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十五六人吧,每一个都是那样的美,皮肤雪白至略显孱弱,精细的身材呼之欲出朝气蓬勃的少女气,五颜六色的长裙、短裙、牛仔裤,目不暇接的长靴、短靴、运动鞋,缤纷万千的项链、手链、耳环,无论直发还是卷发,每一种发型里都仿佛被注入了湿润的营养液。 在破车的衬托下,她们的美显眼至闪耀,真真堪比用电脑模拟出的换装游戏里的漂亮人儿,不对,她们可比模拟人多了万分生动。那样学也学不来的少女气,好比嘎嘣脆的薯片,枝头滴挂着雨水的樱桃,冰镇过的糯米粽。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这些女孩朝我挥手、挤眼、吹口哨,开心的如同拥有了全世界,一颦一笑里飞出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和这份落落大方相比,倒是我先不好意思起来,急忙拽了拽夏芷言的衣袖,想让她看看这个奇观。 方才和夏芷言争的面红耳赤,无赖一样说什么也不肯赔钱的老头,这时才发现我俩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脚油门“轰隆隆”地跑了。夏芷言跺脚道:“该死的,我刚要报警呢,都怪你。”
我也感觉自己多事:“修一下要多少钱啊,我赔你。”
“赔个屁,把你卖了换钱修啊,算啦。”
“你看到那些美女了吗?她们好漂亮啊。”
“我又不是第一次撞见,都是些还没发育好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没见过美女吗。”
我联想到之前保安说过的话,原来他骂的就是这个老头,问夏芷言道:“难道小区里开了什么高档场所?”
“你看哪家高档场所里的姑娘们是坐一辆破面包车出行的,哦,不对,你就是个没见识的。”
我盎然的兴致顿时熄灭了,不过并不同意她对那些女孩的评价,我仍然觉得她们好美好开心,是那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开心。夏芷言道:“不去超市了,我要去西餐厅吃块现成的牛排压压惊,万事俱备,就这身衣服寒碜了点。”
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到我的身上,随意的日常穿着也能应付隆重场合的夏芷言怎么会寒碜呢,寒碜的是我这个穿着肥大的加绒卫衣和卫裤的家伙。 我们已经在车外站了良久,双腿都冻僵了,懒得再去折腾,我道:“说好了是去超市的,不换了。”
“就你那些衣服能折腾出什么花头精,回头我送你几件。”
“不会是那位不肯答应娶你,但你又想跟他保持联系的男性朋友送的吧。”
说话间我们上了车,温暖的空调风一吹出来,我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刻薄。“没错,就是他送的,这辆车也是他送的,但我可没靠他养活,我自己有积蓄,老陈擅长分析股票,以前还在网上教别人炒股呢,前些年我在他的指点下赚了一些钱。老陈成就了我却并不爱护我,你说我该谢他还是恨他。”
“那你想保持联系的男性朋友爱护你吗?”
“我爱他。”
我壮着胆子道:“不打算让我们认识一下?”
“排上日程了,等着吧。”
我满心期待着,却万没料到在今天晚上就见到了夏芷言的一个男人,她的丈夫。我正在恐怕这辈子也来不了几趟的高档西餐厅里对着丰盛的食物大块朵颐时,她神秘兮兮地坐到了我的身旁,我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没带钱吧?”
“是没带钱。”
“啊!”
我急的差点被一块牛肉噎住。 “笨蛋,我带手机了啊,你怎么这么笨啊,笨死了都,我家那位坐在那呢。”
我打了个激灵,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笨,因很快领会了夏芷言的意思,她着急的是也许我无法帮她成功打掩护。我很紧张,这意味着不单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是要撒谎了,前者做起来容易些,后者就难了。“他肯定要过来问问在我离开了他之后,我对其他男人的胃口怎么样。”
我捏了一手心的汗。好在已吃了个八分饱,重点任务只剩下夏芷言为我们点的两份近千元套餐里的甜点,我感觉此刻的心情和冰淇淋上面的糖粉一样稀碎。 夏芷言的丈夫正坐在离我们五六米外,因相通的连廊蜿蜒曲折,使得这样偶然的相逢似梦,却并不梦幻。“这座城市太小了。”
夏芷言道,她的语气里没有两个相爱的人相逢时的喜悦,也没有冤家路窄的怨气,有的全是无奈。 他和两个中年发福的妇女坐在一起用餐,许是已经发现夏芷言了,时不时偏过头往这边瞄。而我正对着他的侧面,打量起来有了位置优势上的肆无忌惮,他光头,因为头大,头顶便似盘大的照明灯般亮,肩膀窄小,臂膀却很粗,挺着大肚腩,红润光泽的脸庞倒真像是吃保养品保养出的,整体说不上很难看,但绝对是湮没在人堆里的那一类。不过他可不是卖保健品的,据夏芷言透露,研究股市只是他的爱好,其实主业是一名中学地理老师。那两个妇女是他的大姐和二姐,大姐在银行工作,二姐是国企里的会计,三人的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桌边的盘子有一半的体积是悬在半空中的,相比我们吃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多了一瓶高档的红酒。夏芷言说起他们的时候,十指在桌面上弹动,像千军万马在奔腾。我大概猜到她为什么要靠考体制内来证明自己了,就像杨晓琳非要当舞蹈演员来表达自己的梦想,都是因别人的反衬而生出的寄托吧。 我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冒出如此富有哲理的想法,这不像我,但但凡和我一样能从那两个妇女脸上瞧出一种自我赋予的贵气的人,应该不难理解我的看法。 她们的贵气和秦夫人的不同,秦夫人的贵气是身份,她们的贵气是自我感受。明明吃相不优雅,她们还是一本正经地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将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鼓起腮帮咀嚼,喝酒之前先摇晃酒杯,吃披萨时潇洒地一甩头发,她们还对服务生呼来唤去的。 那种理所应当的理直气壮如同在封闭的年代里,一个厂的厂花觉得自己也许是世上最漂亮的,一个县城的首富走在北京的马路上也能昂首挺胸,有些矫揉造作,有些讨厌,可也有些令我向往。我在老陈走过来时,才悟出他和他的姐姐们所有的做法,用一个叫作“超自信”的词语即可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