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厚重，是具备期待命运转机的寄托条件的。而我对年的渴望，另一方面也因为工作的琐碎，律师们闲了，不代表我这个打杂的也有资格放松休息。档案室里堆满了需要去整理归档的卷宗，我每天一上班就埋头在里面苦干，刚理了一些，又会有别的律师助理抱来一大摞无缝对接上。如同有两个相连的水池，一个池子在进水，另一个池子在出水，我作为放水工，眼睁睁地望着进水的速度远远大于出水的速度，铺天盖地漫开来的水叫人绝望。这天我理的头晕眼花，回办公室喝口水暂停下，走廊内乍地传来争吵声，声音由模糊到清晰时，我听出是刘新鲜在向主任发飙，争辩关于取消掉我的补贴的事，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别人恐怕不太听得明白，我是一字一句都有数的。所里律师助理的收入并不透明，合同说是和所里签的，但基本工资、奖金、提成等等还是由带的老律师说了算，我现在的合同关系转了出去，秦主任也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在我的基本工资上增加收入。收入的发放形式也因老律师的风格不同而不拘一格，有的分类列清，每一笔钱都有个名目；有的打一揽子统仗，一笔头算数。王主任是喜欢厘厘清的，以往每个月给我四百块明确为补贴，三百块是午餐补贴，一百块是交通补贴。四百块钱对城里的大小姐来说九牛一毛，可对和杨晓琳有相同理念的我而言非常重要。虽然主任没有正式找我谈过话、明确告知我，但这个月据以前补贴到账的时间过去好些天还没有动静，显然表明被取消掉已是既成事实。我暗自揣测上次汇报了开会的情况引得他和他的红颜知己不快，对他的当机立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否则不至于连一点面子也不留给爱徒刘新鲜。刘新鲜大叫道：“你给她个一两百的也好啊，好歹缘分一场，别把她往死路上逼。”

秦主任道：“我逼她还是她逼我。”

秦主任的音量要低三度，他对刘新鲜向来温和，但今天的温和里明显增加了力度。刘新鲜道：“她哪有能力逼你啊，她瞟个眼神你就把她看穿了，你捏死她不就跟捏死个小蚂蚁一样。”

“我拿捏她了吗，她不爽就到别的地方去啊，我又没求着她，她不走我就依合同办事。”

“秦主任，你这抠门抠的指甲盖要破掉了！”

“我不违法！你要发善心你去救济啊，你刘大律师什么档次，别说一两百块了，一两千也入不了你的眼。”

刘新鲜甩门而去，估计门没关好，秦主任随后把门打开又重新关了一遍。这一通折腾，惹得同办公室里正愁无事干的律师们议论开，其中一位律师道：“大小姐今天吃枪药了哈。”

另一位律师道：“人家父母都是高干，平常出行又有保镖保驾护航，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所以才难得见大小姐发飙，她这样一闹，秦主任嘴上硬气，心里面还不得把她的意见颠簸三分，这位爱徒可是摇钱树，份量不轻啊。”

“看来刘大律师想护着的是个重要人物，不过精贵的大小姐也不是所有人都当宝的，我可听说曾清渠不会为了她离婚的。他和他老婆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为怂恿他老婆生三胎，已经把湖岸小区那套五千万的房子过到他老婆名下了，这婚还怎么离，真离了刘大律师能得到什么，难道她不图钱，就图曾清渠这个人。”

“一个拖儿带女的男人兜里没钱的话，图他身强力壮吗，那找个小鲜肉岂不是更好。”

“刘大律师有钱，有钱女人的眼光独到啊，只可惜当了一个不能上位的小三。”

......我抽丝剥茧出他们闲聊的重点：“谁是曾清渠？”

他们互相一挤眼，道：“装蒜吧你！”

“我真不知道啊，他是干什么的？还有你们说刘律师是小三？”

“我们没说啊，我们什么都没说。”

他们瞬间如鸟兽散去，留下我一个人冥思苦想。我默念了一遍“曾清渠”，又默念了一遍“小三”，哪怕刘新鲜真做了“小三”，就她今天为我争取的这一出，我也非常感激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什么叫道德，什么叫不道德，我分辨不清，对我好那即是好，因为我清楚刘新鲜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把我留下。要求先往大了提，大的满足不了那小要求总不能拂灭了吧，这是律师们办案时的惯常套路之一，我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跑的。不过能不动声色地灵活运用各种套路，将秦主任和他的“小三”之间的关系分析得透透的刘新鲜，从来是撕开她眼睛上那层娇美的女性滤镜，目光里剩下的只有雄霸世界的野心，和小情小爱的苦恼不沾边的大格局女强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屈尊，这男人得多优秀啊。阿罗主动打来了一个电话，上来先是一句：“岱君，听说你接了一个六万块的案子？”

我历来没有刘新鲜的格局，一直容易为爱癫狂，阿罗这么问的时候，我的心头飘过的一丝疑惑很快被从脚底里生长出的快乐掩盖，他接着说：“他要来看我。”

我便开心地变成了一块望夫石，每天数着手指头翘首以盼他过来。夏芷言已直接升级到做医美，又嚷嚷着用闲置的美容仪给我做美容，嘀咕我的皮肤底子是好的，不过疏于日常保养。她反复强调女人保养了是老样子，不保养样子老，样子老了就够不到男人的心了。我毫无原则地被说动了。美容仪冰凉的头一触碰到我的脸颊，顿时穿梭开微痛的电流，似乎有一股力量要将脸上的肉吸进去了。我甩了一下头以示抗拒，夏芷言用至少比我强大一倍的力量将我的头扳正，我的眼睛只能盯着她的脸看。这张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皮肤仍娇嫩如少女，但在医学美容带来了神奇功效的同时，她身上的自由之气仿佛正在逐渐丧失，令人艳羡和向往的风骨不见了，原来皮相变漂亮了并不等同于会让一个人真正变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