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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此去无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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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他跑了?”

荒芜的郊外,只有天际那一轮弯月撒下少得可怜的惨淡光芒,有气无力地照着立在方铮旭跟前那背对着他的男子的衣摆。黑衣,黑帽,黑色斗篷,此人当真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打着灯笼也认不出是谁。“若真让他逃了,于你于我,皆无益处,”那人冷哼一声,道,“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杀了他,管他是否知道那姓秦的身在何处,叫他早日去见佛祖,也算是一了百了。”

“他必然还有帮手。”

方铮旭咬牙切齿。“那绞刀可不是摆设,虽然只是当年沈先生随手做出的小玩意,可那椎骨之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

黑衣人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师侄还有点本事。”

方铮旭听罢,却并不答话。他的眉心已紧紧拧在了一起。“这几日,我已派长空去寻过,”方铮旭沉吟许久,方道,“听闻那个叫做青芜的女子,已有数月不曾现身,想来或许……”“你可曾查清,那女人与他的关系?”

“还能有何关系?”

方铮旭嗤之以鼻,“这厮一向风流,真要挨个去找那些女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回来。”

“那你便好自为之。”

黑衣人有意拖长了音,使得这句话听来颇显意味深长。方铮旭不言。“另一个也还没逮着,我看,你也别闲着了,”那黑衣人负手回过身来,那立在月光下的漆黑人影,越发显得阴鸷,“虽说是因为那场大雨才让井水冲了密道,可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你可得掂量着些。”

方铮旭点头:“的确如此。”

他沉默片刻,又道:“不过,萧璧凌一事,当还不至于太叫人烦心。”

“哦?”

“我听闻,就在寒露前后,江湖各大杀手与组织,都收到一封暗花,而那重金悬赏的人头,正是萧璧凌的。”

“你怀疑我?”

黑衣人的话音忽然又低了几分。“不,我等要杀他,还不至如此大费周折,”方铮旭道,“只是,有了这暗花在,许多事便不必太过费心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唯一露在外头的唇角,在月光照耀之下,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既然有人愿意充当这把杀人的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方铮旭不便久留,说完这些便拱手告辞,就在他转身之际,却看见着一身紫棠色衣衫的冷君弥拎着一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看那奄奄一息的面容,赫然是灵儿。方铮旭飞快瞥了二人一眼,便即匆匆离去。这个灵儿,自然那个服侍叶枫身侧,却行苟且之事,甚至派人追杀孙婉柔母女的灵儿。“当真无用,”岳鸣渊漠然道,“让你潜伏在他身旁,却动了那些歪心思,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你还真想杀了孙婉柔母女,做庄主夫人?”

“长老!”

灵儿被那青年扔在地上,面上立时露出惊惧之色“长老救我——”“救你?你去暗杀孙婉柔,便已注定了那姓叶的不会放过你,你竟还想着能够活下去?”

黑衣男子回转身来,垂首冷眼望向灵儿。灵儿趴在地上,抬头之时,恰好完整看见那黑衣人被兜帽挡去一半的脸孔。那是沐剑山庄的长老,岳鸣渊。“可庄主真的待我很好,除了名分,所有女人想要的,他都给了我,”灵儿惶恐之下,语调已然开始哆嗦,“我是想着,横竖都要在他身边,我为何不能光明正大?每次那个女人有些什么毛病,他都会抛下我去安慰她……长老,我也是女人,我也想有一个能够一心待我,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可我……”“所以你就去暗杀孙婉柔?她与叶枫青梅竹马,凭你那点小伎俩,还能让他彻底抛下那个女人?”

