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班里有个女孩B搞对象被抓了，B的男朋友跟我们班对门，而且同一个政治老师（我们班主任），B 的男朋友对我们班主任无论是授课方式还是课后辅导方式都很不满，更重要的是他看见我们班主任体罚了B，心里很不满，于是就顶撞了我们班主任几句，然后班主任就很针对B，安排和我同桌了，B是班里前十，没想到比我还能唠嗑，尤其是上课，还有一周考试，人家又搞对象又不写作业又不听课又敞开了唠嗑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吗？考试前两天我们聊天，她说她爷爷奶奶都没了，我说我爷爷奶奶还健在，我还说我昨天晚上还梦见我爷爷了，我说虽然我跟他关系很不好，但是我觉得有爷爷奶奶才想完整的家庭。她说：“人都说梦到一个很久不见的人意味着永别，梦里就是最后一面。”

我说我不信这个。晚上开班会说期末考试和放假的事儿，我开始憧憬放假，一晚上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下课以后我兴高采烈的跟宗宝儿讲这些事儿，但是宗宝儿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宗宝儿，你怎么了？感觉你不太对劲，生病了？”

“没事儿，想想一会儿有事儿不能陪你了，有点难过。”

“你哪天晚上不去工作？哪天晚上不得离开我？现在你装难受个什么劲呐。你也骗不了我的，你到底怎么了？”

“emmmm，不是我怎么了，是家里有点事儿，妈妈不让任何人跟你说呢，怕你可能受不了，快考试了，别分心。”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谁生病了？或者是不是‘老头儿’重病了？”

“嗯，你猜对了。”

“嗐，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家里有人照顾他，我上次见他他都不认识我了，见我就哭，我看不看他应该不吃紧，反正快放假了，放假再去看呗，我没事儿的。”

其实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联想今天B跟我说的，也许上次见面，就是跟“老头儿”的最后一面了，我又想“老头儿”才六十多啊，还没那么大岁数，脑血栓，心脏病，高血压，肺病，胃病这很多老人都有的，不可能这么快，才半年没有啊，我猜的这肯定不可能。但是心里这么想着，心里让自己放松着，身体还是蛮诚实的，一步步加快了步伐，后来变成了跑，跑回宿舍往家打电话，宗宝儿都被我落在后面很远。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深呼吸了一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跟我妈说着放假的事儿，我不敢直接问，如果没事儿，就有点突兀，有事儿的话，也不好说是宗宝儿说的，他们不知道宗宝儿的存在。别的时候我妈接电话都是情绪很好的，这次很沉默，我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我开始心慌，然后有些颤巍巍的问了一下我妈怎么这么反常，她说她累了要睡觉了，我说不可能，别骗我，到底怎么了。然后我们俩沉默了很久，她说“老头儿”四天前在医院抢救无效，两天后接我回家，出殡当天没我办不了事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深夜我躺在床上，心情没有任何悲伤，反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生病住院一天两针也挺不舒服的，也许算是现世报吧，住院我住多了，我出生三天就开始生病了，三天两头高烧跑医院，隔三岔五就得在医院住几天，最长住过22天，手上输液扎针都扎出永久性疤痕了。我体质弱为什么，他们心里应该有数吧。我妈怀着我想吃的不给买，天天吃白水煮面条，能有营养才怪啊，我刚出生接生的医生都怀疑我贫血，浑身煞白，白的让人看着害怕。我出生以后也是两个刚20出头的年轻父母在管我呀，他们也还是个孩子，就没人帮一帮他俩，医院也是家门口的小医院，在那出生的健康婴儿住几天院观察的时候夭折的比存活的还多，说起来我能存活下来都算命大。后来高烧42℃不退热，送到急诊抢救，后期治疗他们都不给出钱，我的命都不想救，现在还奢求我有什么悲伤呢？我爸妈的婚房“老头儿”竟然还要分给他大儿子三分之一，我家想要就得出钱买。我甚至当年生着病都要无家可归了，还总说我心脏病，嘲笑我，我妈妈给我买的玩具非要抢过来给比我大五岁的我大爷家的女儿，我哭的快断气儿了都没人管，现在还要我哭两嗓子？仇恨和心里是伤害已经深深的刻进骨髓了。我一想起这个人这件事儿，我就想起小时候那些事儿。想想上上次见他，他还能偶尔认识我，上次就完全不认识了，给“老头儿”喂饭，他只会哭，但是吃不下去，在医院一袋子一袋子的挂液体，虽然仇恨，但是毕竟还有点亲情，也许他信的上帝还是眷顾他的，没让他继续受很多罪，前几年也算认识到错误，弥补过我了，祝他走好吧，他是基督徒，他的主会好好安排他的，现在我也轻松了，他也从内疚中解脱了吧，上帝那边应该没有痛苦了吧。想了一夜，纠结了一夜，第二天我开始发烧，内心恢复了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和亲人的生离死别。晚上，宗宝儿问我是不是都知道了。我点点头，然后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当然了，我要送他走的，但是我还是违反规定让他多在这边呆了一会儿，让他最后去跟别人道个别，就是你做的梦。你做梦那天，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我想了很久，后来还是决定让他去跟你道别了。没想到你今天发烧了。我问了问我的同事你发烧和这个有没有关系，他们说你命里没有宗教缘，就是你和很多宗教信奉的神都相克，他们不渡你，渡不了。他是基督徒，本来应该交给上帝管理，但是上帝太远了，就交给我们负责，走我们的程序，如果你还想再见一面，我晚上可以带着你去见一面。”

