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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微珠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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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太来找微珠两次,第一次是劝她早点回教堂。

第二次,何太太说她相信微珠不是小偷,她相信微珠的话都是真的,她让宋彤和那个商贩见了面,事实也证明了微珠的话都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误会微珠了。

微珠仍是说,她不想再回去了。

何太太见微珠执拗不肯去,她实在也没了办法,只好一个人走了,临走前,她摘下自己带了很多年的十字架项链送给了微珠,说是给她的一点的补偿,还说上帝永远爱着她。

微珠收下了十字架项链,她不知道宋彤怎么样了,也不想知道,就没再问。

从此之后,微珠再也没有见过宋彤。

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日子简单且平静,自从微珠爷爷去世后,微珠奶奶一个人就显得寂寥了很多,微珠的回来,多多少少还是给了她一些安慰。

偶尔晴天午后阳光温煦的时候,微珠奶奶就会坐在门口小矮长条板凳上梳头发,老一辈的女人都留着长长的、似乎从未有剪过的头发,人老了,昔日浓密的发丝已经全变白了,发根也稀疏了,微珠坐在长板凳另一头也能清晰的看到奶奶稀疏发根下的头皮。

发根疏了,梳发的篦子却依旧是密齿的,皴皱的手握着篦子,从头顶慢慢的梳到末梢短小的发尾处,微珠奶奶很享受这个过程,半眯着眼,早已布满褶皱的脸上神情安然。

断掉的白发丝不甘心的缠在篦子上,又无可奈何。断掉的头发微珠奶奶是不随便扔的,等头发全梳顺了,一根根的拈下来理成一束,打个活结,塞在房子的砖缝里,微珠不知道这是奶奶自己的习惯,还是她们那一代人的习俗,微珠不喜欢刨根问底,乱猜的乐趣比知道一个固定答案的乐趣要多的多。

梳好的头发分成三缕,依旧紧紧的扎成辫子,扎到末尾处,已经纤细的如同微珠的小手指了,系好的发辫在脑后盘成一小团圆圆的发髻,再用黑色的网兜裹住,最后再插进去两根簪子固定住,很标准的老太婆发团。

微珠奶奶没有什么贵重簪子,只有两根磨得发亮的铝条,末端都磨成没有锋芒的锥形,弯成“U”形,一左一右的插在发团里,发团是很少解开的,微珠奶奶也很少这样认真、郑重的梳发。

梳长发是个力气活,这是微珠的结论,所以,她从不留长发,村里来了挑担子的剃头师父,每次她都挤在人群里也跟着剪头发。

梳完头发,也消磨掉了一小半午后的光阴,微珠最感兴趣的除了奶奶那长长的白头发以外,还有奶奶那双几乎和自己的脚一样大的三寸金莲,微珠的脚趾是自由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弯曲伸折,微珠奶奶的脚趾只能蜷缩在脚底板下,唯一一只伸直的大拇脚趾也是硬邦邦的,骨节如同木头一样。

“微珠啊,你在教堂学了多少字?”

微珠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向微珠发问。

微珠正在一心钻研自己的脚和奶奶的脚有什么不同,骤然听到奶奶发问,随口接道:“好多字,数数的字,一,二,三,四,五……”

“不是这个,”微珠奶奶摇手打断微珠的话,笑眯眯的说道:“念书的字,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些,学过没有?”

微珠初次听到这样顺口的好像小曲一样的词,陡然来了兴趣,噔噔噔的跑回屋里,扯了一张纸,拿来一个小笔头,要奶奶再念一遍,她要记下来。

微珠奶奶说道:“我小时候听我那两个堂兄弟念的,每天晚上都念,念得可大声了,几里外都能听的到,我不学的,只有他们男娃子能学,听的多了,我也会背点了。”

微珠会写的字也不多,奶奶又念了一遍前几句,她也不管对错,急匆匆的在纸上写道“人之出,姓本三,杏乡近,西乡远”,写完看了看,觉得“姓本三”和奶奶念的不太对,便在“三”上打个叉,写了一个“扇”字。

微珠奶奶继续念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微珠在纸上写着“狗不叫,幸乃千,交知道,贵一砖”,奶奶再念下去,她写不出来的字就多了,碰到不会写的,就圈个圈跳过去。

写了二十多行,微珠奶奶也不会背了,就此罢了。

微珠把写好的给奶奶看,奶奶喜笑颜开的拿着纸,说道:“原来是这样写的,我就会背,一个字都不会写。”

微珠捏着小笔头,在纸上划着,骄傲又高兴的说道:“我教你写,画一横是一,画两横是二,上面的横短,下面的横长,中间再加一横是三。”

微珠奶奶颤巍巍的在纸上跟着画了两横,问道:“天怎么写的?”