岳鸣渊冷哼一声,对那青年做了个手势,“君弥——”冷君弥略一颔首,面无表情上前,即刻伸出手去,拧断灵儿颈项。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分明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才能做出的举动。“好在她使唤不动您的人,这才避免了更多折损。”

冷君弥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这话,当然是对岳鸣渊说的。岳鸣渊只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冷君弥,漠然道,“若这些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博得叶枫信任,这沐剑山庄,早便该易主了。”

“长老莫要动怒,”冷君弥微笑,“这样的女人,想要多找几个也不难。”

言罢,即刻俯身将尸首提了起来。他所去的方向,正是荒地后头不远的乱葬岗。孙婉柔回到山庄后并未提起过得青芜相救一事,偏偏冷君弥也没提。不论明里或是暗里。至于青芜,却仍在从东瀛到中原的客船上,对这些日子里中原若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这船行了月余适才靠岸,过了小寒,天已越发冷了起来。她在上海县城里人最多的小酒馆里坐了很久,还让伙计沽了满满一壶的酒,直到喝得一滴不剩,周身因寒气所激发的痛楚,方才褪了稍许。她坐的位置是靠近火盆的角落,这里的酒客一来没几个有她如此畏寒的,加上都看见青芜带着一把看起来就渗人的横刀,便都不怎么敢靠近。是以那张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纸笺,才会显得那般突兀。“重金悬赏?”

青芜很快便被那纸笺上的字吸引了目光,随即抬眼看了看那立在她跟前的青年男子,“荀兄?”

“从这暗花出现至今,已有数月。”

荀弋道,“可直到今天你才出现。”

“那,我是否该说一句‘让你久等了’?”

青芜莞尔。“随意。”

荀弋淡淡道。青芜仍旧微笑着,随即从他手里接过那封暗花,仔细看完,方道:“他的命倒是很值钱。莫说百金,即便只拿出一成,也足够让人过几年好日子了。如此划算的生意,你不打算接?”

“我看,你会比我对他更感兴趣。”

荀弋在她对面坐下,到,“在你离开中原前的那段日子,似乎在金陵待了很久?”

“都被你给猜了出来,那多没劲啊——”青芜故作懊恼之状,将手中信笺折起,收在怀中。“他已失踪数月,只怕光是寻人,便要花费不少工夫。”

“多谢荀兄提点。”

青芜略一颔首,随即便起身结清酒账,走出酒肆大门。她一向不喜在人前表露心绪,尤其是这样不好的心绪。自己不在中原的这几个月,金陵城究竟发生过何事?为何突然之间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萧璧凌有时的确会犯傻,不过绝不会这样犯傻,这些江湖上的大事小事,他所经历的远比她多出许多,又怎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她很快通过马帮暗桩得知,扶风阁里,失踪的并不止萧璧凌一人。而另外一个,却也是与他关系十分密切之人。当然是某人的好师弟,宋云锡。马帮可并非像许玉兰所说那般,是“养马”的帮派,而是江湖上各种三教九流之人,约定俗成般形成的组织。他们不像一般帮派,占山为王,鼎立一方,而是中原各地成千上万聚集起来的人,明里替人赶骡马送货,维持生计,暗里却成了江湖中最为广阔的眼线,分布在各地,由各路舵主理事。这马帮之中,有位姓瞿的舵主,曾向退隐多年的天琊求剑未果,后得青芜相助,连哄带骗给他求了把剑,便赠了她信物与竹哨,防不时之需。这也是为何青芜多年不在中原,却对这大大小小的江湖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原因之一。她越发感到了此间的重重疑点,一时也顾不上回扬州,便快马加鞭朝金陵赶了去。也就是在这些日子里,远在扬州的点翠轩,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生生将给吓了一跳。这日傍晚,许玉兰本坐在后院凉亭里,喂着亭外池塘里的鱼,却依稀听到前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仔细一听,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门。“是不是……有猫?”

许玉兰说着,不自觉望了一眼门口,放缓了呼吸。她曾被傅云缙捉去,警觉性总是有的。她仔细听着门边的声音,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却停了下来。许玉兰想了想,便即学了一声猫叫。话音刚落,门环就被叩响了。许玉兰扔了鱼食,猫腰站了起来,一面将院内各处机关打开,一面摸到门口停下,只听得那敲门声时轻重,有时还会停顿许久,方叩响下一声。“谁呀?”

许玉兰故意装出很凶的模样,“大半夜敲门,想干嘛?”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依旧以方才那般断断续续的节奏叩着门。“不说话我可放狗了!”

