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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阿罗有一双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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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胸针单看平平无奇,因我穿着一件白底镶绿花纹的棉麻连衣裙,花纹是青柠气泡水,黄色的胸针一别上去,立马画龙点睛,仿佛咕噜噜冒泡了。店员直夸好看,我也想给自己买点东西,价钱又便宜,便顺理成章地戴着这枚胸针敲了KTV包间的门。 包间里已有十来个人,他们热情洋溢地载歌载舞,女孩只抽得出跟我打个招呼的空。我坐到沙发的边缘,一会理理头发,一会整理裙子,就想找个地方把手安置了,如坐针毡,挺尴尬的。有人给我拿蛋糕吃、敬我酒、递我话筒邀我一起唱歌,我都来者不拒,尽量不显得格格不入。 坐在我身旁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低着头无从注意到他们的长相,更别提辨别出是男是女,直到阿罗坐了过来。他一靠近,我就闻到了恋爱的花香,再闻闻,其实是男孩子身上的汗水和止汗液交织的气味,略带浓郁和粘稠。 但我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抬头打量他,他正半转身和另一边的人讲话,他的背很宽厚,身材魁梧,身上的T恤被撑的不见一丝褶皱,跟套在模特架上似的。 那人走了后,阿罗扭过头冲我一笑:“你好。”

“你好。”

“我叫潘熠罗。”

“我叫沈岱君。”

“要喝水吗?这里空调打得挺低,却一点也不凉快。”

很巧的是,我俩说话时正好没人在唱歌,连大声的交谈都没有,我满耳朵里飘进阿罗道出的每一个字,如音符上下跳动着他的阳光、诙谐和可爱。我缄默着,抿嘴望他一眼,垂一下眼睑,再望他一眼,再垂一下眼睑。 他的长相没有其它特点,除了帅气,棱角英气的五官流淌着无尽的安全感,彩灯在他眼里旋转,仿佛高山上的星星坠了进去。我对自己的平庸是有自知之明的,从不奢想会有男生因我的长相而无故献殷勤,我相信当时的阿罗只是出于好心,这么好看的男生还有这么好的心,难以置信到让人心潮荡漾。 他半趴在茶几上,用看上去很费力,他却做得很漂亮的姿势调柠檬蜂蜜水。柠檬和蜂蜜并不包含在包间的套餐里,应是他另外点的,他说我们都喝了不少麦芽度挺高的啤酒,蜂蜜解酒止吐,而柠檬有他喜欢的香气。 “你想喝甜一点,还是淡一点的?”

他问我。 “都可以,谢谢。”

他没再次征求我的意见,而是直接将调好的水递给我,问道:“好喝吗?”

“好喝,谢谢。”

我回了他一个自以为甜美的笑容,他也随意地笑了,我在他晶亮的眸子里望见了我眼里的星星。他还拿五香鸭舌给我吃,是小心地撕开独立包装再递过来的,我留意到他的手掌宽大、十指纤长、指甲剪得平平整整。 我的父亲就有一双大手,但黝黑且青筋暴起,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指甲盖,每一个都似被太阳晒裂的肥皂残渣,是枯黄的。那是典型的庄稼人的手,自打他和我母亲结婚后搬到县城里,这双离开了土地的手便没了用武之地。 我母亲曾怂恿他去学手艺,老话说人有一技,在世上就占了一地。我们隔壁家的男主人就是瓦匠出身,赚了钱后当上了包工头,再后来组建了工程队,仅靠一己之力把无工作的老婆和一双儿女养得油光水灵。 初初离开农村到了县城里的我母亲以为这就是城里女人过的日子,脱离了土地生活才有依靠,可我的父亲到了让她失望到连皮毛也不剩。他先后跟过三个师傅,分别学了木匠、瓦匠、篾匠,却始终是学艺却不成手艺。 人家跟他一起学木匠的都出师赚到钱置办了新房,我父亲却连一个正常的小椅子也做不出来,一坐上去,有个椅脚像受到了不正当的地球引力总往一边倾斜,我母亲受不了了,又说服我父亲去学了一年瓦匠。 这次更糟糕,他自告奋勇免费给一个亲戚家贴瓷砖当练手,第二天那亲戚端来了一盘红烧肉,几乎是央求我母亲让我父亲别去了,我的父母都崩溃了。而在县城里吃棵菜也要花钱,加上当初置办房屋欠了一些外债,不工作是不可能的。经过几次不是工作看不上我父亲,就是我父亲看不上工作的失败求职经历后,我母亲对县城生活的期盼从衣锦还乡降到了填饱肚子,思来想去的研究之下,决定让我父亲重返学艺之路。 做篾匠的优势在于,哪怕做出来的东西再难看也不会影响使用,不成形状的篮子还是篮子,快长成拖把的扫帚也能发挥扫帚的作用,便宜点卖总归有人要的,可经年累月的一直便宜着,便造就了我们家越来越拮据的光景。 我母亲后来总结了贫穷的原因,居然承认了她在背后煽风点火的错误,但拒不认可硬要把一个庄稼人变成城里人的失败,她把一切归结为命。她说我父亲的手大,不及手小的男人抓得住钱,我们隔壁家的男主人就是一双小手,所以能赚上钱。 中年妇女的逻辑有时很奇怪的,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生活压力将她们推到了提前步入更年期的路上,更年期是一个女人从认识衰老到面对衰老的分水岭,衰老意味着希望的彻底泯灭,她们开始去认识命,却不信无缘无故的命,总要给不顺的命按上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理由。 而我偏偏鄙视这些歪门邪道,那晚在吃了油腻的蛋糕配啤酒后,吃点鸭舌,喝点柠檬水,舒爽到了心肝里。我打量着阿罗那双大手,想象着他会在暴风雨中为我撑起一把坚实的大伞,想象着当我站在悬崖边上,他会拥我入怀紧紧抱住我。 我在这双大手中得到了对颓废半生的解答,我沈岱君要的根本不是“饭票”,我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伴侣啊,胸口的小鹿乱撞、窒息、不自在、慌张,这应该就叫作爱情。 “喂!”

说话的人顺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思绪突然被打断,我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是杨晓琳。 “你怎么在这?”

我迷糊地问道,想着她为何会出现在律所附近。 “我不在这在哪啊,我住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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