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西府衙三门洞开,金甲府军列队而出,奔向东、南、北三个方向,很快三队人马便赶到城中军营,持令带兵,接管了东南北门的城防,紧接着一队队士兵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的出城,列队在城门两侧,绵延数里地,一时间旌旗飘扬,彩带纷飞,鼓乐之声骤起。东门十里之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穿棕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根木带,双手拢于腹前,面色凝重,其身旁站立一位金甲护身的中年汉子,满脸的风霜之色,腰间的银带之上还挂着一柄宝剑,中年汉子单手按在剑上,身后是分列两旁的士卒,金甲汉子眼神在远处逡巡,像是在巡视军营。一旁的老人看到他如此,不禁哑然失笑:“咱们可不是在戍边,军侯大人如此,倒让老朽也有些紧张了。”
中年汉子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地叹一口气道:“我虽是行伍之人,但对于大事还是有些感觉的,山雨欲来,容不得我放松。”
老者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身子,随后便又端正姿势,口中说了句:“是啊,山雨欲来。”
话音刚落,远处一骑急速奔来,转眼之间便至眼前,那是一匹健硕的战马,带着滚滚的烟尘,周身的鬃毛被风吹的笔直,背上驮着的金甲士兵跟随战马的节奏舞动,稳稳地骑在战马身上,在离中年汉子二十步的距离勒马停下,翻身而下,快步跑到两人前面,俯身说道:“禀告大人,前方百里未发现中定府仪仗。”
金甲汉子挥手:“前出百里,再探!”
“是!”
士兵转身离去,金甲汉子俯身凑到老者耳边。“莫老,这样等下去可不是办法,城中兵力空虚,若在此时出现什么事端,今年我当值,怕是要受过了。”
域西府在真域西境西州西陲,北接燕岭,是整个西境唯一全由军镇组成的府,境内有八个军镇,每个军镇设有常驻军侯一人,而整个域西府却有军侯多达十六位,除却各军镇常驻军侯,其余军侯轮值府城,负责府城内的治安维护、周边警巡,其余时间则是轮换戍边,清剿域内魔患,辖区涵盖域西南光两府之地,责任重大。“老朽也知军侯重任在肩,可今日我二人所迎候之人可是中定府的府主,万不可怠慢。”
老者微微躬身,身为府城七席座师之一,参与府城大事抉择,但碍于身份,别人尊称一声莫老,他也要识趣的放低些身段,何况这是有兵权的一方军侯呢。“百里之内未见其人,我还是先回城中巡视一番,今日我总觉不安,有劳莫老了,斥候有消息派个人回城通知我。”
中年汉子说完便扬长而去,三两步便轻巧地跳上战马,烟尘一起,一人一马便没了踪影,只留老者在原地长叹。府城之内,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流只能从侧门进出府城,弄得人们怨声载道,一中年人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侧门挤进城内,一路上骂骂咧咧,一直到一座气派的小楼才心情大好,一叹胸中闷气,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此楼高三层,材料是林木府的稀缺香木,常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此种张扬的木料,一般人家是不会使用的,且不说价格不菲,便是运输就是一大难题,燕南之地,也只有域西府城有这等的挥香建筑了,靠着真魔山与燕岭的葫芦腰山口和南光府的千足蜈牛,才能如此近距离的快速运抵府城,辅以精妙的施工技术保证了香气最大力度的保存,经年日久的释放,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整座建筑外表内敛,表面仅有极细的花纹,但是氤氲的香气还是让人心旷神怡,许多男士自此止步不前,都想要一探究竟,推开那扇散发着香气的门,里边就是另一番世界。穹顶之上卧祥云,立柱之间跑奇珍,帷幔掩映朦胧里,笑声入耳怒似嗔,厅堂正上方挂着一块匾额,“知暖阁”三个字便映入眼帘。其间鼓乐阵阵,客人们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好不快意,二楼则是客人们休息的地方,一个个美娇娘技法娴熟,让诸位客官不忍下楼,知暖阁三楼的小窗被人从里边推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探出,不经意的瞥了下繁华的街道,一人一马飞驰而过,微风拂过,女子的一缕青丝拂过脸颊,她秀手轻拢,美目眨了一下,看向战马奔驰的方向,街上躲过一劫的路人纷纷叫骂,女子关上窗,断绝了外面的喧嚣。典雅的卧房内,白色的纱幔垂地,一张精致的绣床,一张空空如也的茶桌,别无他物,只有桌前的一个孩子算是点缀,男孩十一岁的年纪,坐在桌子旁,像是一个虚心受教的学生,身上穿着一身知暖阁小厮的衣裳,此时正侧身看着清丽女子关上窗,缓步朝他走来。房间的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位绝色佳人,脚踩一双青色碎花绣鞋,一身淡蓝色的窄袖对襟襦裙,绯红的抹胸,腰间一条长长的紫色飘带,头挽百合髻,辅以簪花装饰,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跪坐在茶桌边上,语气有些凝重:“那个军侯回来了!”
