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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镜中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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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暮渐沉,过了黄昏,天色愈发昏暗起来。至夜,如同被浓墨灌满的黑暗笼罩着一切,仿佛世间所有的罪恶与杀戮,都将趁着此时倾巢而出。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冒着山雨连绵,萧璧凌好容易找到一处山洞落脚,疲累过度的他,却在踏入其中的那一刻,伴随着铺面的尘埃而来的,还有黑暗之下,几欲令他作呕的眩晕感。萧璧凌一向都将死视为最糟糕的事,可是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似乎死亡也变得那么美好。那个缠绕他十几年的噩梦,在他浑浑噩噩在这山洞之中昏昏睡去后,偏偏再度袭来。听着那个养育了自己十二载,一直像父亲一般的男人忽然扭曲着面容对他嘶吼,让他快些死去,仿佛所有快乐的事全都无影无踪,只剩下近在咫尺的炼狱,在对他招手。当年从舅父剑下逃脱时那深重的恐惧感,也翻了数倍,重重加深,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梦境过后,陷入长久空白的那片黑暗之中的自己,反复在嘲笑着自己,嘲笑自己竟会被那些恩怨纠葛逼迫到如此窘迫,窘迫到四处流离,无所依从,更无处可去。他倚靠着石壁,细细回想这段带伤逃亡的日子,似乎在每一天,他都在突破自己的极限。更要命的是他还听闻有人在江湖之中散发了书信悬赏,使各路杀手竞相追逐,来取他性命。眼下他右臂的伤势已恢复了许多,双腿骨伤也大有好转,唯独在石室之中曾被他用来支撑全部力量的左臂,虽骨伤已愈,握力却差了不少,平日拿碗筷杯盏等物倒是无甚异样,可若是再让他见到那柄玄苍剑,单用这一只手,却是再也拎不起了。望着洞外雨帘,他开始认真思考,往后的日子,又该何去何从。是先拆穿方铮旭比较容易,还是应该先查出那笔暗花的源头?可他想着想着,才发觉自己更为在乎的,竟是另一件事。也不知青芜如今有未回到中原?又是否已得知了自己的境遇?她会来寻找自己吗?还是不要了。他只盼望她始终都是那个薄情冷傲,不爱多管闲事的女人。如此,便不至受他如今处境牵连,获得更多证据,也离所有真相更近一步。那些纷繁的思绪仍在交缠,萧璧凌已然忘了自己在何时睡了过去。在梦里,眼前的一切,忽然被阳光照亮,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就站在不远处冲他微笑,可就当萧璧凌朝他跑去之时,浑身上下便仿佛被人点上穴道一般动弹不得,而眼前那张温婉可人的面孔,也骤然变作了方铮旭扭曲的面容,手中长剑出鞘,竟倏地变成一支血淋淋的绞刀,刺向他心口。萧璧凌蓦地惊醒,这才发觉,此刻的他,竟能清楚地听到,紧张过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从洞外照进来的阳光,炫目得令他下意识伸出胳膊去挡,而这时他方才意识到,原来天已经亮了。离开山洞,萧璧凌沿着那蜿蜒的小路走到尽头,正看到一处广阔的密林,却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而不等回头,便觉耳畔一阵凉意袭来,随即旋身退避,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曾几何时,于隐娘所居住的竹苑之外,他还与此人交过手,并出手杀了他的同伴。“好久不见。”

萧璧凌眉梢一扬,“身法快了很多,有些长进。”

傅云缙冷笑,一时也不多言,挺刀斜挥而下,却并未能无法沾得他半片衣角。这杀手不免有些诧异起来,早在定州之时,他可没见这人有过如此能耐。可他忘了那时还有厉空城的蛇在,也忘了那时萧璧凌还因着忧心青芜下落而分心,身手难免因焦躁等缘故而不得施展。而如今这是单打独斗,对方又无牵无挂,自然不会轻易受他制约。更何况,他还怀着从未放手施展过的,幼年所学的身法。“那笔赏金究竟有多少?”

萧璧凌轻笑道,“竟会让你如此卖力?”