微珠在“二”上添了一个“人”字,一不小心上面出头了,便用笔头压住上面出的小头,说道:“二加上人,就是天,出了头的是夫。”

微珠奶奶又问了几个字,微珠一一写下,奶奶却只是看看,不肯再写了,微珠缠着一定要奶奶写,奶奶摇手道:“不写了,不写了,不写了,我这么老了,学这个也没有什么用。”

微珠不肯罢休,奶奶被缠的无奈了,便指着路上刚刚走过去的人说道:“微珠,你去看看这些人去哪了?一会儿的的功夫都过去几拨了,去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微珠跑到路上,看到大路前面不少人聚集在路边,围做一圈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像平日里唠嗑的样子。微珠起了好奇心,便抛下纸张和小笔头,跑了过去。

跑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拨开人群钻到最里层,微珠这才发现大家看的是路边小沟里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沟下也有几个人,围在婴儿身边看着,婴儿好像是刚刚醒的样子,大概是饿了,母亲不在身边,正委屈的哭着,嘴巴张的大大的,两只小手在耳边攥成拳头,眼睛闭的紧紧的。

微珠蹲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婴儿哭累了,没人理,又睡了过去。

是个弃婴,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生了孩子养不起,就丢掉,希望有别人能捡起来养着。

没有人愿意捡走。

微珠跑到小沟下面,离近了去看婴儿,婴儿皮肤黄黄的,脸上还有一些小小的白色斑点,刚才大哭过的眼睛还有泪水挂在上面。

草丛里蚊子似乎也被婴儿吸引了,有不少只围在婴儿脸上飞来飞去,微珠拔了一棵长势茂密的野草,在婴儿脸上轻轻扫着,想给婴儿赶走几只蚊子。

围观的人渐渐地都走了,别人家丢弃不要的婴儿,关自己何事。

微珠看到婴儿襁褓里还有零星的几个纸币,大概是丢婴儿的人留下的,或许是围观的人给的,可是一个婴儿,要钱又有什么用呢。

微珠最终也还是同别人一样,没有带婴儿回去。她没有把握奶奶会肯收留这个婴儿,更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带走这个谁都不愿意收留的婴儿,她是胆怯的。

襁褓中的婴儿孤零零的留在沟底,睡醒了就断断续续的呜咽着,直到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微珠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奶奶不知道她的心思,依然和往常一样同她闲聊着,微珠终究也还是小孩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婴儿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祖孙儿两人聊着聊着,微珠奶奶说到了她该添置新衣服了,微珠想到自己先前在镇上看到寿衣店,那里面的衣服都绣着金丝线般耀眼的圆币形锦纹,远远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比平常的衣服华贵三分,那是微珠印象中最好的衣服,她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在镇上看到寿衣店的衣服很好的样子,可以在那里做衣服啊。”

奶奶闻稚言也不生气,笑道:“那里的衣服可不是给活人穿的,那是给死了的人穿的,你爷爷就穿过,等到哪天我也死了,才穿呢。”

死。

微珠心里忽然涩涩的,爷爷死了就是不在了,奶奶,也有死的那一天吗?

奶奶笑了好一阵儿,停下来的时候却叹了口气,语气低沉的问道:“微珠,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微珠愣住了,这样的问话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奶奶听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道:“微珠,你会想我吗?”

微珠缩在被子下,模糊不清的忐忑道:“早着呢。”

人老了,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最终亲近的人越来越少,总会不由自主的既恐惧又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微珠奶奶的娘家人,基本上已经没有血缘关系太亲近的人了,唯一的姐姐离得也挺远,年过花甲的姐妹都已经成了家中最长辈的人了,两人却很少能有机会多见几次面。

微珠记得奶奶的那个姐姐,说话声音很响亮的老人,每次见到自己,总会很亲昵的问东问西,或许是亲姐妹的缘故,长相和奶奶有几分相似。

微珠奶奶静默了半晌,悠悠叹着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问道:“微珠,是我好,还是你姥姥好?你和奶奶亲,还是和姥姥亲?”