许玉兰骂道。“姑……姑娘……”门外的人终于开口说话,这声音听起来,仿佛快要断气了。许玉兰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何情形,那敲门的人便一头栽了进来,直接摔在她怀中,将她压得一个趔趄,四脚朝天倒了下去。“哎呦喂我……”许玉兰被压得几乎昏死过去,然而定睛一看,却瞥见怀中青年清俊的眉目,只一愣的功夫,却听得他含混不清道,“请问……”“请问什么……”许玉兰话音刚落,便见倒在怀中那人猛然呕出鲜血,只骇得她惊呼一声,连忙推开他,连滚带爬窜了起来。许玉兰锤了一把胸口,待得冷静下来,才发现那倒在地上的青年已经昏厥过去。“喂!”

许玉兰轻轻踹了他一脚,“死了没?”

倒在地上的人并未吭声。许玉兰沉吟许久,便小心翼翼关上大门,蹲在那人身旁观察起来。“唔……长得倒是面善,可到底人是哪来的……”许玉兰说着,却瞧见那人腰间落下一块玉牌来,上头刻了一个她不认得的“巽”字。“好像在哪见过……”许玉兰想了想,这才记起前些日子在益州时,看见周素妍佩戴着相同的玉牌,只是上头的字不一样。她心想就这么把人耗死在这似乎也不妥,便打算把人先拖进去放着,可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统共也没多少力气,便只得作罢,随即从里屋找了卧榻褥子,在院里就地铺好,把那受伤的青年挪腾上去,随后又打了盆水,找出纱布与金疮药,等这一番折腾过后,许玉兰已累得够呛,差点就抱着树睡过去,险些摔了一跤醒来之后,便在院中石桌旁伏倒,没过多久,已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夜空里那一轮弯月,渐渐隐入云后,周遭光芒,也变得愈加微弱。许玉兰是在翌日一早,被刚赶回来的青芜给叫醒的。那是因担忧与焦躁而发出的熟悉呼唤。“玉兰你怎么了?怎么一身都是血……”“你回来了……”许玉兰不明就里揉了揉眼睛,“那什么……不是我的血,他的。”

说着,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青年。“我看见门环上也有血迹,便……这位是?”

青芜仔细看了看那青年的面貌,眉心却不由蹙紧了,“宋公子?”

“你认识他啊……”许玉兰道,“我还差点以为是你的仇家呢。”

“他怎会躺在这里?”

青芜不解道。“不知道,”许玉兰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坐在石凳上不愿起来,“昨天晚上他敲门进来,一句话还没说就晕过去了,我想着,总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于是……”“我先扶他去客房。”

青芜说着,便即上前将人搀扶起身,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有些费劲地将他挪去了客房。她并未多说什么,而大大咧咧的许玉兰,也全然不曾发觉到她那越发凝重的眼神。从青芜得知萧璧凌出事之日起,她便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周素妍大概也有着某种她不知道的“神通”,又或是她与方铮旭师徒也有何芥蒂,在青芜到达金陵之后,那位看起来深居简出的年轻长老,便托陆寒青送来了口信,大致将萧璧凌受困至脱身前后之事告知,因并不知晓萧璧凌伤势详情,也不便形容得太过,只是说他脱身之时,看起来显得十分虚弱。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至少让她知道他尚在人间,也便足够了。周素妍曾说,这师兄弟二人,必然是触怒到了方铮旭,才会遭遇这些。青芜仍旧留了后手,并不曾对陆寒青说过,他二人曾怀疑方铮旭一事,更未将柳擒芳告诉她的一切透露出去。而如今的她,独自背负着这些真相,竟忽地忽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宋云锡大概是从某些地方打听到自己与萧璧凌往来甚密,这才会找来点翠轩,那么萧璧凌……为何他却没有出现?当宋云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放大的精致而娇俏的女子面孔,眸底散发着好奇的光彩,正饶有兴味打量着自己。他立时便骇得一个激灵,惊坐起身,额头正磕上那女子下颌,疼得她“哎呦”一声便跳了起来。“对不起啊,姑娘,我……”宋云锡慌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慎牵动伤口,一时之间,疼得龇牙咧嘴。“好痛……”许玉兰一面揉着下巴,一面蹙眉打量着他,眼中不满,在目光与他对视的刹那便已烟消云散,并立刻换上了一脸灿烂笑容,“你总算是醒啦!”