此话说完,他却忽觉腿骨伤口一痛,这才懊悔刚才似乎有些太过得意了。他一面应对傅云缙的招式,心下却愈发好奇那暗花究竟出自谁人之手。方铮旭还想从他口中套取消息,因此发出悬赏之人,应当并不是他。可他究竟得罪了何人,竟如此大费周章要他死?“不是赏金诱人,而是若让别派杀手抢了先,你我那些新仇旧怨,便无处清算了——”“新仇旧怨?是因我令你颜面扫地,当众出丑吗?”

萧璧凌避开他全力一刀,身形一拧,却似游鱼一般贴着刀身一侧上前,不等傅云缙有所反应,便已劈手躲下那刀,反手抹过他颈项。随着傅云缙一声不吭倒地而亡,出手之人,也因腿骨剧痛而半跪在地。看来大伤初愈的他,仍是不适合与人交手。只不过,比起骨裂之初的创伤,如今这点疼痛,在他看来已完全不值一提。是不是所有在绝望边缘走过一遭的人,都会变得更加无所畏惧?就好比青芜。忽然之间,萧璧凌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她了。过去这么久,她应当已经回到了中原,若是听说了自己经历的这些事,又会做些什么?天这么凉,要若是她因为寻找自己而在大冬天跑出来,那样的身子骨又如何支撑得住?可她是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无端让那一身病痛雪上加霜?也许,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待在点翠轩里,等这个寒冷的冬天快些过去。萧璧凌忽然发现,不论是哪种猜测,都会让自己陷入苦恼。她有或是没有找过他,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自己原本就不该独自离开才是。他思索再三,终究还是让自己的感情胜过了理智,随后一路向着扬州而去,只是想着看看青芜如今的情形。他实在是担心她近况,加上那暗花的来源实在无从下手,自己还能再活几天都是未知,因此,能在这之前确认她仍安好,哪怕下一刻便一命呜呼,也是好的。滁州原属吴地,地处金陵西北方,因涂水贯通境内得名,领清流、全椒、来安三县,属淮南东路,风水上佳。若是自由之身,在这呆上些时日,好好游玩一番,必然是件畅快的事。可对于眼下的萧璧凌而言,即便给他一座凌霄宝殿,他也未必能够住得心安。这些日子,一路跟来的杀手,武功有高有低,大多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虽在扶风阁同辈弟子中排不上前列,可能够混到这个位置,除去秦忧寒的器重,更多的也是他自己的本事。说到底,他终究是勉强跻身高手之列的人,只是在那如云的济济人才内,拿不到头筹罢了。这日他寻了处僻静的茶舍落脚,才刚刚在雅间里坐下,便见房门被人推开,紧跟着四个壮汉便走了进来,皆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萧璧凌盯着四人看了好一会儿,却发觉仍旧只能从衣裳颜色来辨别他们。这时,其中那黄衫汉子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你是不是萧璧凌?”

“敢问阁下是哪位?”

萧璧凌挑眉。“我们是竹林四怪!”

后头三人齐声说道。“竹林四怪?”

萧璧凌只觉好笑,“那么,你们和阮籍、嵇康又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二舅!”

“还有三叔!”

萧璧凌尽力忍着不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半晌,又问了一句:“那么《广陵散》,你们几个可都会么?”

“那种下等功夫,我们不稀罕学!”

萧璧凌发问之后,便悠哉端起茶盏,喝起水来,听着他们这般吹牛,当下便被茶水一呛,咳了几声,一拍大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笑什么!”

黄衫汉子狠狠瞪他一眼,“嗖”地一声拔出佩刀便劈将过去。萧璧凌却似没看见一般,仍是悠哉饮茶,见他一刀横刀劈来,稍一低头便避了开去。“一起上!”

黄衫汉子一声吼,剩下三个兄弟也一拥而上,四人扑上去一通乱砍,只当已得了手,谁知拿起刀一看,却只见到一张被砍得木屑横飞的桌子。“老大,在那!”