微珠不知奶奶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微珠不想二选一,索性缄口不语,微珠奶奶有些焦急的又问了几遍,得不到回答后也不再问了,祖孙女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便都睡着了。

深夜寂静无声,有猫儿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待至天将拂晓时,又悄悄的、轻轻的离开了。

白天的时候,微珠依旧还是照常待在奶奶家里,哪儿也不去,她不喜欢主动出去找同龄人玩耍,同村的小孩认识的也很少。

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自个一个人找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着玩,例如拿着小刀刻木头,绞尽脑汁的削出自己想要形状来,或者去野地里挖一种黏性很强的红色土回来,乐此不疲的摔成方块、揉成葫芦和手镯,泥土没有经过煅烧,干了之后便碎成一节节、一块块的,微珠很是可惜,可还是不停的挖泥土摔着玩。

等到微珠再想起来沟底的婴儿时,那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了。

后来,微珠听说那个婴儿死了,就埋在了沟边不远处,微珠很难过,也有些后悔和自责,倘若前几天她能勇敢一点儿把婴儿带回来,或许那个婴儿就不会死了。

日子过的模糊又迅速,微珠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从教堂回来多久了,何太太送给她的十字架项链她一直留着,只是没有带过。

她并不认真信教的,十字架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之所以留着它,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何太太对她的关心。

再次戴着十字架的时候,是微珠又去教堂学校的时候,这次不再是远远的镇里,而是在离村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新建起的教堂里,信教的人多了,教堂也就多起来了,教堂学校的本质同以前却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因为离村子很近,去教堂办的学堂的小孩就更多了起来,而且大多是和微珠同一个村的小孩,不再是以前镇上教堂的同学。

新鲜的同学和环境,微珠并没有好太多,她不张狂,也不惹事,却总是无法融进小集体里去,更为严重的是她还莫名其妙的得罪了班里小团体领头的两个女孩子,那两个女孩放言不让班里所有人跟微珠说话,处在团体中的孩童有时也残酷的可怕,自那两个女孩放出话以后,只要在教堂里,就没有一个人敢和微珠说话。

有时候微珠听到别人开心的聊天,心痒痒的也想插话,却被人以“XX说了不让你和我们说话,谁要是和你说了话,就也不让大家跟那人说话,你不要跟我说话!”

这样的话冷冷的拒绝了。

微珠被孤立的很严重,幸好班里同被孤立还有两三个孩童,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她们几个偶尔也在一同玩耍,只是微珠仍没有太亲近的朋友,而且她很希望能像班里别的同学一样能自由自在的和别人说话,而不是处处碰壁。

领头的那两个女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允许解除禁止和微珠的说话禁令,只是她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多了,反复几次之后,微珠也没有了再融进集体的念头了。

有时候,被孤立的人并不一定是因为她是多么的极品,多么的不可理喻,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懂得怎么和别人交流,在一个团体里,无法和别人互动交流的人总是会受到排挤的,无意的,或者有意的。

再一个两三年过去后,同班的孩子都大了起来,稚年之时那些具有权威的领头人便失去了特权,也不再有什么不准和某某说话的禁令。

微珠所处的氛围也好了很多,能说话玩耍的同班也多了起来,可是那些孤立的日子里所造成的痛苦印记却是永远的遗留了下来,埋在了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记忆深处。

自从微珠在学堂的课多了一门珠算之后,同班的小孩子们每个人都在书包上挂了一个哗啦作响的算盘,有的是拿的家里的老算盘,大的都塞不进书包里,不知用了多久木质算珠被磨得发亮,仿佛是镀了一层瓷釉似的。

大部分的孩子用的都是村里小杂货铺统一进购来的小算盘,轻巧灵便,微珠一只小手就能轻松抓起,荡着小手在空中甩来甩去,算珠们便齐刷刷的发出“哗哗”的声音,她最喜欢这样玩算盘了。

微珠在算术上很聪敏,各种各样的加减乘除都难不倒她,她的心算极为准确,可是一到算盘上,反应就慢了一拍,算珠拨来拨去,还赶不上她心算的速度,久了,她索性也不拨算盘了,反正心算也能算出正确答案。

本来微珠已经确定了让算盘随它去吧的想法,不巧有次她偶然听到后桌两个男孩在讨论珠算,其中一个珠算很好的男孩很兴奋的对另一个男孩说他要是能打出珠算画“孔雀开屏”来,他父亲就会奖励他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他去镇上看花灯。

微珠对看花灯并没有多大兴趣,她以前在镇上教堂的时候看过几次,不觉得有多好看,她倒是很新奇男孩口中的“孔雀开屏”是什么意思,在算盘上怎么可能打出孔雀开屏来呢?微珠对着算盘发了一会儿呆,半晌之后脑子里又飘出了另一个问题来,打出了孔雀开屏,那个男孩的父亲就会奖励他带他去镇上看花灯,做好了事情父亲就会给奖励,可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没有提出过给自己什么奖励呢?