“我看到了!静观其变,他还能一直呆在府城中不成?”
推窗女子的声音竟浑厚无比,与那眉宇间的娇柔大相径庭,男孩反倒是习以为常,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二女对他也是毫不避讳。“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淡蓝长裙女子起身匆匆离去,房间内又只剩下二人,男孩看着对面的女子,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侗洛,你们在干嘛?”
叫侗洛的女子嫣然一笑,看着男孩,低沉浑厚的嗓音便钻进男孩的耳中:“我是在救你呀,小宝贝。”
男孩年岁尚小,着实有些遭不住,不禁浑身一颤,缩头缩脑的软下身子,侗洛见此笑开了花,换做是谁怕是一辈子也要留下阴影。楼下的街道再次喧闹起来,一队士兵大声散布府令,今日街道禁行,引起许多商户的不满,但是在强力弹压之下还是被迫呆在家中,大街上只剩下来回巡视的兵丁,驱赶那些游弋在大街的闲散之人。知暖阁门口,一群人扒着门缝往外看,他们都是被困在里边的顾客,现在心急如焚,一个个撅着屁股探头朝外观看,看到兵丁远去立马开门跑路,但是紧随其后便是一阵马蹄之声,或是被抓进大狱或是被捆住丢到附近商户之中,余下之人看到之后更是胆战心惊,好在知暖阁足够知暖,一位年纪稍大的妈妈桑扭动娇躯走到厅堂之中,立于知暖阁牌匾之下,体态丰腴,活脱脱一个半老徐娘。“诸位客官不必惊慌,眼下街道禁行,知暖阁定会照顾好各位,让大家宾至如归,待解禁之后,知暖阁会协商周围商户为诸位作证,定不会让诸位回家难做。”
妈妈桑尾音婉转,众人听后心下大放,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是知暖阁知人冷暖啊!”
“瞧你说的,知暖阁开门迎客还能寒了诸位的心不成。”
在妈妈桑的示意之下,众位佳人举杯而入,一时间,气氛高涨,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诸位也变得放荡不羁,一个个高谈阔论,有扬言要笑傲江湖的,有戏称要威震宇内的,更有大谈禁忌之言的。“要我说,这三位府主是吃饱了撑的,来我域西府作甚,莫非域西发现什么宝贝了?现在弄得我们出门都不自在。”
“你们这些井底之蛙知道些什么!四主共聚何等奇景!我等有生之年能够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紧接着,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福祸相依,自从血落惨剧之后,域西就没真正的安宁过吧!”
血落,域西府近一年来的禁忌话题。七十年前,一场血雨落在燕南,洒遍域西府丹瓶镇的大部分区域,影响数百万人的一生,自此之后,血雨洒落之地的百姓便年不过而立,丹瓶变成了凶地,丹瓶未被殃及之人也自觉与血落划清界限,自此,血落与丹瓶便是两个地方的人。本是同根生,可为了划清界限,能趁早融入其他军镇,丹瓶与血落渐渐有了世仇,两地行政、军事对立,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边疆防线岌岌可危,最终,麻绳专挑细处断,丹瓶魔患四起,耗费大量军力,燕岭南北最重要的葫芦腰山口商路也变得不太平,最终在各方的斡旋之下,两年之前,域西府对血落实施迁居,百万人背井离乡,让出南下的商路,金甲府军保驾护航,期间,域西府出兵维稳,林木府出料建房,南光府出力运送物料,中定府出粮安定民心。好景不长,仅仅一年光景,血落不在,百万人横死,血落之地戾气丛生,人们避之不及,血落彻底成为死地,埋葬的不仅仅是累累尸骨。就在血落惨剧发生之后,四府军司马便齐聚域西,对血落之事匆匆定了性,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期间提审四位在血落代表四府的话事人,几日后四人便因在血落遭戾气侵体,不治身亡。纸包不住火,血落之事最终惊动州司,血落惨剧半年之后,州司派遣巡查使,不日便会抵达,几位府主也是算着日子,在巡查使抵达之前,共聚域西,今日便是三主到达之日,东门迎中定府主康怀,北门迎林木府主关黎,南门迎南光府主吴兮。凡人的江湖、仙人的云海、天尊的星河,江湖之上,府主是一地至高无上的主宰,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四主共聚的盛景,即使是军镇遍地的域西府,此时也被掏空了兵力,毕竟任何一位府主都不能怠慢,由此,便出现了域西府城内兵力匮乏,无奈实行禁行之举的窘境。知暖阁内因为谈及血落一时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叹口气,“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