”她本想问“我爸呢”,却没有勇气问出口,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后说,“妈我上班去了。”

她知道父亲就在卧室。她甚至都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宋科长说话声音那么高,她知道父亲也听清楚了,可他没有出来,说明他也希望自己出面救他。春妮逃也似的跑了,推着那辆紫色的三枪自行车出了家门。她吃力地蹬着车子,走在落叶满地的街上。秋意被来势汹汹的冬天追杀得几尽无影无踪,连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在西北风的围剿中也几乎全军覆没了。青花北依太行,地势北高南低十分明显。春妮平时从家骑到单位总是微有些出汗,今天竟然冻得嘴唇直抖。她的前胸和后背上各绑了一块大石头,沉重让她无法呼吸。她希望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在最危急的时候,老刘便会乘着七彩祥云出现,帮她渡劫,躲过灾难……她以为自己会哭的,但拿手抹了把脸,却发现手是干的。原来难过的最高境界不是哭,是欲哭无泪。“春妮……”一个人在厂门口拦住了她。身影被朝阳拉得长长的,有些像老刘。她刹住车,单脚着地停了下来。“老刘——”她欣喜地叫着,干涸的眼睛中突然有了湿意,拿手擦了下抬头仔细看去,发现逆光而立的不是老刘,是周小周。他朝她晃晃手里的东西:“吃早饭了没有?我从王英饭店买的,知道你喜欢那儿的韭菜鸡蛋馅的素包子。”

上班高峰期,自行车大军像湍急的河流般向厂里冲着,停下的人就成了落在河床上的显眼包。大家走自己的路的同时,还不忘用好奇的眼睛打量他们。阎红杏和王丽丽也在其中。“春妮你怎么了?”

周小周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有些慌乱地问。葛春妮推开他,飞身上车,箭一般朝厂子里奔去。连她喜欢吃王英做的水煎包的事情他都知道,她的家人们接下来要把她打包一起送给周小周了吧?阎红杏和王丽丽站在车棚的角落里低声说话。王丽丽一脸愠怒,阎红杏小声劝慰着什么。葛春妮气乎乎地进来了。她将车子在两辆二八大杠中间支好,落锁,拔掉钥匙转身就跑。“有的人真是水性杨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以为我们家周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吗?别没脸没皮地硬往上贴了。”

阎红杏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葛春妮听见。春妮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发现了她们。若是以前,她可能装作没听见就走掉了……可悲愤中的她是自带火药的。“我又没上厂长的办公室……”她扔出个炮仗就打住了,留下个开放式的结尾,任由她们去理解。仇恨不隔夜,及时报仇最好……春妮的情绪在教训别人的同时得到了一些平复,大步朝车棚外走去。阎红杏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大浪,但她可是在戏剧社混过的,脸上仍就波澜不惊。她紧走几步拦住了春妮:“葛春妮你等等,我们有话和你说。”

“工作上的事情去办公室说,个人问题嘛,我觉得我和你们没啥好说的。”

春妮站在车棚外面那棵粗得两三个都搂抱不住的大槐树下面,手抱于胸,冷冷地看着她们。这样的葛春妮是王丽丽和阎红杏从没见过的。在她们的印象中,她还是高中时期的葛春妮,任人孤立和欺负,却无力反抗。阎红杏心里打了个愣怔,顿了下说:“春妮,咱们三个同学一场,不管怎样,总还是有些情谊在的。”

“叙旧的话就算了,我今天还有个小图要画。”

她转身就走,却被王丽丽一把抓住了。“葛春妮你别那么嚣张,别忘了,你们家还攥在我姐手里呢。”

春妮的眼睛里飞出来了一万个问号。“工商局的汪科长是丽丽的亲姐。”

阎红杏解释。原来汪科长的姑姑没有孩子,她是跟着姑姑长大的,随姑夫姓汪。“那又怎样?”

春妮使劲扒开她的手,弹了弹袖子,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婚姻讲的是门当户对。你家是有钱,但我们周家更看重出身,我公公挺喜欢丽丽的,最近正托人提亲呢。”

“那就提呀,和我讲这些干嘛。”

葛春妮说完扭头想走,再次被王丽丽拦住了。上学时挺骄傲的王丽丽,陷入感情中时,脑汁就换成了浆糊。“离周,小,周,远,一,些!”