支着小脑袋悠悠的叹了口气,微珠却发现自己都快想不起来父亲准确的样子了,她的父亲一年才从外面回来一次,上次回来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冬天天冷,整个人都裹得严实实的,她也没仔细去看父亲。

现在的微珠已经不住在奶奶家了,几个月前,微珠的母亲偶然发现她身上不仅有跳蚤,还有很多被跳蚤咬伤的小疙瘩,一连串的密麻麻的红疙瘩盘踞在她腰上一圈,她母亲又惊又怒又心疼,还有一些厌恶。

微珠母亲执意认为是微珠奶奶屋里太脏了,才会有跳蚤,或许是因为小孩的血比较鲜美,那些跳蚤只咬微珠,基本都不咬微珠奶奶,当微珠奶奶知道微珠腰上被跳蚤咬的惨不忍睹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惊惶的念叨着她也不知道今年屋里怎么会有跳蚤,往年都没有。

在几年之后,微珠才渐渐明白了那跳蚤是怎么回事,她喜欢猫,是夜里那些来她床边睡觉的野猫身上带来的跳蚤。

自从微珠母亲发现微珠身上被跳蚤咬伤了之后,就强制性的把她带回了家,怎么都不肯让她回奶奶家去,微珠对母亲的家很陌生,她的意识里只有奶奶的家才是她的家,微珠奶奶带了微珠这么多年,猛然间的微珠不和她住在一起了,她的心里也接受不了。

第一天夜里的时候,微珠奶奶拄着拐棍想叫微珠和她回去,微珠陡然要在陌生的地方睡觉,本来就怕的想哭,见奶奶来了,高兴的想跑出去,却被母亲狠狠的呵斥了回来。

母亲和奶奶在外面吵得很凶,微珠在屋里恐惧的心惊肉跳,她听到母亲用力甩出手里的碗,和奶奶吵嚷的越来越厉害,微珠奶奶气的身影都在颤抖,可是微珠的父亲不在家,她争执不过微珠母亲,最后只好一个人拄着拐棍回去了。

微珠从窗户里看着奶奶一步步出了院子,走了回去,心里的难受和害怕都到了极点,忍不住抽抽噎噎的想哭,她母亲原就盛怒,看到她这样子,更加烦燥,大骂道:“闭嘴!哭什么哭!以后不许再去你奶奶家。”

就这样,微珠伴随着极度的恐惧和陌生住在了母亲家里。

以前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多少还些温暖和欢快,而现在,她基本都是绷紧了神经在母亲家里生活的,即使是后来她习惯了这里,那根绷紧的神经也只是隐伏的深暗了,并没有消失过,她和母亲之间也没有正常母女情。

微珠在家里无法寻得的安全感和轻松感,只在奶奶那里她才能感觉的到。

微珠的父亲常年不回家,和母亲的感情越来越淡薄,每次过年,微珠都需要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听不到他们在吵架、看不到他们在打架,才能维持着表面的漠然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年。

有时候,微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掏空了内部的薄躯壳,靠着麻木的催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支撑着这个薄躯壳活着。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吵一年比一年严重,母亲自杀的次数越来越来,喝药、拿斧头砍自己,鲜红的血,暗红的红,触目惊心,可她却次次都没有死掉。

微珠总是告诉自己,我看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总是说,我非要在他走之前让他把我的丧事办了。

他,就是父亲。

母亲还说,微珠,小允,要不是看你们都小,我早就死了。

微珠仍是一言不发的告诉自己,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微珠的奶奶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开始的时候每天都要吃各种各样的药,吃药似乎变得比吃饭更重要,后来就不再吃了,微珠奶奶说,吃了也没用,好不了了。

微珠一天天的看着奶奶从一个能自己给自己做饭,能自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老太婆,一点一点的邋遢、衰弱下去,直到半身不遂、无法走动,直到意识模糊、连人都不记得,即使是微珠在她身边叫她无数声奶奶,她也仿佛听不懂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微珠奶奶每天唯一的活动,就只剩下吃饭,只要喂,就可以一直不停的吃下去。

微珠知道,奶奶的大限快要到了,前一个月,她还能在夜里害怕的时候大声的喊自己的名字,拼命的找自己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睡去,这一个月,她已经几乎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微珠想到小时候,那时候她还和奶奶住在一起,她害怕了总是想和奶奶睡在一头,现在,似乎反了过来。那时候,有亲戚劝她回家睡,说她奶奶老了,万一她奶奶睡觉死在她旁边了,她会被吓到的,可现在,微珠真的开始觉得,她奶奶可能真的会死在她旁边。

