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的缘由。只是在见到了他如此,心里便分外的难过,只盼着他好。唯有此一愿而已。谢梅不答我。他瞬也不瞬地看住了,却问:“阿洛,你可还记得,自己方才问了他什么吗?”
他?此处唯有我与谢梅哑子三人。谢梅如此问,是指的哑子。我问了哑子什么吗?我仔细地想了想,似乎从刚刚一到这里,见到哑子的状况,再到谢梅给我解释哑子的事情。从始至终,我只问过哑子一句话。——你是荣靖吗?他是吗?缘何我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在他执起我手放在掌中悉心呵护,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宝贝儿时,我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师兄,我……”我嗫嚅着,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谢梅却直言:“阿洛,你此前同我所说,有要事要求哑子,是指荣靖的下落么?”
他什么都知道。谢梅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我又要如何,才能够成功瞒过他的眼睛?我垂下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谢梅便道:“阿洛,其实……”“师兄,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我继续同荣靖纠缠,可是他……我……”脑袋上一重。谢梅轻轻笑开,将我眉头抚平,道:“阿洛,师兄很好,比你所想象的都要来得好,所有一旦想到什么,就只管去做,知道吗?”
当初荣靖对谢梅有多狠,我记得一清二楚,如今犹历历在目。谢梅能可为了我而放下,我真心相信他做得到。可我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道槛。私心来说,我希望能够找到荣靖,能够确信荣靖还活着。但为谢梅考虑,站在谢梅的立场上去,我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如此自私的自己。从未觉得自己的私心是这样可恶恼人过。谢梅似看出我心中所想。他伸出手掐着我的脸颊,硬生生给我扯出一个笑容来。“你不是担心哑子吗?”
他轻笑,看了眼旁侧一直安静不语的哑子,说道,“我去想办法将他治好,你在这里陪着他,看他待会儿能不能说句话,嗯?”
谢梅说罢便转身走了。根本一丝商量的余地也不给我。我正欲追上前去,却不意袖角被人拉了一下。我这才恍然想起哑子尚且在此。于是才刚所有的想法都消散完全。只看着哑子的眼眸,里面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意思。仿佛方才他认为我会将他丢下似的。那种害怕被人舍弃的小心翼翼,明明心里极度想要争取,最后却仍是不得不等待着对方的决定。将所有的决定权悉数交给他人,完全任由别人来主宰。我太熟悉不过。心头有一块柔软被触及,说不上来,却觉得莫名的酸涩与堵塞。让人无端端就觉得很是难过。“你很难过吗?”
一语未了,哑子的手已经从我的袖角离开,正挣扎着想要往我的脸上伸去。奈何他身上骨伤严重,很多地方都被谢梅固定住了。容不得他动作幅度太大。于是显而易见他的眼里染了几分焦急的神色。我恐他此举让前功尽弃,忙道:“别动!”
但我的话也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效用。瞬间的怔愣过后,哑子仍是要挣脱轮椅的束缚,一定要如愿才肯罢休的模样。我不得已俯下身,让自己与他平视。哑子便再不挣扎了。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说:“你这里,告诉我你很难过。”
他指着我的眼睛。拇指指腹在我眼角轻轻摩挲着。我有些难抑心中微动,忍不住又问:“你是荣靖吗?”
我不知道自己如此执着为何。胸口的一记伤痕,怎么就会让自己如此魔怔?但自己似乎隐约中,又能够给出一份答案,让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显得合情合理。因为从前我的记忆错乱,我不知道自己记得的东西,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因为现在我可以肯定自己忆起的一切是真切发生过的事情。因为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更不知道,自己挨过这一段时间后,等待自己的,会是记忆继续错乱精神失常的洛娥,还是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太多的原因和未知,都足以将一个人击溃。我迫切想要在这一段还算清醒的时光里,将所有未竟的心愿的完成。而其中最大的心愿,是荣靖生死,是他下落究竟在何处。但在我问出这句话后,哑子却骤然缄口沉默起来。“是默认吗?不说话,是承认了吗?”
我问着他。我甚至没发觉自己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逼迫之意。逼迫他承认下来?还是让他否认?我无从得知。亦或只是我太过心急,所以希冀着能够一下便将所有真相得知。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如是沉默对峙了许久,哑子才眨了眨眼,看向我的眼波依旧清冷如霜。只是声音里带着些许惶惑不安:“荣靖……是谁?”
眼睛里没有半分隐瞒遮掩的情绪。他不知道荣靖是谁。我忍不住冷笑,笑自己的愚蠢,竟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出那样的问题来。疯了!全都疯了!疯得厉害!我缓缓将身子直起来,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手上空了,却仍旧保持着空悬的温柔手势。我道:“你当然不会知道他是谁?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你现在应当是谁都记不起来了才对……”他后脑受伤,在医治过程中遗留下如此后遗症。现在看来,这个后遗症的症状就是记忆不复,神志失常了。或许比我所说的这般还严重得多。可笑我竟然还痴心妄想,妄图让一个失常的人来回答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正常时,他都未曾正面回答于我。现如今变成了这般,如何还会好好地答我?我似乎觉得自己也开始失常起来。自嘲过后,我便绕到哑子的后背去,打算直接带他回去,等待着谢梅查阅资料想好治疗他的办法。可在我双手甫一搭上轮椅时,哑子的手却按住了我的。止住了我的动作。我不解他的意思,问道:“你还不想回去吗?”
尽管此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尽管他曾让我起过杀心,尽管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熟悉……可我总是怀揣一线希望。谢梅本事那样大,我亦不差,只要有心救他,即便他失常得再严重,我们都应当能够有办法救治回来的。假以时日,是能够的……罢?况且,我现在想要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确实也只有哑子这一个渠道。他几乎是我所有的希望。是我在这世间还能够获悉有关荣靖消息的唯一办法。我有一种感觉——倘或没有了哑子,那我或许再与荣靖没有一星半点的羁绊,直至我死,我都再无可能知道有关荣靖的消息。这种感觉在哑子得知性命垂危时格外的强烈。想到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喑哑:“你身体才刚恢复,不宜受风太久,我们还是回去罢。”
“我记得的。”
在我推动轮椅的瞬间,哑子却骤然开口,他说,“我记得你,娥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