她一字一顿地说。仿佛这样就增加了许多力量。“难得我们想法完全一致。拜托你们让他能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

阎红杏和王丽丽一时有些语塞,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两位,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看似在征求她们意见,却毫不迟疑地走了。走了几米远又停了下来,严肃地看向王丽丽:“你们的要求我答应了,我家的事情,也拜托你和你姐说下,请尊姐高抬贵手,放我家一条生路吧。”

王丽丽的嘴唇颤动着,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她只是逞一时之快,哪有赦免葛家的能力啊。……这天葛春妮下班后没有回家,径直去了老薛那里,沉默地站在画架前画画。老薛无声地在她旁边做泥塑,隔一会儿就抻长脖子看一眼她画的。“颜色暗淡,天空灰暗,有什么心思吗?”

他明知故问。她继续画着,没有回答。桌子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老薛过去接了起来,冲春妮说:“你的。”

她用沾了颜料的手接过了听筒。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春妮,省工商局来人了,说要带你爸回去调查……”那个暗红色的听筒无力地向下垂去,“咔哒”一声回到原处。她拿起风衣就朝外面跑。老薛追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个纸条。她来不及看了,直接装进口袋里,飞身上车就向文化馆外面冲。……葛春妮刚进竹坞巷,就看到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迎面驶来。擦身而过的瞬间,她透过玻璃看到了父亲那张沮丧苍老的脸。她单脚着地,拎着车把调转车头奋不顾身地向前追赶,边跑边喊:“你们停下来,停下来……爸,爸——”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随着轮胎起舞的落叶。她将自行车踩了成直升飞机,但距离还是越来越远了……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把爸爸追回来。可追到竹坞巷口时,随着一声“咔嚓”,链条断了。……春妮走进家门时,母亲、两个姐姐和似锦都在。四个人八双眼睛看着她,管她要答案。她淡淡地说:“告诉宋科长,周家提亲的事我答应了。”

八双灰暗的眼睛里立马有了神采。“春妮……”林竹玉叫。她像刚走过两万伍千里长征般累极了,出门,摇摇晃晃上了二楼。四岁那夜的风,刮了十九年,贯穿了她青春的躯体,将她完全击垮。她感觉不到疼痛,却有血从胸口沽沽地往外涌,顺着身体滴落到地上,将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涂抹成了鲜红色。她带着那个伤口回房间躺到了床上。“三姐……”不知何时,似锦站在了床前。春妮没有应他,紧闭双眼,像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她有气无力地说。葛似锦有些担心地看看她,无奈地走了。春妮赤脚下地,在抽屉里胡乱地翻找着,码放地整整齐齐的磁带犹如战败的士兵般狼狈乱蹿。她发现了目标,抓住它放进了录音机里,按下了“PLAY”键,然后重重地将自己摔到床上。脸朝下,任由泪水和被子将她埋葬。屋子里响起了琵琶声,是阿炳的《昭君出塞》。北风凄厉、马嘶雁鸣的画面随着悲愤的琵琶声开始播放。在无边无际的荒凉中,春妮的身影和王昭君合二为一,骑着骆驼,一步步陷进沉重的沙子里,又努力拔出来,再一次无情地陷进去。身后,一条弯弯曲曲的足迹印在苍凉的大地上。塞外的风肆意地刮扯着头发,羌笛、胡杨、大漠孤烟组成断肠的悲伤萦绕着她……高考那年,为了让春妮和老刘的专业课顺利过关,在他们去北京考试前,老薛连着几天都把他俩关在办公室里画画。见他俩累的要吐了,老薛便拿了把琵琶弹这首《昭君出塞》给他们放松。当时她和老刘只觉得好听,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后经老薛科谱才知道曲意。老刘当时曾慷慨激昂地斥责汉元帝昏庸无能,用女人的一生来换取江山的暂时安稳和自己的苟且偷生。后来她和老刘去北京考试时,曾在某高校门口的音像店里买了阿炳的专辑,其中就有这首《昭君出塞》。如今,《昭君出塞》在耳畔回响,一起听曲的人却杳如黄鹤了……泪像小溪般顺着春妮的脸庞向下蜿蜒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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