微珠的奶奶最终还是到了撑不过去的那一天,她死在了大伯家里,母亲和大伯他们每月轮流照顾奶奶,恰好在到大伯家的时候,死了。

要死的人,到底还是留不住的。当所有亲人都哭着拥上奶奶的床边的时候,微珠没有一点儿反应,她哭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麻木了,还是难受过头了。

微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当奶奶死去的时候,她是有那么一点点轻松的,她知道,这是很可耻的想法。久缠病榻是很痛苦的,奶奶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微珠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下一个转念间,她就想到了平静又离奇的死去的爷爷。

也许,也许,奶奶死了,会和爷爷重逢呢!微珠的眼前一亮,微珠决定用木头做一个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时的小房子,她不在乎做的是否精致,只要用钉子和木板搭成房子的形状就行,家里的大人们都在忙着奶奶的丧事,买孝布、缝孝衣、置棺材、搭灵棚……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得所有人都团团转,没有人在乎微珠此时在做什么。

费了很大的力气勉强钉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小房子以后,微珠愣愣的透过房子斜上方的窗口看到里面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片,怎么做出爷爷和奶奶呢?微珠想了想,决定找块软点的木头用小刀雕出小人来,她头一次做这种东西,手法拙劣的很,刻出的小人都是一个圆脑袋下面一根长身子,眼睛耳朵在圆上画圈圈,嘴巴一条线,没有鼻子。

微珠乱鼓弄了几天,终于做出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房子,三个小人,奶奶下葬的时候,她本来想把这些东西一同放在奶奶的棺材里,可是奶奶棺材旁边一直都守着好多人,她怕自己这样做会惹恼了大人,要是他们把小房子和小人扔了,那多可惜啊。

奶奶下葬后,微珠把小房子和小人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又在上边堆了几个袋子,这才安心,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些东西。

微珠再见到何太太的时候,是在十四岁,她和弟弟小允去镇上赶庙会,不料回来时天上下起了大雨,两人是走路来镇上的,没有带任何雨具,微珠心一横,决定带着小允去教堂避避雨,至少也要等雨小点再回去。

教堂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或许是下雨的原因,里面在做祈祷的人不多了,微珠和小允到那里的时候,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在闲聊,神父和修女们都不在那里。

微珠和小允站在门口拧了拧不停地往下滴水的衣角,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两人只好先在教堂的椅子上坐着,小允基本没有来过教堂,看到里面的东西新奇的不得了,滴溜溜的转着眼珠看着前面的十字架,又看看窗户上数不清的彩色玻璃,微珠倒是不太在意,她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次偶然的故地重游,她也没有多大感觉。

何太太带着圣经从后院来到教堂的时候,微珠一眼就认出了她,何太太的样貌没有太大变化,身材仍是胖胖,掩盖在黑色的修女服下面,脸颊倒是多了肉圆润了些,这让她尖尖的鹰钩鼻显得不那么尖了,看着比以前还要慈和了很多。

微珠坐在下面看到何太太翻到圣经中的一页,带着虔诚的口气讲了起来。何太太讲的是埃及法老在梦中梦到七只干瘪的瘦牛吃掉七只健硕的肥牛、七个干瘪麦穗吃掉七个饱满麦穗的故事,法老醒后询问这个梦的意思,约瑟告诉法老这是神给他的启示,七只肥牛和七个饱满麦穗代表七个丰收年,而七个瘦牛和七个干瘪麦穗代表着七个荒饥年。

这个故事微珠小时候听过,现在再听,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何太太没有认出台下座位上的微珠,毕竟几年不见,微珠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

圣经故事讲的很快,只是短短的一段,何太太见人寥寥无几,索性停了下来,也坐在下面的座位上,和下面的人说起话来,微珠听到他们说话时的口气像是很熟的样子,猜测大概是他们经常来教堂的缘故,所以才会和何太太那么熟。

何太太就坐在微珠斜后方,微珠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和何太太搭个茬比较好,毕竟这么久不见了,又难得遇见一次。犹豫一会儿,微珠趁着他们聊天的空当,转身说道:“何太太,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何太太愣了一下,一边仔细看着微珠,一边想着她是谁,只觉得眼熟,一时的倒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微珠随即又说道:“何太太,我是微珠,你大概不认识我了。”

