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

霍芸看着她，轻轻笑道。前世自她走上那条路起，霍煜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她身边，也从那时起，他与江岚，自己与秦淢，便再无可能。她目送江岚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眼眸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依依不舍。与兄长一同盗取虎符逃往城外那夜，除了秦淢，霍芸还遇到一人，便是江岚。少女衣衫皱乱，狼狈地站在路中，想拦住疾驰的马车。 此时追兵将至，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马车并未因她停留，擦着她的身体疾驰而过，险些将向来娇生惯养的江岚撞翻。 自此以后，霍芸再未见过她。江岚应当是怨她的罢，霍芸想。娇生惯养的小姐瞒着家人狼狈不堪地前来见他们，可马车却没有为她停留片刻。那夜她们二人仅有一尺之隔，却像是天堑一般阻隔着两颗赤诚的真心。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她推开了侯府的大门。霍芸跨步走进济北侯府，府中陈设与先前无二，霍芸眼眶发热，恍若隔世。霍家向来节俭，咸宁年南迁之后少有仗打，武将便少有封赏的机会，甚至养兵的拨款也是一年比一年少。霍芸父亲霍晟虽是济北侯，一年俸禄两万有余，却将不得不大多数俸禄用于养霍家军，是故霍芸虽是侯门贵女，却过得节俭。霍芸凝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琉璃瓦檐，眼中是无尽的思念缠绵。此时几近日暮时分，昏黄的阳光柔柔地透过琉璃瓦落在少女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仿佛这沉静的宅院在无声的喜悦她的到来。霍芸并不急着回房，而是来到霍晟院中，庭院简洁质朴，连花草都少有几盆，唯独西北角生了一株枇杷树。父亲曾说母亲喜食枇杷，每逢秋季府内便要购置许多。而后母亲病逝，父亲悲痛欲绝，便种下这株枇杷遥寄思念。霍芸次次挑战秦淢不成都会来到树下休憩，只是抚摩着粗糙的树干，就似乎能见到母亲温和的笑颜。 只是后来，霍家出事，被抄家那日，霍芸被御林军扣押着，也亲眼目睹枇杷树倒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之中，彼时院内白布飘扬，父亲的灵柩静静地靠在一旁，仲秋的寒凉也为这院内平添几分沧桑，几人围着那树，都不需多大力，轻轻一下便折了腰，倒下的时候悄无声息，轻轻靠在父亲灵柩之上，像是依偎，又像是告别。不知不觉霍芸的眼中早已蓄满泪水，还有半月便是中秋了，此时也过了吃枇杷的时节，树梢上光秃秃的枝丫实在算不得好看。 “娘亲……”霍芸梦呓一般喃喃道，“这次，我会护好霍家。”

说罢，似有一阵微风拂过，枇杷树的枝梢轻轻摇晃着，似乎是对她说的话表示肯定。 霍芸青绿的眼眸浮现出丝丝缕缕轻快的笑意，她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及其放松地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她看着西沉的太阳，就像看见了江河日下的萧梁。如今一切重头再来，她却不知从何着手，朝堂波云诡谲，边境暗流汹涌，兄长也不得相见。 怎么仍是自己一个人？霍芸不禁垂下眸。日头渐渐隐没在群山之中，夜色覆上京都之时，夜空中便下起了濛濛细雨。 霍芸却如同久旱逢霖一般浑身一震，上一世，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她收到了那封密信。薄薄几页纸，将她一生就此逆转，也将她逼上了九死一生之路。如今思忖起来，这封信却疑点重重，送信之人仿佛置身于浓墨似的夜色之中，是隐身背后的执棋之人，饶有兴致地将自己的命运作为棋盘上泯然的一步棋。这背后之人，似乎有着极深的城府筹谋，究竟是谁？细雨濡湿了衣衫，霍芸青绿色的眼眸透出丝丝寒意。 难道这一切又要在她的身上重演？垂于身侧的素手抚上腰间佩剑。 不，不尽是相同。此时距离中秋尚有半月之余，这半月，便是上天赐予她逆转死局的阵眼所在。霍芸深深吸了口气，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前世她率霍家军公然与朝廷对立之后，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不断削弱朝庭势力，使得她后期交战一路势如破竹。霍芸细细回想，越发觉得蹊跷。朝廷江河日下并非朝夕所成，而是日复一日逐渐式微，仿佛是一株参天的老树，由内而外的被虫蛀空，到最后摧枯拉朽一般不可逆转的走向灭亡。由内而外？逐渐蛀空？霍芸逐渐蹙眉，此人筹谋至深，她望尘莫及的同时内心又生出一丝惧意。祁家！恍若一生惊雷，惊醒了霍芸繁杂的思绪。祁家老爷祁穆乃当朝礼部尚书掌管萧梁科举，萧仁帝连年不问朝事连殿试也不曾过问。由此萧梁入仕之途被祁家牢牢把控，倘若要借此树立党羽或是宣扬礼教蒙蔽官场，对祁家来说都不费吹灰之力。越想霍芸越觉得心惊，听闻先皇后便是祁家人，也是当今萧梁太子的生母，十年前南渡之时萧仁帝逼死帝后又将尚且年幼的太子萧祁送往北齐为质，祁家势力盘根错节扎入萧梁朝堂如今竟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了吗？霍芸暗暗咋舌，可祁家，这亦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内心却毫无惧意。都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难道还怕死不成？少女精致的容颜在星星的灯火下似乎不染俗尘，这一世，可不能再潦草收场了。她垂眸凝望腰间佩剑，抬手抽出，剑名琳琅，洁净的剑身在夜色之中泛出丝丝缕缕凛冽寒意，倒映出少女一双青绿色杏瞳闪烁着的晦暗不明的光以及唇角带着的似有若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