四人中那名褐衣汉子一指窗口,却见萧璧凌侧身立在窗边,身形鹤立,神采飞扬。他抬足翻身攀上窗沿,身手也是格外矫健,随即用手在墙面轻轻敲了敲,对三人挑眉道:“回去好好请教你们‘二舅’与‘三叔’,牛皮该怎么吹才不会破。”

言罢,到那三人扑来,他早已飞身掠出窗外,不见踪影。面对这样的“杀手”,萧璧凌只觉得哪怕多动一根手指头,都是在浪费时间。可当他走进一条巷中时,一柄宽阔的沉重的朴刀便已横在眼前。萧璧凌的个子并不矮,眼前的男人却已高大到连他都要稍稍抬起头来,才能看清那人的脸。他从没见过脸色惨白到如此渗人地步的人,眸光也僵直如同瞎子,又或许,这不像人,更像一具尸体。“阁下这是……”萧璧凌话未说完,那人便已挥刀横扫过来,浑身上下连同眼珠,也依旧僵硬。那人根本没看他,手中朴刀却砍得无比精准,饶是萧璧凌躲得快,否则,方才那一击便足够让他去见阎王了。萧璧凌心下只觉古怪,好在他将始终都傅云缙的刀留在身边,此刻便即拔出那柄长刀,顺着对方刀势来路斜挑上去,他看出此人招式虽然刚猛,却是有攻无守,要伤他,似乎并不难。不出所料,这一刀果然砍中了那人右肩,然而刀刃却似被何物卡住一般,一时竟难以从那人伤口之中抽出。萧璧凌不由大惊,见那人肩胛受到如此重创,手中劲力也未有半分减损。他自知不敌,只得松了手中长刀,向后疾退,却仍旧未能避免被那朴刀划开前襟,留下一道三寸长的血痕。招式见老,那人忽然站定,双臂向后一拧,只见没入他肩骨之中的长刀,应声弹出,萧璧凌旋身闪避,飞身接下那刀,然而落地之时,左腿的骨伤却忽然一疼,令他险些站立不稳。“怎么会……”萧璧凌睁大眸子,定定看着那人伤口,肌肤裂开的创口生硬地裂开,没有一滴血,而依稀露出的骨节,也并非灰白,而是令人震颤的黑,仿佛还闪着一星光泽。“这什么怪物?”

萧璧凌见那朴刀再次扑面而来,连忙侧身闪躲。朴刀本就极重,加上这刚猛之力,足可将人劈成两半,可即便萧璧凌退得再快,也仍旧无法完全避开刀意,几个回合下来,一条左臂已多了数处伤痕,还有一刀伤在后背,刀口足有半寸深。眼前这怪人虽也中了几刀,然而每处伤口却都与肩头一般,既不流血,也全然不影响他出招。如此苦战,长久下去,生死分明便是定局。萧璧凌苦笑,想及近日种种遭遇,或许只是天命使然,倘若真要死在这,怕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可就在此时,一抹墨灰色衣摆忽然出现在身旁,紧跟着,小巷尽头传出一声哨响,那怪人手中的刀也停在了半空,萧璧凌趁机闪身,却因伤势太重,一个趔趄向前栽倒,半跪在地。“出来。”

那声低喝,正是出自身旁那人口中。萧璧凌只觉话音耳熟,抬首而望,身形却倏地一颤。物是人非,纵有万语千言,又如何相谈?“苏易……”萧璧凌挣扎起身,却觉头脑眩晕,再次跪倒在地。身旁的美艳男子,却似对此毫不动容,依旧对着眼前空巷,低喝一声,“冯千千!”

出现在巷口的绯红衣衫,如幽魂一般飘近,上回相见时还是冷漠阴郁的面孔,此时却多了一抹厌恶。不过,这厌恶之色,也仅仅是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人罢了。“我说过,别再叫我这个名字。”

冯千千依旧是长发披散,遮住半边面颊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此刻是何神情。“你并未遵守约定。”

苏易面容清冷。“你也没有。”

冯千千道。“所以,你就把奎木狼也带来了?”

苏易缓缓拔出手中轻霜,指向冯千千。奎木狼?这不是西方白虎星宿奎宿的名字吗?他看了一眼那姿势古怪一动不动的怪人,心不由得咯噔一跳。这真的是个活人吗?“你为何要给那女人送信,告知暗花一事?”

冯千千的口气稍有震荡。“不论她会否出手救人,都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苏易语调比起她来,反倒沉稳得多。“所以,你根本就是想让我送死——”冯千千咬牙,立时发出一声清啸,奎木狼手中朴刀应声而动,对着萧璧凌当头便劈了下来,猝不及防之下,再想出手已然不及。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却望见,苏易手中的轻霜剑便已横挥而出,在生硬地架开那一刀之后,深深没入奎木狼胸口,径自将他身体贯穿,却在抽出之时,不知被何物卡住。随着冯千千口中哨响,朴刀再次停了下来,而那柄轻霜剑,却再也无法拔出。“你想作甚?”

