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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大野有女唤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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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信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喝汤。口中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在长沙吃到的猪油拌粉以及油渣炒青菜。

黑胖子又去店老板那里买了一小碟猪油渣,“不小心”撒到了一个老男人的身上。那老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已经被扯住。“我可不是好惹的!”

黑胖子和老男人大打出手。

一众食客发现有人打架,纷纷起身逃走。店老板本来庆幸自己先收钱后卖饭的做法极有先见之明,忽然发现几个人居然把饭碗顺手端跑了,气得直骂人。

太史信也不含糊,扔下面碗转身就跑。他穿过了两条小巷,越过一辆挡路的小推车,径直冲进一家绸缎庄。

一进门,太史信就感到一股好浓的香气直冲鼻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哥穿着红、绿、紫相间的锦缎,面脸堆笑迎了过来用鲜卑语打了声招呼。

太史信没说话,因为那个小哥打招呼的措辞很奇怪,居然管太史信叫情哥哥。

那小哥可能是以为太史信听不懂鲜卑语,又改用汉语腻歪歪地叫了一声:“情哥哥。”

太史信深深吸气,努力压下反胃的感觉,然后慢慢问了一句:“你这儿有‘广袖流仙裙’么?”

那小哥一愣:“什么?”

太史信重复了一遍:“广袖流仙裙。”

那小哥依然一头雾水。

挂着帘子的里间响起了一个声音:“断袖,请客人进来。”

“好家伙,居然叫断袖,怪不得……”太史信心里吐槽,跟着那小哥走进里间,看到一个造型有几分像诸葛亮的人。

说那个人造型有点像诸葛亮,指的不是羽扇纶巾、面如冠玉,而是她和诸葛亮一样,坐在两轮小车上。那衣着素净、留着男子发型的姑娘看到太史信,侃侃而谈:“我们店里有好几种广袖流仙裙,客官是要大明战神朱祁镇巡狩瓦剌时的那一件,还是大金忠臣完颜构跟秦桧百年好合时的那一件?”

太史信笑笑:“我要义薄云天大魏吴王孙十万扬威逍遥津时的那一件。”

坐在小轮车上的姑娘听到太史信对出了暗号,示意名叫“断袖”的小哥去外边等候。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那姑娘开口:“残躯不能下拜,大野明林参见大人。”

全戎在布置联络点的时候,不仅给联络点安排了暗号,还通过不同的暗号明确了不同的身份地位。刚才太史信对出的暗号,就是较高地位者的专用术语。不论来者看起来什么样,只要说出了这样的暗号,就会被联络点的人当作上官对待。

听到小轮车上的姑娘姓“大野”,太史信心下一动。迦叶城里的大野氏,那不是西凉侯的族人么,怎么成了全戎的线人?

大野明林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纸笔,方便太史信把需要告诉全戎的内容写下来。

太史信写字的时候并不担心被别人看到。全戎当年学琴的时候,为了把乐谱简单记下来,用一套符号来标注读音,后来还把这一套符号教给了太史信,帮着太史信记笛子的曲谱(现实中霍慎行也把某首歌的曲谱记成了5565175565215553176443121)。等到全戎和太史信需要秘密通信的时候,猛然发现少年时那一套标注读音的符号,就是现成的媒介。太史信和全戎直接用符号把读音标注出来,另一个人看到信就可以直接读出来,免去了花时间“破译”内容的麻烦。而这种只有两个人懂得的符号,即使落在了拓跋力手里,也和天书差别不大。

太史信把信写好,折了一下递给大野明林。大野明林接过信,自己转动车轮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她又回来,向太史信报告说书信已经誊抄多份,由信鸽送出。

太史信点了一下头,看着大野明林的小轮车,若有所思。

大野明林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抬头说:“大人不必可怜我。我不能走路,却也不用他人照看。”

太史信摸了一下小轮车的车轮:“我哪有本事可怜你。我是想起了有个做大夫的朋友,自夸医术高明,连孙膑的腿都能治好。”

这个所谓的“朋友”指的其实是“医魔”。当初在沈玄清的落脚点,太史信见识到了“医魔”收藏的人体经络图以及一个完整的人体骨架。太史信这面对尸山血海也习以为常的人,见到这么个骨架仍然吓了一跳——毕竟“医魔”的角色依然是个大夫而不是验尸的仵作。那次看到太史信的反应,“医魔”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后自信地表示她靠着和死人打交道对人的筋骨皮有了独到见解,就算遇到孙膑那样的腿伤也能治。

听到太史信的话,大野明林眼中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暗淡下来。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多谢大人,我小时候骑马摔伤了脊背,治不好的。”

太史信拿起旁边的一把尺子,立起来放在桌上,看向大野明林:“据说,脊背上的筋脉受伤,纵使华佗扁鹊也无能为力。然而人要站起来走动,未必只能靠自己的腿。待此间事了,我问问精通墨家机关术的朋友,兴许能做个类似‘木牛流马’的东西让你站起来。”

太史信口中“精通墨家机关术的朋友”指的是范龙飞。此前在范龙飞那里,太史信见到过有些类似西陆腿部铠甲的东西。范龙飞介绍说这个东西能够减轻人在行走时腿部的负荷,甚至可以帮助腿部受伤的人重新站立。那时候太史信又一次对范龙飞的技艺叹为观止。

大野明林微微点头:“先谢过大人了。”

太史信从大野明林眼中看到的是满满的释然,那种失望很多次之后的释然。他一时语塞,只好看向外边。

大野明林倒是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她转动车轮,来到货架旁边,伸手从货架上取下来一匹布递给太史信:“大人,在迦叶城,谁都知道,咱们这儿的绸子是最好的。这是这个月的紧俏花色,您瞅瞅。”

太史信走南闯北,早就深谙“不买勿动”的道理。他看了看那一匹丝绸,问:“多少钱?”