“微珠……”何太太很快就想起了她就是以前那个离开的女孩,现在乍然又见,何太太也激动了起来:“微珠,你怎么来了?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微珠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赶庙会才路过这里的,只好模糊的说道:“今天有事来镇上,回去的时候下雨了,就想来这里避避雨。”

何太太亲昵的拉着微珠的手嘘寒问暖,得知她在家附近的学堂念了几年书,现下已经不念了,何太太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微珠摇头道,自己也不知道。

在教堂里和何太太聊了一下午,直到接近黄昏的时候雨才渐渐的停了,微珠正打算告别何太太,和小允回家时,何太太忽然问微珠想不想留在教堂,现在镇上又有了几个小教堂,在教堂任职的修女太少了,他们需要增添一些人,每月还会发些钱用以生活。

微珠没想到何太太会说些,她本能的想推辞,可再一想,她和母亲的关系向来不是太好,她呆在家里又没有什么事,难不成就这样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吗?微珠心里升起莫名的火气,嫁人结婚去别人家,她在自己家活着就这么难受,再到别人家里岂不是更加难受。

“好,我来。”

微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何太太,何太太很是欣喜,又嘱咐了微珠几句,才放她走。

微珠和小允回到家里,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起初不答应,后来微珠说只是去一两年罢了,她又不打算长久在那里,现在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反正过一两年也就回来了。口上这样说着,微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想离开这个家,只要能离开就好,回不回来以后再说。

微珠母亲答应了,简单的给微珠收拾了些东西。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微珠也半迷糊半清醒的睡了,朦朦胧胧间,微珠听到堂屋的门锁哗啦的响了两声,接着就是门吱嘎扭动的声音,还有母亲小声说话的声音,门再锁上的时候,微珠听出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进了母亲的房间。

一个是母亲的脚步声,一个是和母亲偷情的人。

微珠心里一片恶心冰冷,她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样事,父亲回家极少,她和父亲不熟,又没有别的人可以说,母亲和父亲一见面就吵架,母亲总是自杀,微珠很怕母亲真的死了,又希望她赶快去死了算了,几乎每年过年都要见母亲自杀一次,她实在受不了。

人常说新年见血是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微珠想若这是真的,那她的“鸿运”早就顶天高了。

第二天一大早,微珠说什么也要离开家里,她带着简单的行囊就走了,很快就到了教堂见了何太太,何太太见她来的这么快,也很惊讶,微珠在镇上的大教堂没有待多久就被派遣去了小镇最边界的一个小教堂去了,那里离家更远了,条件也更简陋,整个教堂除了微珠就只有一个四十岁的神父和一个老修女,外加三个同微珠一样年纪的小修女在。

微珠对生活条件并不挑剔,她什么也没说的就带着何太太送给她的圣经留了下来,住宿的地方还尚可,微珠和三个小修女住在一间屋子,最让微珠高兴的是她发现有一只猫每天都来教堂里,她起初以为是神父或者修女养的,又觉得不太可能,和三个小修女熟些之后,她才问出那只猫是她之前几天才待在这的,每天都来,赶都赶不走。

微珠听了更觉得和这只猫有缘,就每天都分些饭食给猫,那只猫并不太黏着微珠,但是只要微珠在,它还是会到微珠身边蹭蹭,因为它的存在,微珠在这里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教堂的事情不多,主要的传教以及收教徒都是由神父和老修女负责,三个小修女除了负责每天的饭食之外,也会做些传教的事情,微珠是新来的,跑腿买菜、厨房打下手的事情基本都是由她来做。

日子一天天的逝去,如流水般无法回头,转眼间,微珠在教堂已经两年了,她十六岁了,按照乡下的习俗,差不多也到了一家女百家求、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过年回家成了微珠最最头疼的事情。

有意无意的,微珠开始考虑着再也不回家了,她毁掉了自己做的小房子、扔掉了一些自己亲手刻的小木雕,一点一点的慢慢处理掉她对这个家里存有眷恋的东西。

再一次漠视了那些相亲的人,拗着母亲的意思回了教堂之后,微珠决定再也不回家了,她在教堂的日子过的还尚算好。

教堂里招收的信徒日益增多,盲目信奉的人也增多了,就如同那些整天拜佛、生病也不吃药的佛信徒一样,整日来教堂给患病亲友祈祷,而却不肯就医的人也多了起来。

微珠想不通这些人,不管她在教堂里呆了多久,在她观念里,生病了一定要去就医才对。别的小修女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她们是虔诚的神信徒,可微珠不是。

