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解风情。而我也不见得有多解风情,当风情万种的夏芷言在露水滴落时分回来时,我竟裹了件浴袍从床上爬起来,把刚才问杨晓琳的关于那个十八岁的少女坠楼身亡的新闻又问了她一遍,并加了一句:“可能是在我们小区。”
夏芷言将醉醺醺的身体贴过来,我嗅到了烟味、酒味和香水味混杂的气味,门外响了半天的引擎轰鸣声戛然而止,好像车停了,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她一把将我好奇的脑袋扳正,道:“你从屋顶跳下来看看,最多摔个胳膊断个腿,我保你不死。”
我细细一琢磨,她说的不无道理,按照常理来讲是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的。我打开手机翻看,不仅至今仍没有一条新闻跟进,连之前的新闻也找不到了,仿佛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就不合乎常理了,我的不安如同心电图般上下起伏着。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参加联合专家组会议的通知。会议地点设在公安局,我赶到时,一位年长的警官已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主持席上,他的两旁依次坐着形态迥异的十几个人,照衣着和谈话内容来看,这些人应来自律师、医生、妇女儿童维权组织等各行各业。 我看不懂警衔,不知道这位警官是什么级别,只见他黑眼圈深陷、面容憔悴,极其疲惫的模样,他一会表情凝重地沉思,一会和旁边的人交谈两句,想必都和案子相关。其他人也同是热烈地讨论着,吵吵杂杂、人声鼎沸。 有会务人员来询问我的身份,然后招呼我坐下,自成为联合专家组成员后,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会议,待融入到紧张的氛围里,环顾四周,刘新鲜先一步到了,正独自沉默地坐在靠桌角的位置,却因身着粉色的套装裙而显得整个人格外醒目。 她边转动手里的笔边翻一本笔记本,停顿时吞云吐雾一番,为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的空气添了砖加了瓦。 警官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我从他的发言中了解到,截止目前警方已接到了二十一起报案,和至今还未锁定嫌疑人范围不同,失踪女孩的年纪均在十八岁至二十五岁之间。有受害者的母亲报警声称,在女儿失踪十天后的一个清晨,意外发现女儿房间里的行李箱、衣物等都消失不见了,但受深夜光线影响,无法辨认家庭监控器里的进出人员是否是女儿本人,之后家里再无异常人员进出情况的发生,其女儿也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而其他少女在失踪前的情形,包括情绪、状态、举止都淡若平常,正常到在她们不见多日后,身边的人才察觉出人已经找不到了。“就好像是她们出门旅游了,只不过还没回来。”
一个社会学家道,我抬眼盯着她继续说下去,在警官通报了案件最新进展后,会议室里又进入了喧嚣。 这位社会学家身材娇小,音量却不小,字正腔圆的,我以为她能发表出一些高论,实际上并没有,她讲的都是些很深奥具体的专业知识,比刘新鲜在电视上解释犯罪构成还要晦涩,作为外行人,我完全听不懂她所引用的理论名称。 其他行业专家们的反应大差不离,整体氛围如同是案件已经了结了,他们汇聚一堂从各自的认知结构开展剖析,就像当年的大学课堂上围绕书本拉来扯去,逃不过点纸上谈兵的意味。有位男律师的神情更一言难尽,他貌似只着急无法在其中插上嘴,以及不能在移动的摄影机前出彩。 所以总而言之,除了满脸愁容的警官,屋内的其他人都特别平静,就差来点香槟和果盘了。我已听说太多次那次少女莫名其妙离奇消失的事,因此没能从这个会上得到在已掌握的情况之外的任何内容,反倒像在看热闹。 而刘新鲜,刘大律师永远出类拔萃,她正像个苦行僧似的眉头紧皱,摆在面前的笔记本上面已是密密麻麻,我很好奇其中的内容,也想为眼下的坐立不安找个突破口,便凑了过去。 刘新鲜用手一捂本子,惊道:“你怎么来了?”
这句问话明显显出了她的慌乱,这个会我一定会来的,她肯定明白的。我便对她的全神贯注产生了浓厚兴趣,她却索性啪地合上了笔记本,扫眼之间,我瞥到了本上有一个呈网状的关系分析图,还有许多看不清的人名。 未待我开口,刘新鲜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这个案子要从哪里下手?”
我耸耸肩:“破案是警察的工作。”
“那你是来蹭空调的吗?”
她白了我一眼,道:“在你十八九岁的时候,有过离家出头的念头或者经历吗?”
用脚趾头都能做出回答。在“缺爱”的原生家庭里,生养我和沈梦君的那个女人,但凡听说方圆十里谁家新添了儿孙,那天我和沈梦君注定是没有饭吃的。她不管不问我们,只把自己一个人长久地锁在房间里,生养我们的那个男人回来了,看到这情形转身就走,不是去打牌就是去喝酒,他在家里家外都不像个男人。 那会沈梦君还小,我实在饿得慌,去厨房想煮点泡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惊扰了女人,她冲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将滚烫的锅摔到地上,嘟嘟冒泡的米汤溅到我的脚背上,一烫一个水泡。而这世上那么多女人,能生出儿子的女人也那么多,三天两头的冷暴力便成了家常便饭,他们无所谓我的情绪和成长,认真对待的唯有每一天的柴米油盐,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能跟对方吵到口吐白沫。 我在还不太懂事的年纪里,就懂得了什么叫逃。 我狠狠咬住舌头拉回思绪,反问刘新鲜道:“刘律师有过吗?”
“我们应该都有过吧,在心里面觉得父母是全世界最大的仇人,除了父母不好,其他人都会对自己好,对吗?”
我没有回应,因为不信养尊处优的刘大律师能和我生出共情力。 “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问道。 “我查看了这些失踪少女的家庭资料,有半数的少女原生家庭情况不尽如意,父母要么有吸毒、赌博、家庭暴力等恶行,要么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子女不管不问。”
“那另外半数呢?”
“从资料上看和普通家庭没有区别,不好下定论,毕竟普通家庭里也不乏叛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