冯千千说完,便听得一声刺耳声响,定睛再看,那轻霜剑却已被他生生折断,掷在地上。“你……”冯千千咬牙,“你可知,此人不死,后果将会如何?”

“那又怎样?”

苏易轻笑,“我兵刃已毁,只需你再次摧动奎木狼,便可除去我这阻碍,畅行无阻。”

“你威胁我?”

冯千千身形一颤,“就为了他?”

苏易不语,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瞥了一眼身旁的萧璧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易与冯千千相识?这二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冯千千的冷血,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可为何会对苏易如此留情,回想上次交手时,冯千千的样子,看起来倒的确有些像是在找人……她之所以接下天元堂这桩生意,只是为了找个理由,与扶风阁打交道吗?萧璧凌一手死死抠在身旁围墙的砖石边缘,挣扎起身,却见冯千千眸底杀意陡现。“魅影!”

苏易见她纵身上前,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不要伤他!”

可这话说得,已经太迟了。被奎木狼耗去了大半体力的萧璧凌,即便已试图闪避,也仍是被她大把的暗器贯穿身体,重重跌倒在地。那暗器的模样很古怪,初看是金针,可穿过身体落地之后,却自己蠕动起来。“你竟然……”苏易震怒,在冯千千闪身之际,对她当胸拍出一掌,看着她不支倒地,竟连头也不抬,兀自俯身搀扶萧璧凌,却被他用尽余力推开,而他自己也被这股内劲反震,撞至墙边。“哈哈哈……”冯千千笑声越发凄然,“看到了吗,这便是你不顾性命也要相救的人?鬼月勾是西域毒虫至尊,来到中原还有个名字,叫做‘腐骨噬心虫’,你好好记着这个名字,也好好看看,他到底会如何死在你面前!”

萧璧凌听着冯千千的话,心已凉至冰点,他已没有任何力气再做挣扎反抗,只能静静坐在墙边等死。“那,若是这样呢?”

苏易不动声色,拿起地上毒虫,放在自己掌心,看着它渐渐穿入肌肤,唇角泛起一丝戏谑笑意。冯千千本就苍白的面色,霎时又白了几分:“你……为何?”

“那么,解药你到底给不给呢?”

萧璧凌昏睡之前,仍旧未曾释怀,冯千千口中的“她”是谁。他心下明了,唯一可能出手接应他,而反应又那般迅捷之人,只有青芜。可是,如若他看得到她如今的情形,大概只会心疼死。此刻的青芜,仍旧在京西南路一带徘徊,在这个冬日里最寒冷的时节,屡发寒疾,纵使用着柳擒芳所给药物,也难以完全抑制。在刚离开扬州那几日,她一直靠着那些药物压制着体内寒疾,可到了如今,效用却已越发微弱了。即便是在这放晴的午后,她也只能蜷缩在客舍之内的卧榻铺上,昏昏欲睡。她已有多年未做过这么长的梦,从记事到几次搬迁,父亲与母亲的争执,兄长的无礼,姐姐的保护,仿佛自己一夜之间就从那个贪玩好动的小女孩,变成一个背负血海深仇,漂泊江湖的冷血杀手。她记得从前和姐姐二人,透过墙缝里偷看庄里那些少年练功,私下里评议他们身手高低,姐姐还会与她打趣,说是自己也一窍不通,还怎去嘲弄他人?可她却机缘巧合记下了许多招式,在日后习武时加以致用,不论是师父或是旁人,无人不感叹她是习武的良材,但又有谁会知道,如果可以让姐姐活过来,她宁可不要这些。梦醒之后,几近虚脱的她仍旧慵懒倚在卧榻头,无力望向窗外,望着满目灼眼的阳光,眸光渐黯。“锥骨之伤……加上那笔悬赏……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青芜喃喃自语。“为何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就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长叹一声,现有的线索,始终少得如此可怜。此番相别,何止山长水远,或许,更是生死之遥。她定了定神,却隐约见得窗外有人影晃动,当下眸光倏地一紧,一时之间,顾不得寒疾之苦,翻身下榻,跑上前去用力推开门扇,低喝一声:“谁!”

话音散尽,并无任何回应。连同方才依稀可辨的呼吸声,亦已完全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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