微珠生性内敛,她鼓起勇气去劝生病的人去就医,可惜没几个人愿意听她的,渐渐的,那些小修女们也开始疏远了微珠,她们觉得微珠是在破坏教堂。

微珠母亲托人捎信给微珠,想让她回去,不逼着她一定要订亲。

微珠狠心撕了那封信,回到教堂里的时候,她看到别的小修女们在给信徒们发一些小册子,上面印的尽是些什么身患重病、虔心祈祷受到上帝的安抚,或者梦到了上帝,病就好了之类的瞎编乱造的事情,微珠愤怒的抢过册子撕毁了几本,指责她们编造假故事骗人,几个小修女也不甘示弱,指责微珠根本不信神,却待在教堂里。

微珠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堂,她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去往外地的方向走了,此时正值寒冬,走到半路上下起了雪花,微珠心中的酸涩之意更甚,她想哭,却又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微珠没想到的是,在她出来的时候,那只她在教堂经常喂养的猫儿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当微珠在冰天雪地里看到那只猫朝着她跑过来的时候,她惊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猫儿仰头绕着微珠的小腿蹭来蹭去,微珠开心的抱着猫儿向前继续走去,没有人,有只猫儿跟着也不错。

有时候,事情也就是那么凑巧,微珠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却偏偏在路边的一个麦秆堆里看到了一个被丢弃的男婴儿,几年前微珠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也见过一个被丢弃的婴儿,最后那个婴儿死掉了,现在微珠决定,她要带着这个婴儿走。

婴儿的襁褓包裹的很厚实,里面夹着一封信和一些钱,信里只是写道因难言之隐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希望好心人收留。

微珠就是这个好心人。

微珠也遇到了别的好心人,她在夜行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拉马车卖炭的中年人,中年人好心,见她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个婴儿和一只猫儿,奇怪的不得了,问她要是不是要进城找亲戚,微珠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中年人不再多问,就招呼微珠上了车,微珠跟着卖炭的中年人经过了几个县城,中途谎称自己到了,她不想再白坐别人的车。

微珠用自己攒下来的钱租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她找个便宜点的住处,车夫拿了钱带她走到中途的时候,碰到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人也要搭马车,两人和微珠同路,车夫想多赚点钱,征得了微珠的同意后就让两个人上车了。

上车的两个人是一对小情侣,看模样斯斯文文的像是书香门第的人,他们两个看到微珠抱着一个婴儿,旁边还有一只猫儿,面面相觑的用眼神交流着,似乎是在揣测着微珠是什么人。

马车厢里静悄悄的,两个人渐渐的对微珠失去了兴趣,他们想稍微亲近亲近,又碍着有微珠在,不好意思挨得太近,微珠知道自己碍眼,她把头埋的低低的,不敢看那两个人,更不敢看那个几乎和她同岁的女孩。

两个人先到了地方,他们下了车,微珠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下来。

车夫把微珠带到了一个简陋的大杂院里,微珠在那里租了一个住处,她给捡到的婴儿起名叫宝儿,她不知道宝儿有多大了,就一直买些羊奶给宝儿喝,后来开始慢慢喂些稀粥,宝儿居然也顺顺利利的喝了下去。

大杂院里的人很多,多半是穷苦的,比微珠好不了多少,微珠要活下去,就要出去做工,她担心宝儿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方便,就花了点钱寄放在杂货铺的张大娘家里,张大娘和她丈夫年近五十,膝下无儿无女,很乐意微珠把宝儿寄放在他们那里。

跟着微珠来的猫儿很有灵性,每天都在微珠回来前回到家里,还时不时的去杂货铺转转,似乎是去看宝儿一样。

微珠并没有想到,她在教堂里见到这只猫儿的时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它,在之前小时候钻玉米杆撞邪的时候,她就曾经和它遇到过,只是微珠没有记住它的样子,它只是一只长相普通的花猫。

再在之前,微珠和这只猫儿真正地第一次相遇,是在微珠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时候。

那天年幼的微珠趁着大人不注意,一个人晃晃荡荡的走到了路边一尺深的水坑边,水中有只奄奄一息的猫儿在拼力挣扎,微珠蹲下来,白色的小裙子像盛开的花瓣一样垂在了水边。

猫儿还在拼力挣扎着,微珠小手一伸,一把拽住猫儿的尾巴硬是把它拎了出来,拖到有太阳的地方晒着,猫儿的尾巴被微珠拽的生疼,它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歪歪扭扭的站起来走了,临走前,还朝着微珠抖了抖身上的浑水,微珠被溅了一身的泥点子,后来微珠遇邪,被横死的阴魂缠上,几乎性命不保,通灵的猫儿指引她的爷爷救了她,却付出了她爷爷生命的代价。

