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鸟兽散去,我转过身,回头看了看里面杂乱一片的店铺,不自觉叹了口气。“别看了,咱们没做亏心事,总能还回清白的。”
胳膊揽住我的后背,江野安慰地拍了拍。我叹了口气,“算了,先把店关了吧。到时候是租是卖,听听奶奶他们的意见再说。”
按照现在这个状态,再开下去,还不知道会被做出什么危险的伤害来。好在人们的气性大,忘性也大,只消忍耐忍耐,风波很快就能平息。虽然理智将自己安慰的很好,可是看着面前满是疮痍的小店,我和江野仍旧迟迟挪不开视线。不久前,它还是那么热闹甜蜜,它充满了一家人的笑容,代表着新生活的开始。短短时日,便已经从夕阳下陨落,宛如天幕中淡淡留下的红蓝交织的晚霞,一呼吸间,散如云烟。淡淡的伤感之际,背后传来了一道小小的呼喊声。“江哥哥,陈阿姨。”
扭过头,绑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背后,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怯懦,看着我们,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江哥哥,对不起。”
她说到很小声,低着头,盯着自己乱动的脚尖,“刚刚的石头,是我爷爷扔的。我替他和你道歉。”
说罢,羊角辫从背后举起一个向日葵的头绳,高高举起,“这是,这是我的赔礼。”
不说江野愣住了,连我也不自觉停住了动作,视线只落在她胖嘟嘟的掌心里。小丫头白得像发糕的小手里,捧着一朵小小的黄色向日葵,塑料的绿叶和花瓣,看上去精致得很不真实。“我认识你,”蹲下身,江野迁就着羊角辫的高度,自顾自地说,“你常和个小胖墩一起来,最爱吃菠萝包,对吧。”
点了点头,小丫头一龇牙,笑得两眼成为月弯弯,小脸红扑扑。“你就不怕,咱们家卖的是坏东西吗?”
看着小孩儿可爱的样子,我心情也好了一些,开口逗了逗她。“不怕。”
一本正经地摇着头,小女孩头上的两个羊角辫,甩得扑棱扑棱,“那次我没有带够钱,江哥哥还免费送了我一个菠萝包。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鼓起勇气,她将宝贝的头绳塞进了我的手里,扭头飞快地跑了。愁云惨淡的气氛被冲淡,我也莫名多了一股信任的力量。就算会被误解,但总会有人看得见真实。人只要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活,何必被囚禁了本心呢。视线落在还半蹲着的江野身上,我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趁他不注意,我眼疾手快地撩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另一只手拿起向日葵的头绳,快速地绑成了一个冲天辫。“喂喂,你干嘛!”
摸了摸头顶的发揪揪,江野吃了怪味豆似的,表情囧囧有神。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弟弟,保持住,回去给江奶奶看看,就算是你彩衣娱亲了。”
故作恼怒地站起身,江野追着我,非要给我也报复回来。说是这么说,追逐之间,笑容却像是传染一样,在我们的脸上越来越大。我们一家人,都有同样一个特质,有股芦苇般风吹不倒的坚韧。任凭如何磋磨,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们就能互相扶持着,重新站起来。“等等,我喘口气,接个电话……”认输地摆摆手,我拿出嗡嗡震动的手机。当看到来电人的备注后,我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坐在公寓的沙发里,我环视着原本熟悉的客厅,竟然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几天之前,我和封寒北还在这里共同生活着,仅仅蒙尘后,便又变得冷冰冰了。可是在这样的冷冰冰后,又藏着狂野生长的期盼和希冀。只要嗅到空气中封寒北残留的味道,那股衣衫鬓角里的淡淡鼠尾草香气……我又可耻地思念起来。自从坠海的插曲之后,我的心再也无法对他冷硬。他豁出性命去救我,受伤虚弱间,还在挂念着我的名字……这样的男人,我如何还能以恨待他。一想到那一幕,我不自觉又被揪住了呼吸,只想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好转一点。“小姐,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眼前是阿姨微微凑近的脸庞,不自觉稍稍提高了声线。“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歉意地坐直身子,我倾身问,“您说吧,我听着。”
“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将房间都收拾好了,这是您的门卡,”将卡片递到我的手里,保洁阿姨非常感谢地鞠了鞠躬,“陈小姐,都怪我不小心,忘记带上卡来。要不是您来为我开门,我也没办法顺利完成工作,这次真的太感谢您了。”
我摇摇头,接受了她的谢意。最近忙得糊涂了,都没有想起来,还有预定上门的保洁服务。说实在的,刚刚看到来自公寓号码的视讯通话,我不可遏制地小小期待了一下,还以为是它真正的主人打来的。将保洁阿姨送到门口,她想起了什么,从围裙的口袋中拿出来,“陈小姐,这是刚刚在先生大衣口袋中找到的。”
大门在面前关上,我的视线落在掌心里。一张皱巴巴的硬纸卡片,正面是粗劣的印花和俗气的花纹,尤其还用夸张粉色的艺术字,写了“幸福甜蜜”四个大字。看了一眼,我顿时想了起来。这种东西,和封寒北的高贵人设当然不符,因为它是我送过去的。为了讨好封寒北,得到了出海的机会,我特意向陈梦灵拜师,亲手做了一个蛋糕,顺便抽了一张小卡片,在后面写了几句示弱求软的话。结果那个蛋糕,顺利地喂了地板,砸得一团糟,还是被我亲手收拾干净的。我明明记得,这张没来得及从盒子里抽出来的卡片,当时连着纸盒和垃圾,全都一起扔进了办公室的纸篓里。却没有想到,它竟然又落到了封寒北的口袋里。原本的脏污和褶皱,也被小心地展平,残留下淡淡的红色果酱痕迹。再翻过来,我顿时被背面的字迹吸引了注意。上面除了我写的两句话外,在最后的角落里,又平添了几个大字。起头,就和玻璃瓶那张纸条一样,是一个深深的笔点,代表着他的思索和犹豫。随后,便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字。“最后一次。”
看着这四个字,我嘴角勾起,忍不住笑出声。即使眼前空空,我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硬邦邦如同石头似的男人,如何纠结地做着自我纾解。明明一肚子的气,恨不得将我拎过去狠狠出一通火,偏偏又无处可发泄,只能忍耐又忍耐,烧得自己坐立难安。他只能自我催眠: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让着她!一想起封寒北那时候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模样,那样子让我有点好笑,又觉得有点可爱。