“不了，算了吧。”

“嗯，那就不了，免得你生病又严重了。你不是说内心毫无波澜吗，嘴硬，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说的那么冷漠，想的那么冷漠，其实还是有点难过吧。人生老病死，都会有那一天，你现在别天天想一些有的没的，别总去想那些仇恨啦什么的，其实人的一生很短的，等你真的失去了，才知道当时拥有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你也应该释然了，现实就是这样发生了，改不了了，而且他生命的最后几年还是懂了很多的，弥补了你很多的，他也从你给他的陪伴中获得了快乐，从你照顾他中收获了感动，他最后虽然说不认识你，因为他的血栓压迫了神经，他记得你，只是说不出来，他着急的哭。”

宗宝儿抚摸着我的头，我心里不知道该想什么。等明天的安排吧。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堂哥来接我，班主任看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总算做了次人事儿，说了几句人话。“翊琮啊，不要太难过，节哀。”

我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摸摸我得头，“呀，你头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我还是只点点头。“没事儿，你家长来接你了。是你家长吗？这么年轻。”

我还是点点头。“这是你谁？”

“哥哥。”

班主任把我交给我哥，让我哥一顿签字，跟我哥说：“孩子发烧了，先带着去看看吧。”

我哥带着我出来，一出校门，竟然有种放假的喜悦，也许是很久没有看见亲人了，突然一见面，把所有事儿都忘掉了。一直到去门诊打了针，拿了药，到回到家里，我整个人没有一点其他情绪。哥哥们还是很宠爱我这个曾经家里最小的妹妹的，一回家我爸我大爷就让我先跪先哭，我哥说孩子还发烧呢，别让她在这了，下午走仪式再让她出来，从小体弱多病的，再这吓着、累着的，就带着我从灵堂回家了。先去的奶奶家，这更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了，更是喜悦，比过年见的亲戚都多，还挺热闹。他们见到我也是喜悦，一顿揉捏抱，甚至笑着跟我说行了，这回感觉轻松了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拼命的挣脱，我说我都15岁了。引得众人哈哈笑，“呵，小不点儿大不点了，害羞了还。”

我哥哥也说别缠着小不点儿了，孩子还发烧呢，需要休息。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于亲人的离去没有一点伤感，相反都是感到轻松了许多。然后又送我进了我家，我家都是我妈的娘家人们，我姥姥，舅舅，姨，还有哥哥姐姐，这哥哥姐姐们也是很久不见我了，甚至跟我谈晚上去哪玩儿，一家人都在哄着我，堂哥自然是不太能融入进去的，临走嘱咐了又嘱咐，别乱跑，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每种药怎么吃，生怕我记不得或者吃错了。姥姥也是心疼我又生病了，给我脱了外套，让我去屋里躺着，坐在我身边，叹了口气，说“行了，这回轻松了，最起码少伺候一个人了。”

看着姥姥，我忽然很难过，我回答说：“我也感觉是轻松了吧，反正还是有些复杂，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说实话我现在回来看见你们有点激动，有喜有悲，还有迷茫，还有害怕。”

姥姥迷惑了，“害怕？别害怕，咱们这么多人呢，你怕什么呀，就算变成鬼回来找你，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他干嘛呀。”

我说：“我怕遇到第二次。我现在十五岁，就开始经历亲人的离去，他离去，我没什么感觉，我怕未来几十年后…我怕会失去更多的亲人。”

姥姥把我搂进怀里，“傻孩子，人哪有不老不死的呀，到了该走的时候都得走。别太难过了，只要你心里记住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就好，你就想我们去了另一个星球旅行，我们这一辈子也没有出去走走，看看，老了，还不让我们去看看吗？你们也长大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解放了，自由了。所以以后你应该感觉轻松了才对。”

忽然就在姥姥怀里哭了，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盒，什么味道都有。其实最难过的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吃饭，收拾好碗筷，我下意识的跑到楼下奶奶家爷爷的屋里，张嘴就要喊老…但是屋里没有人，忽然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下午两点，出殡。整个过程我是精神恍惚的。看着吊车吊着棺材，缓缓的放进人们挖的坑里，然后又一人一铁掀的往这个黄色棺材上填着土，突然有人拍拍我，“快拿着铁掀给你爷爷添两铁掀土，他走了让他把你这病也带走。”

我只是别人说什么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些伤感。这就是人最终的归宿。我很难再信任人了，不论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儿，他总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永远不能十全十美，但是别人记住的总是这个人的缺点，尤其是对自己做的不好的事情，人都没了，亲戚朋友很少有掉眼泪的，包括我，对他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也没有掉眼泪。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呢？仪式结束回家匆匆吃了个晚饭，班主任打电话说第二天考试，要求赶紧回学校，恍惚中，又被送进了那个“牢笼”。“宗宝儿，送走了吗？”

“嗯，投胎审核都过了，汤也喝了，已经在排队去往下一个轮回了。”

“能安排给他选一个条件好点，有爱的家庭吗？”

“这我管不了了，祝福吧。”

“你说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呢？你说以后等我死了，会有人记得我吗？会有人记得我的好吗？会有人发自内心给我哭两声吗？”

“也许会有的，不过到那时候你应该看不到了，我会及时带你走的，不可能让你看到你想的这些问题的。”

“那就是说，不会喽。”

“我可不是那意思，别想了，一定会有的，你那么好，乖，别想这些问题了。”

原来梦到一个很久不见的人，那梦里的见面真的是最后一面，真的意味着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