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就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是想要自己清醒,抑或是想让自己糊涂一些,紧盯着那一副面容,眼珠儿错也不错。脑袋里空茫一片,什么也想不到。干脆便什么都不说了。我只抱着一个想法——眼前的人醒过来越快,我就能越早接近真相。是真是假,总也要等待。我太害怕真相到来,却又害怕真相真相迟迟不到。这些恐惧裹挟着我,让我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直至谢梅过来的时候,见到四下无人,无奈把我拉起来:“快去睡吧,你脸色憔悴得很,怕是病了。”
说着,便伸手来在我额上探了一探。甫才碰到,谢梅的脸上立即蕴出怒意来。“果真是发了热,岂能再容你胡闹?”
说罢,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不容分说地带我离开。我晕晕乎乎地倒在他怀里,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感:“师兄,我没事儿,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哑子没事儿。”
怕我不放心似的,谢梅复多添了句:“我才刚看过了他伤势,没甚么大碍,你别担心。”
“可是……”“这一次,听我的。”
谢梅难得如此强硬。将我带回去后,谢梅立即命人熬了退烧的药来,在等待的过程中,又以巾帕沾水给我降温。脑袋昏沉得厉害。但我心里觉得更为难受,张开眼睛,却也只见得一个朦胧的影在忙上忙下。实在很看不清楚。我尝试着张口。“啊”了一声后,才发觉自己喉咙干哑得厉害,像一把火在里面焚烧着。烧得眼前亦是一片的火红。像极了离火爆裂时,那浓烟之下的赤红火焰。“荣靖……你骗我……”我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连带着喉咙也哽咽起来。朦胧的身影一顿。紧接着,脸上传来温温柔柔的触感,细心地为我将眼角的黏人感觉擦去。“……你到底……是不是……荣靖……”感觉到舒适后的我身体一轻,跌进一个温暖怀抱,鼻端有淡淡梅香传来。“还真是个……太笨了啊……”我不知道是谁。但却足以让我卸下所有困扰,安心地闭上眼睛,将那恼人感觉姑且抛诸脑后。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愣怔了一瞬后,我立即反应过来,赤着脚便下床去。岂料躺得久了,骤然这般一动,脑中回血却慢,一下没撑住,跌倒在了地上。宋宁儿推门进来,见此形景,赶忙搁下手中拖盘,过来搀扶着我。“姑娘既然醒了过来,如何不叫宁儿过来伺候,反倒自己跌倒了?”
她责备一句。我却没工夫去管。我直截了当问:“哑子如何了?”
宋宁儿答道:“主子说,很好,要姑娘不必担心。”
但我岂能够不担心?“你是说,他到现在还没醒来么?”
想了想,我又换了个问法,“我昏睡了多久?”
我症状算不得重,我自己有感觉。只或许是心里搁的事情太多,所以难得有松懈时候,这一觉醒来,竟是格外的松快。我疑心是谢梅给我用了药。自然,谢梅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我一贯都放心得很。他是唯一一个我能够如此放心之人。只是——我怕我睡得太久,会缺席什么重要的事情。宋宁儿倒没发觉我的异常,只我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三天……姑娘睡了三天,不过不必担心,人是早已经醒过来了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骤松了一下:“我去找他。”
我心急如焚。只是很想要一见,很想要一问,很想要一个答案……宋宁儿笑着拦住了我,说:“姑娘且先宽衣罢,容后宁儿陪姑娘去。”
便让我自己将药给喝下。随后她又找出了件干净衣裳出来,自己出门吩咐小厮:“去告诉王爷,就说姑娘醒了。”
小厮领了命,即刻奔出了视线。宋宁儿替我换好衣裳,在将将出门之际,谢梅却已经率先过来了。我赶忙表态道:“我已经完全好了,师兄若是不信,就尽管问宋宁儿。”
宋宁儿亦道:“姑娘确实没有发热迹象了。”
“我知道。”
谢梅无奈摇头,但脸上却仍是少见的凝重。我不由得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题?”
“阿洛,我……”话才出口,谢梅睨了宋宁儿一眼。宋宁儿会意,收拾好一切后,告了退离开。我失笑:“师兄怎么神神秘秘的啊,再不如实说来,我就不睬理你了。”
“不是我,是哑子。”
此话一出,我脸上的笑意微僵,正慢慢地从面上消退。身上如坠冰窟,蓦然僵冷。我扯了嘴角,小心地问:“师兄此话……何意?”
宋宁儿不是说,哑子无恙,谢梅要我放心的吗?怎么短短时间内,两人的说辞都不同呢?谢梅走近了,目光复杂地望着我。他放柔了声音道:“你且随我去瞧瞧罢,只不过……你别太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的性命是无虞的。”
只要性命安然,那便能让我一颗猛跳的心稍稍安定些。奈何这颗心还未安定好,我便又提了起来。哑子正坐在轮椅上,就在院门口眺望着远处,瞳孔有些涣散,像是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聚焦似的。我的身形稍动。谢梅及时稳住了我:“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骨伤严重,暂且还需要依靠轮椅,待日子久了,自然就可以如常了。”
“那就好。”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任何的话来答。我问:“那师兄方才的意思是……”我话尚未问完。哑子已经发觉了我们,眸子似染上了清晨的雾,有些清冷凉薄。他很快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与我挨得极近。我几乎不敢出声,就那样静静地与他对视着。谢梅亦没有发声,搭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下去。哑子嘴唇微张。但良久,我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甚至疑心是自己的听觉出了差错。正要自己开口一问时,左手却被人抓住,很是小心而轻柔地放在自己掌中,细细摩挲着。宛若对待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我定定地望着哑子,看着他将一切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一时间竟忘了将手挣脱。周遭好似都静寂起来,鸟鸣风吹再闻不见,只有哑子极是认真的眼眸映在我的眼中。我们的眼中倒映着彼此的面容。“……你是……荣靖吗?”
我听见自己艰涩异常的声音。但莫名的,我连声音都不敢放得太过大声。唯恐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可是他不说话。甚至唇瓣都没有再翕合一下。及至他将我的手松开。只是仍然微仰着头颅,眼角周围尽是狞恶伤痕,唯有清寒的眸,格外地勾人心弦。谢梅终是再看不下去。他上前来,长吁出一口气,叹道:“我所说的,就是他如今的情况。”
“虽然醒了过来,也并没有其他的隐患伤势,但就是不言不语,整个儿人都……有些失常。”
谢梅说,从哑子醒来后,便一直都不言不语。虽说唤他做哑子,可谢梅与我都知道,他是能够说话的。才刚我过来时,我俩都亲眼看到他双唇动了动。谢梅几乎以为他要开口了。可没料想,竟还是一言不发,只握着我的手,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我。我问:“师兄,他能好得起来吗?”
如果只是医治后脑时带来的后遗症,那我的眼疾可以医治,他的这个症状,是否也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