“这是哪?”

宋云锡蹙眉,“姑娘是……”“我叫许玉兰。”

她说着这话,已然斟了满满一盏茶水递上。宋云锡迟疑接过茶水:“那,姑娘能否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当然是扬州了。”

许玉兰笑眯眯道,“你可别是被人打傻了,自己敲门进来的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宋云锡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昨夜发生之事,当下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盏都快拿不稳了,他忙借着饮水的机会匆忙垂眼:“昨日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赎罪。”

“是挺冒犯的,老娘可被你吓死了。”

“姑娘,我……”“哎呀,别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啦,”许玉兰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云锡。”

“哦——”许玉兰有意拖长话音,“你叫我姑娘,那我就叫你宋公子好啦。”

“随意。”

宋云锡言罢,略一沉吟道,“敢问……”“你是来找青芜的对吗?”

宋云锡点了点头。“她赶了很久的路回来,几夜未眠,才刚睡下呢。”

许玉兰道。“是这样……”宋云锡听罢,心下不觉怅然。“哎,对了,公子你是从哪来的?听你的口音,也是来自江南一带?”

宋云锡点头不语,眉心却越发紧蹙,良久,终于开口道:“许姑娘方才说,你与青芜姑娘同住?”

“没错,怎么啦?”

许玉兰不解道。“那么,青芜姑娘她是哪里人?又是从何而来?”

宋云锡凝眉。“这我还真不知道,”许玉兰道,“不过,她平日行事一向神神秘秘的……”“那,你平日见她,总是一个人吗?或是说……有没有见过她同其他人往来?”

“有啊,”许玉兰点头,“她平日里替人行事拿佣金,自然常会有人来拜访,不过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宋云锡听罢,忽觉哑口无言。她对那个叫做“青芜”的女人,似乎并不十分了解,想要从她口里问出些什么,想来并不可能。可他听那些从益州回来的弟子们说,萧璧凌与她的确是走得很近。而这一点,也得到了周素妍的证实。难道,只是这些年轻人闲着无聊的传谣吗?他伤势太重,眼下还时不时会发作,虽清醒了些许时辰,仍是不可避免地昏睡过去,而许玉兰对他东一茬西一茬的问话,也将他近日所经历之事都问了出来,待得青芜一觉醒来,便也都告诉了她。萧璧凌整日行踪不定,又与方铮旭处处针锋相对,如此明显的事,宋云锡再傻也多少看出了些许端倪,是以听了萧璧凌当初回到扶风阁说起的那番话后,便开始着手调查秦忧寒失踪之事。只可惜,还是被逮了个正着。于是并未顽抗,而是伺机寻求生机,之后犹疑再三,方选择了来到扬州,试图向青芜了解一二。青芜从许玉兰口中听到这一切后,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她走出房门,绕道后院里一间久闭不开的屋前。在她手中,还拈着一封书信。那是一纸重金悬赏的暗花,与当初荀弋给她的那张内容一模一样,字迹相同,显是用印板大量复制,全无笔迹可寻。这是她听闻荀弋告知此事后,又一次看到这暗花。那个干净利落的杀手绝不用婆婆妈妈多此一举,那么究竟是谁,也想告诉她这笔暗花的存在?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她原本行的也是此间营生,兴许正是这雇主广散这书信,也派发到了她的头上呢?她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推门,走进了眼前那间屋子。这里所陈列的,是她从东瀛归来后的短短数月间,从江湖各路搜集到的文案卷宗,记载各门各派旧事。当然,对于这些卷宗,有许多她也未曾仔细看过。她将扶风阁与沐剑山庄的卷宗找出,在一旁桌案边坐下,一页页仔细翻阅。“沐剑山庄第三十六任庄主,薛定鹏。”