微珠在大杂院里生活了将近三年,流落在外的痛苦一天天的疯长着,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宝儿的未来该怎么办。

有天微珠抱着宝儿出去上街买东西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只饿的瘪瘪的小狗,微珠看它可怜,就扔给它一个烧饼,从那以后,那只小狗就一直跟着微珠,微珠在家,它也在家,微珠出去,它也跟着出去。有天晚上微珠进店买东西多耽搁了一会儿,小狗就守在外面店门口,一声不吭的趴在台阶上,店里的老板以为它是野狗,赶了它几次,它从台阶左边躲到右边,又从右边躲到左边,就是不肯走。

店老板觉得奇怪,就问店里唯一的客人微珠道:“门口的那只狗是你的吗?”

微珠说是,店老板笑道:“难怪我赶了它那么多次它都不走,这么大冷天的还守在外面,我少收你一个子,你给它买点东西吃吧,挺好的一只狗。”

大杂院杂货铺的张大娘和张大爷两人都很喜欢宝儿,微珠想了很久,决定把宝儿给他们,她觉得宝儿跟着张大娘他们,怎么都比跟着自己的强,张大娘和张大爷得了一个儿子,高兴的不得了,对微珠也更好了,时不时的去微珠那里嘘寒问暖,微珠受不了这种感觉,她毕竟还是和宝儿在一起了三年,现在送给了别人,自然是心痛不已。

没过多久微珠就离开了大杂院,去了别的地方租住,带着她的猫和狗,可惜没过多久,那只狗就被几个嘴馋狗肉的人给捉去炖成了一锅肉汤。

微珠在一个废弃房屋找到它被剥下来的皮的时候,难过的哭了很久。没过几天,那只猫儿也不见了,微珠一下子失去了身边所有能带给她感情的东西,整个人迅速的萎靡了下去,她不再出去做工,每日里除了做饭吃饭,就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有一天夜里,微珠买了一包毒药掺在了自己的饭里,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走失的猫儿,是被别人捉了去用绳子栓了起来,那家人粮仓里有老鼠,他们早就想养一只能捉老鼠的猫。

深夜里,那家人都早已熟睡,预感到微珠将要死去的猫儿不安的团团转起来,它挣不断绳子,就拼命的叫了起来,被吵醒的人受不了,气呼呼的解开它的绳子把它扔了出去,猫儿一路朝着微珠的住处跑去。

路上,一辆马车正在静悄悄的大街上疾驰着,猫儿急命狂奔不及躲闪,后腿被车轮碾了过去,猫儿一声惨叫,赶车的人赶紧停了下来,一个女人从车里下来,不嫌血污的抱起猫儿,用手绢包起它受伤的后腿上了车。

车夫道:“如意姑娘,一只小野猫罢了,我们家老爷的病要紧。”

坐进马车里的如意没有说话,车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车夫一掀轿帘,想叫如意出来,不料里面早已空荡荡,别说那个女大夫如意了,就连那只猫儿也不见了。

弥留境。

记起生前一切的微珠坐在台阶上,愣愣的抱着那个她以前亲手做的木头小房子,如意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连绵向上的台阶无穷无尽,微珠回头看着身后,问道:“上面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如意道:“轮回渡口。”

微珠摸着身旁镂空的墙壁,又问道:“墙的那边是什么,为什么我能看到小微珠在那里?”

如意道:“那是幻象,你残留的一丝求生欲望幻化出来的。”

微珠道:“我还能见见小微珠吗?”

如意道:“可以。”

向下蜿蜒的台阶逐渐消失,微珠看到眼前有集市的样子正在逐渐清晰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不停,商贩们在街边摆着摊,卖各种各样的物品,小微珠蹦蹦跳跳的在街上东看西瞧,微珠站起来走向了小微珠。

如意坐在台阶上轻抚着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的猫儿说道:“猫儿,你觉得她会肯再回去吗?她若是自己肯回去,我就能救她,她要是不肯,我也无能为力,时间已经不多了。”

微珠很快就回来,蜿蜒不绝的台阶又出现了。

猫儿又消失了。

微珠看着如意说道:“我该走了,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我很高兴。”

如意道:“你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吗?”

微珠摇摇头:“不想了,我活的很辛苦,不想继续下去了。”

如意没有再说话。

微珠一步步地朝上面走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如意叹气道:“我们回去吧,猫儿。”

一颗流星在天际划了下来,轮回渡口一相别,从此世事重新开。

【第三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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