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环视四周,原来都走到家了,眼睛上糊成一片,是豆大的汗水正顺着额头滚落下来,凉风一吹,我似清醒了,问道:“晓琳,你看到一则关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坠楼身亡的新闻了吗?”
“我不看新闻。”
“那你听说了吗?”
“这种负面新闻很多啊?这个少女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她心猿意马,明显毫不了解、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我便不再追问了,见她双臂环绕在胸前,又道:“你抱着什么?”
“画。”
“什么画?”
“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跟着她进了院子,院墙上有个高我半头的、菱形的镂空窗,此刻从老太太的院子里透过来一束笔直的光,在黑夜中闪耀而刺眼,像灯塔一样引诱着我去窥视。上一次对老太太的院子产生兴趣还是我刚来的时候,初来乍到,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我踩在一张凳子上踮起脚尖扒着窗好奇地张望,她的院子里种了四棵树,一棵柳树,两棵香樟,还有一棵我不认识的,开紫色扇形的花。院中摆着一张圆形的石桌和两长条石凳,桌面上、凳面上、地上落满了从树上坠落下的香樟果和花瓣,荷叶从一口古铜色的大缸里探出头,荷花影影绰绰,茂密的树叶低浮在屋顶上,把房子装饰的像中世纪的城堡。我盯着那束光挪不开眼睛,心思实在难受控制,趁杨晓琳不注意时拉过一张凳子,站上去巴在窗边四下打量,院子里无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客厅门廊前的一个原木色货架,上面放着一台和咖啡店里用的一样庞大的咖啡机,一个体量不小的原木色木盒紧贴在旁边,盒里满是瓶瓶罐罐,大概装的是咖啡豆之类的吧。“岱君,你干嘛呢?”
杨晓琳在叫我。我急忙从凳子上跳下来,咖啡香一路尾随着我的鼻子。我们住的地方也有个小型的胶囊咖啡机,是夏芷言买的,也是她喝得最多,每回放进胶囊一启动,这机器便发出呜呜的低哮声,旁边等待的夏芷言长发低垂、眉眼紧俏,说不出的娇美。谈不上什么由头,我总觉得夏芷言可以抽烟,刘新鲜也可以抽烟,但秦夫人就不可以,因为不美、扭曲;夏芷言可以喝咖啡,杨晓琳也可以蹭咖啡,但这老太太怎能具备如此表里不一的小资的“少女心”呢。一墙之隔,怎么她那边的风水就那么好呢。我忿忿不平着,杨晓琳选择把怀抱着的一米见长的画挂在了屋内楼梯的上方,而不是挂在她的房间里,想来是要和我们每日共赏。我帮她一起把画挂好,再定眼欣赏画上的内容,是一条有着一头乌黑及腰的海藻样长发,皮肤白皙透亮、不见一丁点瑕疵,眼波婉转柔情的人脸鱼身的美人鱼,画工复杂而精美。“谁画的?真不错啊。”
我问道。“街头画师。”
“画的是你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哪哪也看不出画的是杨晓琳,画和人,分明风马牛不相及。她扑哧笑了:“这画师挺搞笑的。”
“看上了?”
“能看上吗?看上了是他养得起我还是我养得起他啊。他问我脸上的伤是猫抓的吗,我说是啊,他就让我把猫扔了,说猫跟脸相比,还是脸更重要,为了说服我不要再养猫,他还跟我说了一大堆养猫的坏处,看来平时他都没有人讲话的,真有意思。”
想来画师的话有些多,可杨晓琳的话里也透露着一股刻薄。我瞥了一眼她的脸,脸颊上又添了三四个伤口,素颜之下,原先的疤痕仍隐隐可见,重的浅的、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非绘画大师大概也是描绘不出这般层次的。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叫“麻子”,多是形容上了年纪的、脸上斑点很多、不太漂亮的人,用来描述一个年轻的姑娘,太苍凉了。我不忍心再细问,冷饭炒来炒去,寡淡无味。前几天闲聊时,杨晓琳说起游客投诉表演效果不好,很单调,海洋馆去做了调查和探讨,随后采用了在鱼缸里多放了一些鱼和其它海洋生物的改进方法,效果出人意料地好,拍出来的照片丰富漂亮。可惜苦了杨晓琳之类的美人鱼们,她们不得不进一步增强和动物们斗智斗勇的能力,虽然人类的智商稍高点,但每天都要和别的物种斗上七八个小时,受伤的频率难免不增加。我犹记得杨晓琳诉说这些时的纠结心情,她又感觉对比之下,还是舞蹈团更好些,至少不用受因动物而带来的屈辱,可她同时也表示进舞蹈团是要付出代价的。难道言下之意是可以进舞蹈团了?只不过有代价?我没有去盘问,想到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都觉着屈辱,反正依然是一个外地姑娘进本地的舞蹈团,难于上青天。我很心疼,拿出刘新鲜送我的红手链拍到她的掌心里,道:“相信我,明年本命年一定会转运。”
她接过去欢喜地左右摆弄,将我今天的心碎感推到了高潮。我恍然发现不信命的我也没逃过在命运中的浮沉。阿罗是那女孩的大学同学,女孩在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就辞职了,我是很多天后在电梯里听说的。据说女孩是和老板发生了冲突,一气之下不干了,假如她早一天离职,我和阿罗今生今世也无缘相遇,我们就永远不会相爱了。那我就更不会靠着对我们的关系一厢情愿的浪漫解读,同他度过一个又一个自以为快乐的日子,把全部的身、全部的心通通付出,将从小到大缺失的幸福感、安全感和对幸福的渴望全部寄托到了对他的情感里,将他当成人生的救世主,依仗这个男人来扭转我半世颓丧的乾坤。我发誓就算过了年,阿罗也不会在意我的本命年的,我的需求和他的给予总能准确无误地发生偏差。譬如端午节那天,我问阿罗要不要吃粽子,吃着蘸过白糖的,在凉水里泡过的粽子,能抚平春末夏初时所有的伤痛吧。他笑我矫情,却在落雪的季节里,突然说:“岱君,我们买些粽子来吃吧,好想吃凉水白粽呢。”
我听着他说的话,想到凉水白粽,裹着棉被也能冷出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