青芜读至此处,不觉摇头一笑。这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改头换面了几回,大概都没人能够数得清了。这些江湖中人,也未见得有庙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员爽利多少,什么快意恩仇,什么行侠仗义,都不过是把少数人的义举,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世上每个角落,只要还有人存在,就少不了勾心斗角,少不了争权夺势。哪怕只是一碗水,也会有人抢得头破血流。她又接着朝下看去。薛定鹏早年丧妻,又不肯再娶,膝下唯有一独女名凝玉,后招赘了一名女婿,是当时江湖之中,在江南一带,颇有侠名的年轻人,名唤叶峥昀,成婚后第三年,在生下独子叶涛后,薛凝玉便因病亡故,不久之后,薛老庄主也因此伤心过度而病倒,不到两年便也追随爱女而去,从那之后,这沐剑山庄便改姓了叶。叶峥昀在叶涛成年后,便替他娶进新妇,于次年诞下麟儿。可在十余年后,叶枫及冠前半年,叶峥昀竟忽然像是从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迹,沐剑山庄始终对外宣称,叶峥昀是因病而故,然而那所谓的墓地,实则却是一处衣冠冢。在那之后,接任庄主的叶涛,便常常将自己闭于门中,不知钻研何事。直到他死在了那处连叶枫都未曾见过的密道之中。青芜从前也简单翻阅过这些过往记载,只是从来不曾往前再查。而到了此刻,她看罢这些文字,脑中却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想。父亲沈肇峰所擅长的,是机关之术,可从沐剑山庄中,薛定鹏至叶枫这几代,皆不曾涉猎于此,那么,叶涛让父亲所办之事又是什么?多半是与那密道相关,那么,那个密道又是从何而来?通往何处?据说,当年秦忧寒与叶枫等人曾尝试探寻其奥妙,可很快便发觉,那密道的尽头,只不过是一堵厚厚的石墙,四周甚至没有一道缝隙。莫不是叶涛无意从庄中寻得此密道,并认为他父亲的失踪与此有关?故而寻来沈肇峰,意图破解其中关窍,却不想突遭横祸。可是,又会是谁杀了他?杀死他的目的又何在?青芜想着这些,便愈觉心烦意乱,她将这些卷宗推至一旁,目光落在了书架一角。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有一个人的安危,正为她所记挂。可这萧璧凌除去金陵,难道还有能够落脚之处吗?加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金悬赏,想来也不会有人轻易将他收留。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又可还尚在人间?若他平安无事,为何又不来见她?是怕拖累吗?一个从来不曾远离人间烟火的人,绝不可能逃去荒山僻岭。而除去所在乎之人,能够依存之处,便只有家了。开路不明的高深武功,还有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他的来历绝不会简单。哪怕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派,也定是承袭文武的世家。那么他又是出于何种原因,方才背井离乡?“二十六……十二岁入门……应当是十四年前。”

青芜一面计算着年月,一面抬眼望向西侧书架。那里陈列的,是一些陈年的卷宗,因与旧案无关,是以她也从来不曾读过。或是家族覆灭,又或是遭到出逐?又或许,连名姓都是假的?青芜走到那一排书架旁,却被周遭被风卷起的一丝灰尘呛住,忍不住咳了几声。好在她搬来不久,因此这屋内灰尘也并不厚重。急于寻找线索的她,也来不及打扫,立时便拿起那些书册,一本本翻阅起来。“临安周氏,没落于……十七年前,唯一女素妍,拜入扶风阁门下,”青芜读至此处,面露恍然之色,“原来素妍姐也是出自江湖世家,难怪性子如此温良。”

“涿州廖氏……十五年前,满门尽灭……青州关氏,二十二年前……襄州陈氏……十四年前……陈氏?”

青芜身形忽然一滞。这陈氏家族,来头可不小。只是如今唯独剩下的,只有当今飞云居萧庄主的妻子陈梦瑶。可他不是姓萧吗?若是陈家后人,怎么会用姑父的姓来取名?不是更显得欲盖弥彰吗?然而仔细想来,陈少玄的死,也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有没有可能,陈氏满门覆灭,与飞云居也脱不了干系?“萧清玦,萧清瑜,二人名中皆含玉字,而萧璧凌……古者平安用璧,这其中,莫非有何关联?”

青芜飞快合上手中书册,默立良久,似乎仍旧不肯相信自己的推断。那杳无音信之人,看着虽是不羁的性子,骨子里却是斯文守礼,虽身处雇佣门派,长年干着刀尖上舔血的营生,却偏生喜好诗文,一身儒雅风范……这般心性修养,又岂会是寻常草莽?青芜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便放下书本,走出这陈列卷宗的屋子,锁上房门后,便径自去见宋云锡,碰巧的事,他也刚好醒了过来。她看得出他眸子里的迫切,因此不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你须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宋云锡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知不知道,你师兄的家乡在何处?”

