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萧梁北境，涴水南岸。 夜已深了，空气中尚且残留着几分余热，微微寒凉的夜风卷起周遭草木发出微弱的声响。 瞭望台上的将士打着哈欠，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涴水之北，北岸漆黑一遍，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之声，那是北齐的方向。他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换岗，他轻松一笑，却不料身后凭空出现一人，须臾笑容便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一把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他的脖颈，快到他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永远失去了呼吸。而后瞭望台上便出现了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男子武艺甚为高超，来去之间恍若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狂风了无生息卷过，须臾间便将瞭望台上的人解决了个干净。他嗤笑一声，向着身后漆黑的平野摆摆手，随即瞭望台上的灯火被他无声熄灭，无数箭矢伴随着破空之声穿刺而来。 原本沉寂的军营立马惊慌失措起来，像极睡梦中被屠杀的雄狮。无数哀嚎与惨叫撕裂泼墨般的夜空，箭矢就像密不透风的网将它团团束缚。夜色凄迷，晚风依旧拂过江面，勾勒起浅浅的涟漪，却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 次日，霍芸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清晨的凉风带着昨夜的雨气沾湿精致的面庞，霍芸伸了个懒腰。她还记得，今日是要去国子监的。 刚刚踏出房门，院内便迎来一个人，是霍芸的贴身丫鬟，也是济北侯府内仅有的几个下人之一。 “小姐可是要去国子监？”

那婢子微微福身问道。 “蓝茶？昨日为何不见你？”

霍芸蹙眉，印象中蓝茶可没有回家探亲的时候。 迎着霍芸探寻的目光，蓝茶垂顺地低下头：“婢子昨日身体不适，便去了医馆寻药，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身体不适？”

霍芸上下打量着蓝茶，语气温和：“既是如此，你便去做事罢。”

说罢，她体谅一笑，“身体不适记得向我说明，侯府不会苛待下人，我先走了。”

蓝茶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似乎目光从未离开过眼前的青石板，闻言只是轻轻福身：“多谢小姐，小姐慢走。”

霍芸抬脚向府门走去，背过身的一瞬间便冷下了眼眸。上一世侯府内搜出大量与北齐来往的信件，想必跟府中之人脱不了干系。而这偌大的侯府，兄长少有回来，除她之外的人屈指可数。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霍芸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向国子监走去，而是行至一家看似泯然市井的珠宝铺。 铺子并不算大，木质的大门看起来甚为简朴，门上嵌着一块匾额：“琳琅阁”。 “这位小姐想要些怎样的首饰？”

许是时辰尚早，铺内人寥寥无几，除霍芸和以外便只有一名身着黑衣，看起来甚是怪异之人。 “铺子内新引进了些西晋产的玉簪，不知小姐是否有兴趣一看？”

掌柜热情地向霍芸介绍着，仿佛没看见那名黑衣人。 铺子内垫着细腻的绸布，绸布上整齐排列着形式各异的玉簪，玉石温润而样式新颖，极其秀气。 霍芸的注意力却并未落在簪子上，她漫不经心地执起一枚玉簪，置于眼前细细欣赏，而后展颜一笑。 “在我看来，世间首饰之值皆在穿戴之人，而今所见者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佯装戏谑一笑，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神色。 “姑娘这是什么说法？”

掌柜也不生气，面上的笑意更似乎深了。 “清水覆沉舟，野火埋宫城。”

霍芸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压低声音凑到掌柜耳边，一字一句道。 掌柜神色一凛，而后快步走到那名黑衣人身旁：“小店今日不做生意，这位公子请便。”

说罢他也不看黑衣男子的神色，只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黑衣男子却不动分毫，良久他缓缓转身，目光有些迟钝地看向霍芸。那目光似乎带了冰天雪地里凛冽的温度，只是一眼霍芸便感受到危险。她仍然不动声色，撑起一丝甜美的笑意向着那人微微颔首。 黑衣人徘徊的目光终于收回，他转身向着铺子外走去，脚步轻快连脚边垂顺地衣角都甚少晃动。是个练家子，霍芸心道。 “姑娘随我来。”

掌柜见那人走远，便行至铺前合上大门，引着霍芸往屋内走。 许是时候尚早，屋内光线甚少，显得有些昏暗，再往里走，便是一个看似质朴的庭院，院内一草一木都极为考究。 路过庭院，脚下的路一转，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方不小的荷塘，季夏青荷枯萎不少，光秃的茎秆不难让人想象出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荷塘边几株四季常青的树枝繁叶茂，一点不见几近早秋的影子。 湖心有一处小阁，钩心斗角，甚为别致。那掌柜引着霍芸落座：“姑娘请坐，这番姑娘来得正好，阁主方才回来。我且为您沏壶茶。”

霍芸微微颔首，素手轻轻叩击桌面，此时阳光终于舍得露面，尚在东面的初阳从背面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映得发丝都熠熠生辉。阳光洒到桌面上，霍芸甚至能看清木质桌面上细细闪光的金线，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且不说寸土寸金的京都内引入荷塘，就这看似毫不起眼的金丝木桌亦价格不菲，这铺子的主人到底是谁，竟如此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