大野明林笑容灿烂:“只要六十两纹银。”

“咳咳,”太史信也挤出笑容,“自己人,打个折。”

大野明林笑容依旧:“大人,这就是给您打折之后的价钱呢。”

太史信摇摇头,内心后悔不已。全戎几年前攻下朔方城之时,缴(搜)获(刮)大量战利品,专门为太史信留下十几件上等丝绸制成的女装;太史信自己率领禁卫军打到乌里雅城下那次,顺带着又收缴了几十件鲜卑王妃、公主、郡主的绸缎衣服。太史信心想这些衣服都被人穿过,送给秦峻或是秦惠卿、赵紫雁皆是不妥,干脆送到霍慎行那里换成了银票。那些银票都被太史信分给了随他出战的将士,为太史信在军中赢得“体恤士卒”的大好名声。虽然太史信并没有日常统领过兵马,但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全戎的亲兵都知道,跟着太史信打仗时只要肯出力,都能在分发战利品时获得丰厚的奖赏。今天大野明林拿出的丝绸报价如此之高,恐怕说明霍慎行在回收那些丝绸衣服的时候狠狠宰了太史信一刀。

大野明林伸手轻轻从柔滑的丝绸上拂过:“大人,兴许您看着这绸子嫌贵,可若是做成了衣服穿在心上人的身上,便不觉得贵了。”

太史信点点头,想着不论拓跋青儿和李霜对自己如何,她们帮着照顾父母的恩情是实打实的,下意识把手摸向了口袋,却又立刻停住,向大野明林道别:“我走啦,不必送了。”

大野明林看着太史信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自从被“发配”到上郡当县令之后,太史信难得出门一趟,确实应该买点东西带回去。除了父母,太史信想到的还有师娘林青菲、师叔沈玄清、李霜和拓跋青儿等人。至于女皇陛下,太史信才不承认心中挂念她。

丝绸的原产地在帝国东南,被商人们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贩运到西方,价格也节节上涨十倍乃至百倍。刚才大野明林要价六十两纹银的丝绸,放在杭州恐怕售价连三十两都不到。当然,在杭州买丝绸也遍地是坑。常有外地人来到杭州,久闻当地丝绸大名,然后由当地车夫载去了“物美价廉”的丝绸庄,花费6000文钱买到几尺“丝绸”,被丝绸庄和车夫含泪大赚5900文。

太史信从大野明林的丝绸庄出来,看到路对面有一家当铺,决定过去淘换点东西。他刚走出两步,忽然发现自己被人围住了。太史信立刻侧身后退,背靠一处墙壁,下意识去摸身上的匕首。

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妈一伸手抓住太史信:“哎呀公子,一看您就是远道而来的。来咱们迦叶城,一定要买鱼骨手链。俺这鱼骨手链,物美价廉,都是西域高僧开过光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把一个鱼骨手链套在了太史信的手腕上。迦叶城不仅水源充沛,在一些小河沟里居然还有鱼。这种被当地人称为“黑尾狚”的鱼个头不大,鱼刺极多,口感也不好,只成为了鱼骨手链的材料来源。

没等太史信做出反应,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妈也把一条鱼骨手链绑在了太史信的手上:“哎呀公子,你看,俺这条链子才最合适,不多不少,只要80文钱。”

太史信冷笑,心想好家伙,这是遇到高价强买强卖的人了。在帝国的很多地方,比如风光秀丽的小镇、人来人往的码头,都活跃着一帮“国家栋梁”,它们仗着自己年纪大、抱小孩或者人品卑劣,做着名为强买强卖实为敲诈勒索的高尚举动。一旦被坑的人不肯就范,它们要么打骂对方,要么撒泼打滚。就算官府衙役赶来,也会因为和这些国家栋梁狼狈为奸或者根据“谁闹谁有理”的原则进行处置。善良的人碰到这些国家栋梁要么远远躲避,要么自认倒霉。久而久之,各地甚至流传出了“防骗秘籍”,比如在某地不能喝路边摊的茶,在某地不能买路边的糕点,在某地不能看小贩兜售的“古玩”等等。

那几个大妈看到太史信没有掏钱的意思,立刻各自施展绝技。大妈甲往地上一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号:“你可不能欺负我年纪大,买东西不给钱啊……”大妈乙双手如鹰爪,恶狠狠地抓着太史信的手腕:“你是不是人!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我这就报官,把你抓到大牢里去!”

大妈丙则是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公子啊,你这一看也不是缺这点钱的人,要是官府的衙役来了,谁脸上都不好看,你把钱拿出来,咱们都体面……”

太史信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身体不受控地颤抖。大妈甲和大妈丙赶紧躲到一边,大妈乙继续牢牢抓着太史信的手臂。太史信继续抽搐了几下,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喷了大妈乙一脸,伸手颤抖着指向大妈甲:“毒,项链有毒……”

大妈们立刻四散逃窜。大妈甲和大妈丙边跑边咒骂太史信:“今天还没开张就碰到这么个短命鬼,真晦气!”

大妈乙虽然体型臃肿,跑起来想必能追上鲜卑骑兵:“都是你的事儿,该给的钱不舍得给,被阴魂上了身,和老身没一点干系……”大妈们逃窜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能够在太史信软绵绵倒地之前便消失无踪。

除了跑散的大妈们,周围还有一些凑热闹的人,不远不近地当着看客。太史信倒地后,这些人并没有过来救助,反而对太史信还算讲究的衣服产生了兴趣。几个胆大的人慢慢凑近,尝试着向太史信身上摸去。

“哇!”

太史信大喊一声,又吐出一股黑血,吓得那些看客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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