青芜凝眉。“此事他从未提过。”

宋云锡摇头道,“只是无意听他说了几句故地风物,应当是在京西南路一带。”

“京西南路……”青芜将这四字默念一遍,眸光骤然一紧。果然,她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怎么了?”

宋云锡不禁凝眉。“没什么,”青芜摇头,轻笑道,“公子想问什么,请说。”

“你先回答我,”宋云锡凝眉,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他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什么关系?我们都在找同一个人,追查同一件事,”青芜展颜,“我们可以先说说别的,比如,你师父的下落。”

“你都知道些什么?”

宋云锡大惊。“也许,不应该先说秦阁主,而是应该先说说,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比如——”青芜莞尔,似是有意拉长了话音,道,“当年在沐剑山庄,沈肇峰家人遇害一案,秦阁主替叶庄主找回了四具尸首,可是如今,沈轩却还活着。如今沈轩现身,而他身旁又曾跟随过一名女子,而又恰巧,这个女子,我是和她打过交道的。”

“沈轩?那个张公子真的是沈轩?”

看来,宋云锡还是把他认了出来,只是稍晚了些时日。“沈轩身边的那个人,是夜明宫的逃徒,我救过她一次,以后她却来找我帮忙,说是要替她从宫里偷一件东西。我当然不会这么干了,只是在不久之后,她便自己承认,和裘婆婆的男宠勾搭成奸,而要偷的那件东西,便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青芜悠然在一旁坐下,道。“如此说来,这些年,沈轩都待在夜明宫里?”

“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却出现在了夜明宫,更有趣的是,一介文弱书生,在被人追杀的情形之下,竟能活着跑到千里之外的雁荡山下,偷生七年。”

青芜说完,宋云锡便立时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师父将他带去……带去夜明宫?”

他能领会出这前半句,着实已经是不容易了,兴许也是因着近日发生了太多令他难以置信的变故,可这后半句,连他自己都无法认同,说完不久,便立刻摇摇头道,“应当只是带去那附近……莫非是为了躲藏?”

“未必是躲藏,说不定,也是为了疗伤。”

青芜展颜,“大概你的那位师父,不想让人知道他救了人,所以,只能找一个可以令他足够信任,又居住得十分隐秘,还有医术在身之人,来做这件事,而在温州到台州一带,又有不少山谷,正是适宜隐居之处。”

“那,沈轩他人呢?”

“我也在找他,照理说,本已落在了天元堂手里,可如今天元堂人去楼空,只怕再也难寻了。”

青芜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轩知道当年逃亡之后的一切经过,秦阁主或许意识到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是个危险,所以便找了具无名尸骨将代替,并将他送去友人那里医治,可他并不知道,想要对付他,或是想要对付沈肇峰的人,已然知晓了他的去向,便跟去那里打算杀了他,而沈轩却侥幸脱身,又恰好会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夜明宫的女人上了钩,将他藏在身边。”

“所以……”宋云锡的脸色,逐渐暗淡了下去,“是师叔出的手不错,可是,师叔为何要害师父?”

“这个么,”青芜摇头,“萧璧凌似乎并不想把你牵扯进去,至于当中真相,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的好。”

前路渺茫,许多疑点仍旧未除,而那背后作祟之人,似乎除了方铮旭,还有其他。那么,倘若自己有去无回,最少还有人能在此护许玉兰周全。这点私心,便成全了她罢。“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会知道如此多的事?你究竟是何人?”

宋云锡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今日所说的一切,你暂且不要告诉他人,此处暂且能算安全,玉兰的安危,便暂且交付于你了。”

青芜言罢,不等他应声,便已匆匆退出门去,却在关门的一刹那,由于瞬即的虚脱无力,使得整个人都瘫软靠在了墙面。她取出一颗柳擒芳所赠的丹药服下,用以压制这忽然发作的寒疾。可心下那莫名的忧虑与慌乱,却令她越发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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